任誰一看,這個老人已經死了,此刻躺在床上的是一具屍體。頭上裹著紅帽,又用紅紗巾遮住了臉的下半部分。僅僅露出了顴骨和一雙眼睛。


    他麵色發黑。黑得陰沉,從高高隆起的顴骨能看出來臉部已經皮包骨頭,他的雙眼微微閉著,似開似合,眉毛長長的,眼皮居然是隆起來的,下麵的一雙眼珠居然還在。


    屍體周圍堆滿了鮮花,五顏六色的綢帶裹在他的身上,這個老人看起來走得極為安詳。


    巴梭對著屍床跪了下來,雙手合十,眼圈紅了。他在盡力抑製自己的悲聲。他規規矩矩磕了三個頭。


    這時,花清羽走到屍床邊,看著這個已經死去的老人,他“噗通”一聲跪下來。和巴梭一樣,也磕了三個頭。


    解鈴對其他人說:“我們用不著磕頭。死者為大,大家一起鞠躬吧。”


    我們這些人站在後麵,畢恭畢敬鞠了三個躬。這時,史文生走到屍床邊,竟然輕輕探出手要去撫摸老人的屍體。巴梭走過去,輕輕拉住他的手,搖搖頭說:“小朋友,屍體是不能觸摸的。”


    史文生指著老人,豆大的眼淚居然滑了出來,他抽噎著說:“這個人,就是我。”估妖圍圾。


    眾人麵麵相覷,雖然這種情景在意料之中,可是發生的時候,還是覺得這麽詭異。


    巴梭對我們雙手合十:“諸位。你們要尋找上師的足跡,現在都看到了。眼前這位老人就是上一世的宗磕瑪珠仁波切,他老人家已經過世了五年。我作為他的心子,還有寺裏其他的喇嘛都沒有做到關於他轉世的夢境,沒有來自任何智慧的啟迪,沒有征兆表示上師已經轉世。我不知道你們是從哪裏來,帶著這麽一個孩子又抱有什麽目的,有一條可以肯定,上師並沒有轉世,這個孩子並不是他的轉世靈童。”


    花清羽想說什麽,他忍住氣:“我們不要在這裏說話,有什麽出去說。”


    大家出了這棟白建築,現在才知道,原來這裏就是專門供奉上師遺體的地方。


    我們來到外麵,花清羽不客氣了:“小夥子,你今年多大?”


    “二十一歲。”巴梭道:“十年前跟隨上師身邊,是他的心傳弟子,是他最忠實的侍者。”


    花清羽道:“你跟隨上師十年,你可知道我跟隨上師多少年?幾百年前,我的前世就跟在上師的身邊修行。”


    巴梭打量了一下他,臉上沒有表情,表示不置可否。


    花清羽拉過史文生道:“這是我費了很多工夫才找到的孩子,他就是宗磕瑪珠仁波切死後的轉世靈童。你做夢做不到轉世的啟示,說明你的修行不夠,並不代表上師沒有轉世。”


    “師兄見教的是。”巴梭道:“這樣吧,既然他是上師的轉世靈童,我們將會安排一場認證儀式。”


    “請便。”花清羽冷笑。


    巴梭不再說話,帶我們從土坡上下來,回到寺裏。


    有專門的喇嘛接待我們,領到一處寬闊的經堂。這間經堂設計很巧妙,四麵皆是雕鏤格子,沒有窗戶,極是通透,陽光可以從任何角度射進來。裏麵供奉著一尊暗金色的雕像,牆壁上掛著幾塊毛氈,飄溢著淡淡的臧香味。


    有四個年輕的喇嘛蘊育在淡淡的陽光中,坐在經堂的角落,用五顏六色的沙子正在勾畫著藏教中表達最神秘概念的沙畫。這四個人十分專注和崇敬,即便來了我們這些外人,可誰也沒抬頭看一眼,依舊聚精會神地工作著。


    這樣的氛圍裏,我們都很自覺沒有高聲說話。


    蔡玉成看著那尊暗金色的雕像,輕輕問:“這是誰?”


    解鈴看了一眼,道:“應該是黃教的創始人宗喀巴。”


    “對,是宗喀巴大師。”花清羽躡手躡腳走過去,來到神龕前,畢恭畢敬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頭。


    史文生由心而感,他也走過去,和花清羽並排跪下,磕了三個頭。


    忽然響起一聲銅磬,經堂後麵走出來兩個老喇嘛。這兩個喇嘛看年歲估計怎麽也得六十多歲,身披紅色僧袍,沒有戴帽子,留著光頭。為首的老喇嘛臉上遍布皺紋,如刀刻斧鑿,極是滄桑,尤其那雙眼睛,深井無波。


