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您今天要告訴我千鶴霄芸的哪些事呢?」她興高采烈地抓住父親伊賀風間的小腿,天真無邪的絲毫看不出父親早已如行屍走肉。


    不過她或許仍能感覺出些許異狀吧!父親平常總是麵無表情,陰沈著一張臉,隻有當她提到千鶴霄芸的名字時,父親臉上才會出現欣喜若狂的表情。


    其實隻要父親能眉開眼笑,她就心滿意足了。


    但千鶴霄芸是誰?從她有記憶以來,她便不認識自已的母親,隻知道「千鶴霄芸」。


    父親總是說:「千鶴霄芸是世間第一的人美人,內外兼具,機智聰穎不讓須眉,世間沒有一個女人比得上她。」


    對父親崇拜萬分的她也從不懷疑這句話。


    父親告訴過她許多和千鶴霄芸間盪氣回腸、轟轟烈烈的愛,她總是聽得津津有趣。


    現在父親抱起了她,任她坐在他的大腿上,這算是他的「慰藉」吧!有了女兒,他才有傾吐的對象。


    伊賀風間的目光遙遠,彷彿回到了從前,他和霄芸在一起那段隻羨鴛鴦不羨仙的時光,當時他擄走了千鶴霄芸,逼迫她與他生活,三年中的點點滴滴,他都銘記在心,回憶如芳香浸漬心頭,令人意猶未荊


    「爸爸,您很愛千鶴霄芸吧!」她不懂愛是什麽,但是她相信愛的美好,因為父親剛硬的臉龐總會為愛而變得溫柔。


    「是的。」老邁的伊賀風間直言不諱。「沒有男人不愛十全十美的女人。」


    她生澀地唸著「十全十美」這四個字,不太懂其中的涵義,她認為這話應該和「毫無瑕疵」的意思相去不遠。


    「那……千鶴霄芸愛爸爸嗎?」她未經思考又脫口問道,卻發現父親的臉色變了,像一隻憤怒的野獸,下一刻,她被殘忍地甩到地上。


    「霄芸是愛我的,她當然是愛我的!」伊賀風間大聲咆哮,她嚇得放聲大哭,而他卻更加瘋狂,蹲下身子掐住女兒的小頸子,嘴裏不斷重複道:「霄芸是愛我的。」她的哭聲並沒有讓伊賀風間恢複理智,反而把她更推向死亡邊緣。


    「我是縱橫天下的伊賀風間,是日本獨一無二的忍者,我出身忍者世家,不可能被千鶴世家殲滅!我伊賀忍者世家永不被擊倒!」這是他最終的誓言。


    接著,他做了一件讓女兒永難忘懷而且終其一生活在憾恨中的事。他取出武士刀,喃喃地訴說伊賀家的秘辛,以及和千鶴霄芸間的「真相」,當他說完,表情變得空洞,整個人像是完全被掏空了。


    過去他一直在自導自演,假想霄芸是愛他的。如今,當他說出真話、麵對現實後,也就沒有活下去的勇氣了。


    冷不防,他執起刀毫不留情地往自已脖子上劃下去。


    她目睹父親自殺,整個人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此刻她終於大徹大悟,其實父親早已發瘋多年。


    他失去焦距的眼神總是顯得呆滯,而且不斷地自言自語,隻是她傻得不想明白。


    一夜間,她流幹了今生的淚水,讓記憶停留在父親自刎前的時空裏,她對自已發誓要殲滅千鶴家族。


    父親留給她的遺物是一本忍者秘岌——幾乎失傅的並賀忍者「密術」,沒想到日本的珍寶竟一直在伊賀風間的手上!


