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誰啊?”我問。


    “他你都不認識?”說話的是瘸哥,不知什麽時候擠到我的身邊。


    他抽出一根煙遞給我,我正要接,他又縮了回去:“你發燒還沒好利索,不能抽煙。對喉管不好。這個人是火車站鼎鼎有名的‘仙兒’,我們有事都找他。”


    “大仙兒?”我一聽就樂了。別看我是小地方來的,可火車站什麽樣太知道了,這裏魚龍混雜,各種各樣的人應有盡有,有小偷有騙子有碰瓷的,更有像瘸哥這樣靠討飯為生的乞丐。騙子也是什麽樣都有,大仙兒就是其中一門,算命圓夢跳大神,沒有他們不敢幹的。


    其實戳穿了就倆字,騙錢。


    我臉上露出不屑的神情,瘸哥抽著煙說:“‘仙兒’這個人很怪。是真正的高人,找他幫忙不用掏錢,請他喝兩盅酒就行,他也是咱們這一片有名的酒鬼。千杯不醉。認識他的人都管他叫‘酒鬼’。”


    “酒鬼特別心善。”旁邊一個老頭說話,我認得他,這位叫老耿頭,今年八十六歲,身體特別棒,比小夥子也不遑多讓。他是讓兒女趕出來的,房子家產都留給孩子,沒人贍養他,老頭就出來流浪睡火車站,用他說話,我都這麽大歲數了,過一天都賺,哪天蹬腿走了也是福氣。


    老耿頭說,這個酒鬼心很善,自己窮的叮當。但要別人遭了什麽災,他肯定下死力氣幫忙。哪怕幫的這個人是個小人。幫完之後根本不領情,他也不在乎。酒鬼常說的一句話,做善事就要施恩不圖報,行不行善在我,報不報恩在你,我做到我該做的就行了。


    說到這裏,老耿頭長歎一聲:“我走南闖北這麽多年,見過那麽多人,真正活明白的沒有幾個,酒鬼是其中之一。”


    這時,人群裏一頓喧囂,警察來了。開來一輛警車,下來一個腦滿腸肥的胖警察,分開人群走進去。看了看兩具屍體,罵了聲晦氣,問酒鬼是怎麽回事。


    酒鬼已經給兩個死人做完超度,站起身歎口氣:“流浪漢,天冷,凍死的。”


    胖警察拍拍他的肩:“酒鬼,謝了。”


    “謝啥。”酒鬼看著屍體說:“人這一輩子不容易,活的不容易,死了也不容易,我送他們一程,也算積德行善。”


    胖警察打電話安排事宜,我問老耿頭這兩具屍體怎麽辦。老耿頭說:“在舊社會,這樣的人叫倒臥,天冷凍得邦邦硬,有善堂拉去埋了。現在方便,這樣的無名流浪漢直接拉到火葬場,一把火燒成灰,再埋在樹根底下。這也不錯,至少沒有暴屍荒野,有個收容的地方。”


    說到這,他歎口氣,幽幽地說:“我和酒鬼說了,如果我死了,一定要他給我超度。我到不求什麽輪回轉世,隻要酒鬼送我,我就心安,就能閉眼上路了。”


    我愣了愣,沒想到酒鬼在這些人的心目中地位這麽高。


    殯儀館來了車,把兩具屍體抬進車開走了,大家也都散了。


    我心情很不舒服,磨磨蹭蹭回到睡覺的地方,裹著棉襖靠牆坐著,看著白色的天空發呆。


    正愣著,李偉走過來興奮地說:“稻子,你剛才沒瞅見熱鬧,那邊死了兩個人……”


    “我看見了,酒鬼在超度。”我說。


    李偉道:“對啊,酒鬼是個‘仙兒’,都說他算命可準了。我剛才托瘸哥搭上線,找酒鬼給咱倆算算,為啥這麽背,能不能轉運。”


    我心念一動,當時第一眼看到酒鬼的時候,有種很奇怪的感覺。我好像認識酒鬼,非常熟悉,但是確確實實今天是第一次見到他,不知道為什麽會生出這樣的感覺。


    找找他也好,我心裏有種渴望,酒鬼或許真的能夠幫我們。


    這時,瘸哥一瘸一拐走過來:“你們兩個跟我來,酒鬼要見你們。”


    這個酒鬼排場也太大了,居然讓瘸哥來通知我們。要知道瘸哥在火車站流浪漢裏那也算一號人物。我們兩個非常緊張,跟在瘸哥後麵來到商鋪的那一頭。


    這裏有條死胡同,裏麵沒有人家,流浪漢們把胡同口都給霸占了,這裏避風向陽,非常暖和,能夠在這裏駐紮的都是流浪漢裏的上流人物,屬於精英。


    酒鬼正蹲在胡同口下掛麵,地上壘著幾個破石頭,裏麵燒著火,上麵架著一口鐵鍋,水熱氣騰騰的。酒鬼拿一雙破筷子,不停攪動。身邊還有一些調料瓶子,他用勺子嚐嚐湯,然後往裏適當倒著調料,再不斷攪動。