    老喇嘛身後跟著巴梭。看樣子這兩個老喇嘛應該是他請出來寺裏的高僧。


    三人走出來,我們所有人都迎了過去。老喇嘛施禮,我們趕緊學著樣子還禮。


    為首的老喇嘛一張口居然是很低沉的漢語:“你們好,我是津巴波肯,是寺裏的喇嘛,也是宗磕瑪珠仁波切生前好友。幾位朋友,你們不遠萬裏帶來了他老人家的轉世靈童,十分感謝。不過按照我們教派的規定,還有一係列複雜的認證儀式,才能確定他的身份。”


    “應該的。”花清羽道。


    老喇嘛津巴波肯掃了一圈我們這些人,他的目光很寧靜很深沉,看到我的時候,我心裏就是無端的一暖。似乎他能多看你一眼,都是一種無上的榮耀。


    “幾位不是凡人。”津巴波肯感歎一聲,回頭對巴梭和另外一名老喇嘛說:“這幾位並不是平白無故出現在這裏的,或許和本寺真的有很深的緣法。”


    他對著史文生一招手,小孩慢慢走過去,歪著腦袋看他。


    津巴波肯摸摸他的小腦瓜:“這個孩子有佛緣,即使他不是仁波切的轉世,如果願意也可以留在寺裏修行。”


    花清羽道:“免了,如果你們連他是不是上師轉世都鑒定不出來,這個寺不來也罷。”


    津巴波肯看了看他,淡淡笑笑,不做口舌之爭。他對著巴梭耳語了一句,巴梭匆匆下去。


    大家知道有事要發生,不過兩個老喇嘛不說話,我們也隻好保持沉默,氣氛有些壓抑。


    時間不長,忽然外麵響起一陣鈴聲,眾人回頭去看。這間經堂的東側敞開著木門,外麵是一條長長的回廊,隻見從回廊那一頭緩緩走過來一個老人。


    一看到這個老人,我們這些人都愣住了,他的穿戴並不像喇嘛,簡直就是個乞丐。身上的衣服都破了,不知穿了多少年,頭發又長又亂,滿臉的汙漬,尤其是一雙腳,褲子已經碎成條,露出一雙髒腳沒有穿鞋。


    這個老乞丐拄著長棍,背著行囊,走路到是十分平穩,不慌不忙,慢慢從那一頭走近。


    別看是乞丐,他身上卻有一股睥睨天下的氣度,周圍有路過的喇嘛,紛紛給他讓路。與其說尊敬,好像是害怕,害怕靠近他,也不知為什麽。


    他每走一步,便稍停一下,棍頭串著鈴鐺,便叮叮作響。


    老乞丐走到經堂前,並沒有進來,而是卸下背後的行囊,緩緩打開,從裏麵掏出東西。


    他掏出來的是四個暗紫色的缽,並排放成一條線。外麵陽光照過來,每一隻缽的反光都不一樣,有的泛著強光,而有的暗黑無色。老乞丐的身後聚集了一群小喇嘛,正在好奇地看著。


    老乞丐站起身,沒有說話,做了個極其優雅的姿勢,表示“請吧”。


    我們麵麵相覷,蔡玉成低聲問:“這什麽意思?”


    可誰也沒有回答他。兩個老喇嘛微微垂目,巴梭也是雙手合十,看不清表情。花清羽和解鈴肯定知道怎麽回事,可他們偏偏也不說,氣氛顯得非常怪異。


    史文生吸允著手指,看看我們,又看看老喇嘛。我忽然明白了,沒有人會給這個孩子任何指示,所行所為必須讓他發自內心,自主去行動。


    解鈴和花清羽都明白這裏的玄妙,他們選擇了靜聲。


    史文生在我們身邊轉悠了兩圈,一直吸允著手指,經堂內無人說話,外麵回廊上雖然圍著很多喇嘛,可也是鴉雀無聲。隻有那四個勾畫著沙畫的喇嘛,發出“瑟瑟”沙子的聲音。


    馮良一直用便攜式攝像機忠實著記錄所發生的一切。作為一個攝影師,這種環境這種氣氛是他喜歡的,因為沒人預測下一步會發生什麽。


    蔡玉成焦急萬分,他身上可承擔著爺爺的一條命,他不停搓著牙花子,充滿希望地看著史文生。


    史文生吸允著手指,忽然有數隻蝴蝶飛到門板上,他瘋跑過去,喊著:“小蝴蝶,我要小蝴蝶。”


    巴梭臉上露出一絲笑意,輕輕搖搖頭:“各位朋友,看樣子這孩子不是。煩勞各位如此用心了,萬裏迢迢而來了。”


    花清羽冷笑:“該是的總會是。”


    這時,一隻彩色的蝴蝶飛啊飛啊,落在一隻缽上。這隻缽好像是紫銅打造的,耀眼生光,透著很精致的材質氣息。蝴蝶在缽的邊緣翩翩展翅飛舞。


    史文生跑過去,伸手就要抓這隻蝴蝶。


    “壞了。”已經明白怎麽回事的蔡玉成低聲說:“他選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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