    為了盡孝道,替父親完成遺願,她必須要成為一名所向無敵的忍者,延續忍者的生命,這是伊賀忍而的命運。


    ***


    多年後——


    「如果真有天理,爸爸,您就不該死。」這位神秘的女子跪在其父墳前,喃喃自語著。


    此生,她隻為報父仇而活。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有恩必還,有仇必報。」她在墳前發誓。「父親,請您等我,在三十歲以前,我定會替伊賀家報仇!即使賠上我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墓碑上刻著伊賀風間的名字,四周長滿許多白頭翁,那姿色嬌媚的花朵是伊賀風間的最愛,花語是「背信之戀」,正象征著令伊賀風間肝膽欲裂的痛。


    她遲遲不肯離去,或許這是最後一次來祭拜父親,她的未來生死未卜。


    夜幕降臨大地時,她不得不道別,臨去的臉上寫滿壯誌未酬以身殉死的決心。


    「我與千鶴家的不共戴天之仇,若今生無法償願,我會以死明誌!」


    身為忍者,無法完成誓言的下場,便是殉死。


    ***


    「就算開山刀亮在我麵前,我照樣能吃喝玩樂:即使命在旦夕,我也一樣毫不畏懼!」千鶴轍穹擺擺手,瀟灑說道。「千鶴家的男人都不怕死!」他說完便揚長而去。


    他的父親嶽拓皺緊了眉頭,心也涼了半截:心想狂妄的人總是遭橫死街頭的命運。


    在如女人般嬌柔的外表下,千鶴轍穹其實目中無人、無法無天,他對凡塵俗世漠不關心,唯獨迷戀錢,為了錢,甚至要他付出性命也可以。


    身為父親唯一能做的,就是加派保鑣保護這位「錢王」。但千鶴嶽拓卻忽略了暗殺往往發生在人不留神的時候。


    ***


    這樣成何體統!千鶴轍穹心裏嗤道。


    以前兩個保鑣已夠麻煩了,他走到哪,他們就跟到哪。與其說是保鑣,倒不如說是他父親的眼線,監視著他日常生活中的一舉一動,讓他覺得一點自由都沒有。


    如今為了他的生命安全,更明目張膽地派了二十個保鑣護衛他。


    鶴立雞群的千鶴轍穹每到一個地方,都讓大家議論紛紛、七嘴八舌,現在他更幾乎成為群眾「賞玩」的對象。


    他不再是一個人,他跟身邊這一群人可說是生命共同體啊!


    倘若今天換成別人,也許會對如此排場得意洋洋,高興可以為所欲為,對每個人頤指氣使。


    但千鶴轍穹卻覺得丟臉、顏麵盡失,走到哪裏都被人一眼認出、指指點點,甚至上廁所前,保鑣都會先進廁所檢查,確定毫無兇器藏在任何角落,他們才必恭必敬地請千鶴轍穹如廁,保鑣則在廁所外守候,有時連門也不能關,他不禁猜想難道保鑣喜歡偷窺?


    天啊!他連上廁所的自由都沒有,轍穹告訴自已要忍,千萬不能動氣或對老爸發怒,否則真會吃力不討好。


    他維持著僵硬的笑臉,但當心中的小火苗燒成烈火時,他開始怨懟,恨自已沒有自由、沒有自我,他寧願不當千鶴轍穹。


    進入千鶴集團金融大廈後,他從耀眼發光的大理石地板和反射的玻璃窗中,看到了身後尾隨著一票保鑣,他覺得像是被人馴服的動物,幾乎被那些黑衣保鑣給淹沒了,他們圍在他身邊,像個獸籠。


    他的怒氣終於爆發了。


    他抬頭挺胸地站在保鑣麵前,目光冷洌、咬牙切齒道:「我不需要保鑣!我不要你們跟著我!」


    這道命令沒有用,這群保鑣隻聽老爺的話,千鶴嶽拓派他們來,轍穹根本無法擺脫這群忠仆——根本是「愚仆」。


    說了也是自說,他像是在對牛彈琴,所有的保鑣動也不動,像木頭人,卻也因為如此,他才有機會抽身逃離。


    在電梯打開的刹那間,他衝出團團圍繞著他的保鑣,奔入電梯,在保鑣有所反應前,他已按鈕讓電梯門關閉,保鑣們死命在外捶打電梯門,無奈也隻能看著牆上數字往上飆。


    轍穹按下最高樓第八十五層的按鈕,電梯高速向上衝,那種離心力讓他覺得好像在飛,他要飛離千鶴家、飛離千鶴轍穹這個名字。


    然而電梯到了第三十層卻止住不動了,一瞬間,電梯裏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電梯停了,轍穹的心跳也跟著快停止了,一時間根本無法反應,足足過了一分鍾後,他才發覺不對勁,他想撬開電梯門卻沒有用,他按下緊急求救的按鈕,卻從通風口噴出濃濃的白色霧氣,幾乎快嗆死他了。