    他的模樣非常專注,一絲不苟,頗有點治大國如烹小鮮的意思。


    周圍一群人舉著破飯盒等著,空氣裏飄著香氣。


    我們來到旁邊,瘸哥做個手勢,不讓我們說話。我們三人規規矩矩站在那裏看著。時間不長,麵條熟了,酒鬼讓大家排隊,他一個接一個往飯盒裏盛麵條。排到最後一個,鐵鍋也見了底,剩了些湯,酒鬼倒了兩滴香油,用筷子拌了拌,一仰脖全喝了,喝完擦擦嘴,喊了聲“香”。


    周圍那些流浪漢狼吞虎咽吃著麵條,稀裏呼嚕的。


    酒鬼坐在磚頭上,看著周圍人吃得痛快,他樂得眼睛眯起一條縫,從兜裏摸出瓶小燒,開瓶口就要喝。


    瘸哥蹲在他旁邊,趕緊說道:“酒鬼啊,來了兩個小朋友,讓你算算命。”


    酒鬼抬起眼看我們。


    這麽近距離地一看,我更是吃驚不小,這個人看起來實在太麵熟了,但我又能非常確定,我從來沒見過他。


    我的生活經常會出現這種問題,有時候看到某個場景,突然覺得好像似曾相識,以前經曆過,可怎麽想也想不起來,隻能推到做夢上。


    李偉非常懂事,拿出提前準備好的煙遞過去,酒鬼嗬嗬笑:“我這個人煙不沾,隻喝酒。兩位坐,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我和李偉坐在他的對麵,酒鬼看看我們,摸了摸自己的光頭:“兩位想算點什麽?”


    李偉趕忙道:“我們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李偉,他叫羅……”


    酒鬼擺擺手:“相逢何必曾相識,我算命有個很特別的地方,就是互相不問姓名。姓名是人的代號,叫了名這個人就落實了,就會走進你的心裏。大家萍水相逢,所謂君子之交,對麵相坐就是緣,這就可以了。你們想問什麽?”


    “我們吧,特倒黴,剛下火車值錢東西全丟了,我們想看看前途,是不是一直走背字。”李偉道。


    酒鬼從兜裏摸出三個鋼鏰給李偉:“隨手扔到地上。”


    李偉知道要測運勢了,深吸口氣,把三個鋼鏰藏在手心裏,往裏吐了口氣,默默念叨了兩句,往地上一扔。三個鋼鏰同時落地,互相碰撞,最後東倒西歪落在地上。


    旁邊聚攏了一批人,伸長脖子看熱鬧。


    酒鬼看了看:“兩反一正。”然後眉頭緊鎖,表情非常嚴肅。


    我們看的提心吊膽,李偉輕聲說:“大師,怎麽樣了?看出什麽沒?”


    酒鬼好半天才道:“從鋼鏰落地的位置和正反麵來看,你這個卦,不好啊。”


    這句話讓李偉差點沒坐地上,他咽著口水,苦著臉說:“大師,怎麽個不好法?”


    “此卦名為鬼伺,為憂病之象,陽弱陰盛。四陰方盛,一陽不應,鬼氣充盈。正所謂家有惡鬼,兩相對坐,天神地祗,專察人過。這一關你若過就過了,海闊天空;若過不去,人變鬼鬼變人,凶險莫測。”酒鬼道。


    我和李偉麵麵相覷,酒鬼說話言之鑿鑿,表情誠懇,應該不是騙人。李偉是真相信這些東西,趕忙說:“我應該怎麽辦呢?”木有莊號。


    酒鬼凝視鋼鏰,緩緩搖了搖頭:“沒辦法。是命,也是運,躲不過去,隻能靠你自己。”


    李偉臉色灰白,他把我順手一推:“稻子,你來測。”


    我慌忙擺手:“我就算了吧。”


    “算什麽算,趕緊的。”李偉惱了:“咱哥倆不能都倒黴,你要發達了還能幫幫我。”


    我從地上撿起三個鋼鏰,深吸口氣:“大師,我扔了。”


    酒鬼點點頭,扭開瓶蓋喝了口燒酒。


    我把手鬆開,三枚鋼鏰落地,誰知道這個寸勁,鋼鏰全都落在石板路上,咕嚕嚕滾動著,旁邊不遠是個下水道,眼瞅著三枚鋼鏰要掉進去。


    瘸哥趕忙伸手去攔,酒鬼大吼一聲:“誰也別碰,這是天意,看它能滾到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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