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雲與奎恩的婚禮,外界最大的關注,不在富麗堂皇的豪門排場,而在兩家企業結盟的另一種「婚姻關係」。


    因著政府高層放話,要將目前金控家數減半,各家集團便開始蠢動。還缺一張金控證照的關氏證券,自營部早有大買杜家金控股票的動作,不免引人揣測,這樁公主王子的浪漫聯姻,其實是為美化關氏證券對杜家金控的入侵。


    奎恩雖然對這種金融八卦極度感冒,卻也脫不了資產規模因此膨脹的嫌疑。


    這是絕對禁忌的話題,瑪雲很清楚,所以兩人甜蜜的新家之中,從沒出現過關於事業的任何議題。這害她陷入苦惱,很想跟他談她目前被爸爸凍結的許多特助事務,又不敢,隻好一個人繼續捱著,在爸爸的公司裏坐高級冷板凳。


    其實,他們也不太有時間聊那些事。他們現在正忙著的,是濃情蜜意。


    他在婚約的牽係中,毫無意外地成為她生命中的第一個男人。令她意外的是,她竟然也是他的第一個女人。新婚之夜,兩個新手上路,認識彼此,也初次切身地認識自己。


    「你知道嗎,聖經裏麵所說,亞當與他妻子夏娃同房,其實原文真正用的字是『認識』。」他認識了他的妻子,見到她的第一眼就讚歎:「你是我骨中的骨,肉中的肉。」


    一切完美中的最完美。


    他慵懶啞吟,側臥在俯睡的赤裸嬌妻身畔。如以往一般,愛憐地不斷撫遊她細膩柔美的整片背脊,癡迷於她被造的不可思議。


    她沉淪在他動人的低沉音韻裏,虛軟無力。臥房內床側的更衣大鏡,反映淩亂白褥上酣倦的軀體,仿佛一幅畫,載滿浪漫主義時期的筆觸與色彩。


    乳黃色的優雅臥室,散放暖暖橙意的光,被褥上困倦的一對戀人,有聲似無聲的親密呢噥,將他倆浸潤在繾綣的戀慕裏。


    奎恩深愛這似幻似真的嬌嫩女人,她也正沉醉地癡慕他在鏡中的反影。她不知道他的健壯與俊美,會帶給她rou體上如此大的衝擊。真實的性,完全不同於她客觀上的理解與想像,而且……


    她不知道。對於這樣直接而原始的接觸,美好與新奇之中,她還是有點怕。好像在她裏麵,還有一個她所不認識的自己。


    這個自己卻先被奎恩認識到了。


    他們常常陷溺在情欲的高亢,貪婪地濫用他們可以相處的時光,享受蜜月的特權。但一出了家門,兩人又端端莊莊,像對拘謹的情侶,從不在人前張揚他們對彼此的渴望。


    他享受,非常享受,也總是不厭其煩地帶領她進到他的歡愉裏。不過,先前未曾察覺到的危機,也逐漸浮現——


    她討厭失控。


    「那種感覺很可怕。」她沉浸在露天溫泉池中,對著細雪紛飛的山景沉思。「奎恩他好像……都快把我變成不是我自己了。」


    「那有什麽不好的。」小泉依舊圍著浴巾,泡在水中小啜浮盤上的清酒。「多少女人為了達到這種境界,而使情趣用品店創下亮麗業績。」


    「我說的重點不是那個啦。」小人兒嬌嗔。


    「你怕的是放蕩。」哼哼。


    突然暴露的謎底,愣得她啞口無言。想找些什麽藉口轉移話題,卻又腦筋空白。


    「怎麽樣,奎恩很厲害吧?」小泉不懷好意的低嗓,曖昧挑逗。「累積了三十幾年的性欲能量一旦爆發,威力真是驚人哪。」


    「小泉你、你怎麽會……」


    「我聽到的。」


    瑪雲大驚。「奎恩跟你說這些事?」


    「不,是你告訴我的。」


    「我哪有?」亂講!