    惡臭的化學味道令他屏住呼吸,過了好一會兒,他的臉色開始發紫、嘴唇發白、兩眼瞪大,整個身子也開始抽搐。


    他倒在地上,終於承認有人想殺……


    ***


    一部電梯故障也罷,怪的是十幾部電梯此刻完全停擺,保鑣們個個呆呆地杵在原地,直到有人大叫:「保護四公子!」


    這句話似乎讓每個人大夢初醒,無計可施的情況下,大家隻好爬樓梯。


    但到了第三十層樓時,已耗盡了大家的力氣,也浪費了許多時間,隻怕「錢王」已小命不保了,保全人員趕來開鎖,打開電梯門時,所有人都愣住了。


    濃濃的霧氣伴隨如沼氣的腐屍味撲鼻而來,保鑣們一哄而散,顧不得要保護主子,這可真是所謂的危急見真心。


    隨著新鮮空氣的注入,毒氣漸漸煙消雲散,這時大家的視線隨之往內望,隻見千鶴轍穹倒在電梯內,口吐白沫。


    「快叫醫生!」有人大喊。「四公子有生命危險!」


    於是大家開始手忙腳亂,看來這亂哄哄的場麵,在「錢王」清醒前是不會結束的。


    ***


    醫院裏顯得陰森,所有保鑣排排站立在長廊裏,每個人臉上都露出慚愧的神色,隻差沒有跪地求饒。


    千鶴家三公子遨熾神情駭人地瞪著每個人,緊接著是一聲聲暴烈的霹啪聲,看來他是抓狂了。


    他賞給每人一記耳光,咆哮道:「如果我弟弟真有萬一,你們都要償命,知道嗎?但你們又賠得起嗎?是不是要你們一家大小一起賠?」


    保鑣們全跪了下來。「我們錯了,求三公子饒命……」


    「求我?」千鶴遨熾在必要時,可也是冷酷無情的。「要我饒命就等我弟弟清醒再說吧!到時你們才有資格謝罪!」他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在轍穹的病房門口停下來,他遲遲不敢開門,隻敢倚在門板上泫然欲泣,害怕轍穹會這樣一命嗚呼。


    轍穹中的是極毒的化學藥品,幾乎媲美二次大戰時,希特勒拿來毒死集中營裏猶太人的化學毒氣,足以見得想殺死千鶴轍穹的人,手法高明又狠毒,希特勒施用毒氣殺死四十萬人,而那名刺客隻想殺一人。


    千鶴遨熾激動得無法自已,他緊握雙拳。天啊!他是一代「醫王」,為什麽卻無法救自已的親弟弟?


    轍穹,快醒過來吧!求求你!遨熾無言地呼喚轍穹的心靈。


    千鶴家人紛紛來到醫院,難道這注定將是送終的場麵嗎?遨熾阻上大家見轍穹的麵容,尤其是父親嶽拓和母親霄芸。


    「不要看!除非有奇蹟,否則弟弟他……」必死無疑這四個字卡在遨熾的喉嚨裏,但最終他還是必須據實以告。「轍穹他……現在很難看,中毒的樣子很……慘不忍睹!」據說凡是深受毒氣所害的人,幾乎都會七孔流血。


