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什麽,我聽到解鈴說完這句話,全身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如果蔡老爺子真的這麽安排,那麽他的心機和自私真是沒法說了。他根本不在乎兒女。不在乎家裏人,腦子裏隻有他自己。


    “你想沒想過一個問題。”解鈴道。


    “什麽?”我問。


    “如果真的像花清羽所說,轉世可操作。人人都可以轉世,”解鈴道:“那麽人類為什麽需要生殖繁衍?當人的生理機製和生命結構發生變化,種族繁衍的方式也必將改變。就像蔡老爺子,如果他的財產可以順利地轉交給下一世的自己,他又何必生兒育女。”


    “道理是這麽個道理,”我說:“為什麽談論這個話題,我覺得害怕呢?”


    解鈴點點頭:“人類潛意識裏有個禁區。那是上帝設置的一條高壓線,當你要闖過線的時候,你的人性和良心就要發生強烈的動搖。這條高壓線就是涉及到人最基本的構成,人的生命。就好比你聽到有人吃狗肉吃豬肉,你沒覺得奇怪,當聽到有人吃人肉,你就會不舒服。諸如此類,還有克隆人、一些涉及到人生命構成的實驗,甚至巴普洛夫的條件反射等等。這些行為,一言以蓋之,就是反人類。所以引起你的恐懼感。”


    他頓了頓,說道:“轉世輪回其實就是一種反人類的行為。它完全違背了人生殖繁衍的自然規律。我認為即使大自然中存在這種現象,也不會太多,大自然在平衡中自然會製約這種行為,具體的製約機製現在還不太清楚,估計會非常殘酷。我對蔡老爺子能順利轉世,不抱太大的希望。”盡華長圾。


    白貓喵喵抬起頭看了他一眼,低聲喵裏喵氣地說:“小夥子。你不簡單啊。”


    “承讓承讓,”解鈴笑:“一點愚見。”


    我們正說著,蔡玉成從病房裏出來,他眼圈紅腫,明顯是哭過了,走到我們麵前低聲說:“老爺子叫你們。”


    我和解鈴站起身一起走過去,護士站在門口攔住我:“貓不能抱進去。”


    我看了看蔡玉成,蔡玉成趕緊道:“這是我爺爺生前最喜歡的一隻貓,他的願望就是臨終前能看一眼,求求你了,美女姐姐。”


    女護士一笑:“好吧,你們注意別讓貓靠近病人,遠遠看一眼就行。”


    站在門口的達叔閃過身,讓我們進入病房。高級病房麵積很大,裏麵隻有一張病床,不遠處是落地窗。能看到外麵的春景,櫻花綻放,鳥啼聲不斷,充滿了生機盎然。


    病床半支起來,老爺子半坐半躺在床上,他麵容枯槁,全身的皮膚如死人般晦暗。那些機械的、電的、光的、射線和聲波的種種觸臂探頭針管全都在他身體裏不停工作。我看著這具行將就木的軀殼,說不出什麽滋味。蔡老爺子經曆了中國近現代史,戎馬半生,白手起家,從當年軍隊裏的小鬼頭,曆經一生坎坷,見慣了紅塵風月,如今終於到了死亡的邊緣。


    人活一輩子到底圖個什麽?我看到蔡老爺子,這個問題不停地在腦海裏盤旋。


    他心跳越來越慢,血壓越來越低,一個靈魂眼看著就要飛出這個隻剩一副骨架的身體。


    “沒希望了嗎?”蔡老爺子忽然說了一句話。從始至終他沒睜開過眼。


    蔡老爺子床邊站著一位秘書,上次在病房見過他。看樣子他是蔡老爺子的心腹,比兒女們的關係還近。


    這位秘書大概三十多歲,麵相厚重,一看就是做事有手段心裏有城府經過大波大浪的人。他說道:“老爺子問你們呢,照實說吧。”


    蔡玉成擦著眼淚,哽咽了半天才說道:“沒希望了。”


    “我讓你辦的事呢?”半晌,蔡老爺子閉著眼問。


    “已經辦妥了。”蔡玉成趕緊對我們說:“羅稻,你過去跟我爺爺說。”


    我抱著喵喵師父來到病床邊,看著垂死的老人說:“轉世靈童我們已經找到了,不過情況很複雜……”我琢磨著怎麽能用簡短的語言把事情解釋一遍。


    蔡老爺子人老虎威在,他的聲音還很有威嚴:“其它我不聽,我隻想知道轉世的秘密。”


    “我告訴你。”白貓喵喵師父忽然說了一句話。


    它一開口,病房裏的人全都震驚了。秘書、主治醫生還有幾個護士全都驚訝地張大了嘴,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事。門口的達叔也忍不住看了一眼。


    喵喵師父不在乎其他人的眼光,從我懷裏一縱身居然跳到病床上。


    主治醫生趕忙道:“不能讓貓靠近病人。”