    「你以為,你們在小會議室的rou體協商,是誰在外頭負責把風的?」


    嬌顏頓時爆紅。「那、那次,是他在雙方人馬協商後忽然又把我拖回去的,不是我——」


    「你哭喊得好野。」真是撩人遐思啊。


    「不要說這個了!」


    「其實我覺得你相當有潛力。」魔性十足。「為什麽你不學學奎恩的瀟灑坦率,反而刻意壓抑?」


    「我才不要那種跟動物沒兩樣的——」


    「奎恩的層次可比動物高多了。」嗬。


    「而且這種私人的話題,我不想跟任何人談論——」


    「對了,之前你們好像還在選購禮服時,在試衣間裏大搞特搞。那次你叫得沒那麽奔放,可是你們弄壞的衣服,實在讓我收了個超級爛攤子。」


    瑪雲羞到倏地動身走人,不想聽人挖她隱私。


    這一倉促起身,頭暈腦脹,差點昏厥滑跌。幸好小泉一手及時抱住,將她攙回內室的地鋪。


    瑪雲半是泡昏、半是氣昏,頭暈目眩得一時無法回神。赤裸的嬌軀被小泉擱在被褥上,展露她極致的性感可人。小泉幾乎可以想見,奎恩那次是如何在試衣間霍然拉下她低胸禮服的罩杯,如何擠弄這兩團豐碩,吮嚐得令她悶聲顫喘。更不用提那雙秀麗美腿間的神秘欲望,那其中的可能性,連奎恩都探索不盡,為之著迷瘋狂。


    「喂?我小泉。」


    「她人在哪裏?」手機那方傳來例行公式般的冷語。


    「鬼怒川附近。她總是這樣,自己到日本走走玩玩一陣,才會去拜訪那個人。」


    「你人又在哪裏?」


    「當然是躲在就近監視的角落囉。」小泉一麵對著手機睜眼說瞎話,一麵觀賞嬌豔裸程的昏沉美人。


    「我不相信你。」長輩也已一再告誡,小心小泉的兩麵刃:敵我雙殺。


    「可是也隻有我能達到你的要求。」


    「那就盡快查出那個人是誰。」


    「遵命。」嗬!


    好美……活色生香的夢幻少女,就這樣毫無戒備地展現自己。


    小泉自認比傑森幸運,可以卡到一個位置,親近這神秘而天真的嬌嬌女。起先隻是受托於奎恩,暗中探究瑪雲偶爾的下落不明,順便盤查她周遭的人際關係。隨著對她的認識,小泉被她有趣的特質吸引,忍不住私下跨越調查的界限,涉入其中,成為她的紅粉知己。


    瑪雲從不懷疑小泉自雲是很陽剛的女性,所以也就不聽信外界說小泉是陰柔男子的流言。即使奎恩與小泉熟識,也不確定小泉是否真去動了他矢誌非作不可的手術。


    小泉很清楚自己隻有這陣子才能這樣玩:趁著這小倆口尚在迂回周旋之隙,介入其間占便宜。


    要不是瑪雲真誠得令人感動,小泉早利用自己俊麗的伎倆,將她吃幹抹淨——至少到目前為止,小泉很珍惜作為她知己的身分,不想因一時欲念而毀了這份友誼。隻不過……


    「喂?」小泉幹脆撥回台灣的徵信工作室。


    「幹嘛?」對方的倦嗓中,火氣十足。「現在已經是下班時間!」


    「小惠,我要借用一下你的腦袋。」


    結果,就此挖到他們不曾想過的大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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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來了?」


    「嗯。」瑪雲拎著大提袋進門,遠眺在客廳沙發內盤腿打電腦辦公的赤膊男人。「我有買晚餐回來。」


    「嗯。」厚重鏡片後的雙眸,不曾離開螢幕,同時伸手探入身側的大袋洋芋片,塞個滿口。


    他又是這副德行。瑪雲輕歎,步往典雅的開放式廚房,挑選搭配食物的餐具。她不喜歡太率性豪邁的奎恩,跟他平日在商場上的形象差太多。雖然他這真實麵,從不輕易跟外人分享,但她並不特別欣賞這份殊榮。