    「我會殺了所有的部下。」大哥烈赦神魂俱裂道。「天殺的爛保鑣!竟在緊要關頭功虧一簣!」


    嶽拓幾乎無法承受這項事實,喪子的椎心之痛完全顯現在他佈滿皺紋的臉上。「天啊!這是千鶴家的報應嗎?」


    意外的是霄芸反而十分鎮定,她不發一語,也不哭鬧。


    「我們黑道世家,也終要體會失去親人那蝕骨泣血的痛。」她麵無表情地乞求道:「讓我進去看我的心肝寶貝!」


    「媽!」大家雖愕然,但又莫可奈何。


    遨熾悲痛欲絕地打開病房門,那彷彿是通往殯儀館的入口,霄芸毫不猶豫地進去了,她默默帶上門,倚在門板上沒有移動。


    她遠遠注視著那蒼白的被單,所有的堅強在此刻完全瓦解了,她感覺到彷彿自己身上被剜去一塊肉的痛楚,她不敢也不願見到兒子的悲慘死狀,更無法想像他的臉因中毒而發紫、腫脹,宛如魑魅魍魎的容顏。


    她淚眼朦朧,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我的乖兒子,你卓爾不凡、縱橫天下,你擁有全世界,如今卻躺在這兒,什麽也帶不走,這就是所謂的人生嗎?」


    對於她這智慧非凡的女人而言,她早就能透悟人生,但在這節骨眼上,她卻看不開,失去自已的兒子,教她怎能活下去了?


    鼓起了勇氣,她亦步亦趨地走向轍穹,但她絕不看兒子的臉,她要記得兒子最英姿煥發的樣子,盡管現在那隻是虛幻的記憶。


    她寧願永遠活在假象裏,否則她必定會崩潰。


    她的視線停在白色被單的一個小點上,緩緩在床邊跪下來,之後她把臉埋在兒子的胸膛上,她還有很多話沒有告訴轍穹,如今這是最後的機會,她低聲細語,似乎永遠也說不完為人母的心聲。


    霄芸不知道說了多久,突然感到有人抱住她的頭,那雙手用力地壓住她的後腦


    她有如被蟲蟄似的跳開,真相卻深深震撼了她,她立刻流下感激的淚水,這是神的恩賜,她的兒子死裏逃生,從鬼門關而回來了。


    霄芸小心翼翼地移動,深怕上天會將這恩典收回,除非她能親眼證實他在呼吸,此刻她忘了自已嚇人的醜樣子,也可以說這一生她首次迫切地抬起頭,隻為了看到兒子複活,而且毫不顧忌目已的醜樣子完全暴露在兒子的迷濛目光下。


    轍穹還活著,他清醒了,也有了感覺,在千鶴遨熾的精湛醫術下,他毫無神經麻痺或其他缺陷,全身完好如初,尤其他說出的第一句話更是振奮了霄芸。


    「媽媽!我覺得您好美……」他一點也不像奄奄一息的人,還有精神開玩笑,霄芸的臉上泛出愛的光芒,他的話也讓霄芸啼笑皆非。


    「傻孩子!這節骨眼上還跟媽媽開玩笑!」霄芸撫過兒子那中毒後的臉,在「醫王」千鶴遨熾的妙手回春下,轍穹臉上已經慢慢泛出紅潤。「你嚇死大家了,大家還以為你……」她激動得說不出話。「遨熾以為他救不活你了。」


    「喔!我福大命大,千鶴家的人命都很長,不會短命啦!」他肆無忌憚地說大話。


    「你為什麽還這麽狂妄自大、目中無人?」霄芸想要再數落什麽已不管用,因為轍穹又昏過去了。不!應該說他是睡著了,霄芸真是欲哭無淚。


    無論發生什麽事,霄芸總是能臨危不亂,這是女人難得的品德,她不疾不徐地走到門邊呼喚家人,慢條斯理地告訴他們這天大的好消息。


    而眾人的反應並沒有沸騰的喧嘩聲,隻有無限的感恩。


    千鶴霄芸真是千鶴家的重心,兒子們和丈夫嶽拓都相信是母愛喚回了轍穹的靈魂,遨熾相信這又是個愛的奇蹟,他露出釋然的笑容,躡手躡腳地進入病房診斷轍穹的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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