    幾個護士要過來抱貓。蔡玉成急了:“你們別搗亂,這隻貓有秘密要告訴我爺爺。”


    蔡老爺子雖然沒睜眼看,但恍惚中似乎知道發生的事,他沉著聲說:“小達。”


    門口的達叔答應一聲。


    蔡老爺子道:“把這些外人都給我趕出去!一個也不讓進。”


    達叔過來,拍拍主治女醫生的肩膀,做了個請的姿勢。女醫生氣得臉紅脖子粗:“我是醫生,你有什麽權力趕我。”


    達叔真不客氣,老爺子說的話就是聖旨,一把抱起女醫生,另一隻手拽著女護士,小姑娘疼得流眼淚:“別拽,我自己走。”


    到了門口,達叔把兩個人一起扔出去。是的,扔,就像扔破口袋差不多。病房裏其他護士都嚇壞了,趕緊從裏麵跑出來。女醫生氣得掉眼淚,指著達叔說:“叫保安!沒見過這麽欺負人的。”


    達叔門神一樣站在門口,根本就不搭理她,愛誰誰。


    蔡家的親戚朋友們看到有事發生,都湊過來看。


    蔡老爺子說道:“門關上,鼓噪。”


    “哐”一聲,病房的大門被達叔關上了。


    “好了,”病房安靜下來,老爺子閉著眼說:“要告訴我輪回秘密的那位,快說吧。我快沒時間聽了。”


    喵喵師父一躍跳到蔡老爺子的枕邊,貓嘴對著蔡老爺子的耳朵,細細喃喃說起話來。


    病房裏寂靜無聲,誰也沒說話,看著這一幕。


    透過病房大門,看到外麵來了醫院的保安,正和守在門口的達叔爭執,外麵人來人去,場麵非常混亂。高級病房就好在這裏,非常隔音,外麵嘈雜的聲音傳不進來。我們就像隔絕在另外一個世界裏。


    左麵是落地窗,外麵是生機盎然的春天;右麵是病房大門,外麵是爭執吵鬧的紅塵。而靜靜的病房裏,一隻貓正在向一位老人,講述著生命延續的古老秘密。


    這一幕情景說不盡的滋味,甚至有些黑色幽默的味道。


    蔡老爺子本來僵硬的表情忽然有了一些變化。他在笑。


    嘴角緩緩翹起,雖然沒睜眼,臉上散發的神情卻無比歡愉,像是看見了這個世界上最美的東西。


    一痕紅暈在他的兩頰出現,他突然睜開一直緊閉的眼睛,渾濁的眼球迸發出喜悅的光彩,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兩眼再次合下來,右手無力從床邊脫落,耷拉下去,心電圖示波器上呈現出一條毫無起伏的平平的橫線。


    秘書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沉聲說:“上午十點十分。”


    喵喵師父爬過蔡老爺子的屍體,一縱身跳到我的懷裏。說句實話我有點膩歪,畢竟它剛才對著一個將死的人說了半天話,現在又拱在我的身上,我渾身都癢癢,不舒服。


    它剛進我懷裏,外麵大門開了,達叔看了一眼老爺子的屍體,不在執著,讓開了路。外麵蔡家的親屬朋友,各色工作人員,大夫護士,“呼啦啦”湧進一大幫子。蔡老的兩個女兒撲在屍體上,“哇哇”大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爹啊……你怎麽就走了……你走了我可怎麽辦啊……我的爹爹……”


    喵喵師父突然低聲喵喵叫了兩聲,伸出小爪子指著外麵,它沒說話,用行動示意我們跟著它走。


    我和解鈴對視一眼,我們一起往外走。剛走了沒兩步,蔡老爺子的小女兒,那個漂亮女人突然跑過來,一把抓住解鈴的肩膀,咬牙切齒:“你們不準走!話沒說明白誰也不能走!老爺子怎麽死的?你們沒進來前還好好的,怎麽你們來了他就……”


    解鈴笑眯眯道:“你是不是想知道老爺子臨終前都說過什麽。”


    “他說過什麽?”漂亮女人下意識問。


    “禮下於人就要有點好的態度嘛。大家都是文明人,有什麽好商量,何必動刀動槍呢。”解鈴笑:“以後再求人記得有點禮貌,別編造無聊的理由,對不?大家都是成年人心裏都有數,玩那些沒意思。”


    解鈴的口氣就像教育自己女兒差不多。


    蔡玉成趕緊過來解釋:“小姑,老爺子是自然死亡,和人家沒有關係。你沒看到老爺子臨終前的表情嗎。”


    蔡老爺子的屍體躺在病床上,臉上沒有絲毫痛苦,反而有種解脫般的歡悅。


    這時,喵喵師父不停地喵喵叫,顯得非常焦急,小爪子一直指著病房外麵,示意我們趕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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