    她還比較喜歡他的見外——他們相親初見的刹那,他就是以冷漠優雅的氣韻和外形,擄掠她的心。比起熱情粗獷的奎恩,她仍然隻鍾情於淡漠溫文的關先生。


    因為,「關先生」從不會做這些令她困窘的事——


    「真高興你這麽想念我。」他杵在她與流理台之間,由她背後撩起的裙擺深深進犯,任由粗壯的亢奮在她的緊致中擦出烈火。


    他一麵自她身後吮噬她豐嫩的耳垂……


    那之後,根本沒人會在乎任何問題,隻全神陷溺在彼此的黏膩。她燃燒得極其緩慢,又有許多心結阻攔,可是她的欲望在極限之後,會猛地狂燃,熊熊烈焰,彷佛沒有止息,焚燒他一切的掌權,降服在她的欲焰裏。


    清醒之後,又是懊惱。


    討厭……瑪雲在朝陽燦爛的大床上捂臉申吟。


    怎麽該講的正事還是沒講?所謂的蜜月期不是應該隻有一個月嗎,為什麽兩三個月都過去了,他們倆的「狀況」卻絲毫不見好轉?


    不行,今天一定要跟他講清!


    她急迫到連預約的動作也沒有,就直接趕往他公司,上到他的辦公室,首度破天荒的濫用愛妻特權。


    魯莽的結果,果然,沒堵到人。


    秘書說他行程滿檔,下午才會進辦公室。好吧,那就等吧。


    她在辦公大樓的一樓餐廳枯坐一天,卻完全不見他人影。兩次三次跑上去詢問確認,問到連她都尷尬得沒臉再上去見秘書了。


    真想打電話追問他人究竟在哪,又覺得這舉動好窩囊,像多疑的老婆在查他的勤。


    他認真工作,也很認真地愛她。而她……


    工作呢?你爸居然這麽容易就給你假?


    芳心一驚,猛然想起在濃烈情欲之際,依稀出現過這質疑。不會吧?他是隨口開她玩笑,還是發覺了什麽?


    不安的心虛,令她畏怯。算了,還是趕快離開,別搞什麽夫妻協商的荒唐大計了。


    她匆匆起身結帳,卻又惶惶躲往結帳台旁的轉角,假作挑選展示櫃中的典藏杯組,避開與大樓電梯之間直視的距離。


    奎恩回來了。


    她視而不見地盯著wedgwood杯盤上的華麗浮雕,寒氣由腳底上騰。心髒雖然搏動急促,渾身卻沒有一絲熱度。


    表姊芹芹為什麽會跟他一起進公司?


    聰慧如瑪雲,立刻就領悟到:奎恩一定知道了她爸把她的職務凍結、同時提攜表姊進杜家的集團擔任專員的事。她還來不及隱瞞,他就已經識破了。


    這是她最害怕的事……是嗎?她最害怕的是這個嗎?


    不是。


    難堪的答案,撕破她偽裝的平靜,眼淚突然湧上,掩口不及。


    「小姐,你還好嗎?」


    她連話都講不出,丟了張大鈔,不等找錢就落荒而逃。奎恩在進電梯的一刹那,仿佛有個熟悉影像自眼角掃過。他回頭遠眺,卻又人潮如常。


    看錯了嗎?


    他們各歸各道,有如一張被逐漸撕開的合照。


    她在計程車上力持鎮定,仍擋不住司機不安的再三探詢——


    「小姐,你臉色很差,要不要先開到醫院?」


    不用,沒有一個醫生解決得了這問題:奎恩當初相親的對象是表姊。表姊心理沒準備好,才要她代為赴宴,不料卻湊成了她和奎恩。


    她是趁人之危、搶了表姊對象的第三者——姨媽總是不斷在哭訴中如此暗示,在她脆弱的良心上猛插刀,好替女兒討回公道。


    爸爸私下勸她別在意,媽媽則以公然冷笑作為回應,似在譏諷姨媽母女的蠢笨。但她自己的想法,與他們都不同。


    因為,她真的很卑鄙。


    她不知道那時表姊為什麽會瘋了似的硬要她代為赴宴,為什麽表姊會哭著咆哮他真正期待的人不是表姊,為什麽表姊要一再痛嚷她好希望奎恩是真的喜歡她。她不明白,表姊跟奎恩的感情究竟出了什麽問題,她隻明白,自己在見到他的第一眼,就被他奪去了芳心。


    她從不拒絕奎恩的邀約,因為她想跟他見麵,想多跟他聊聊,想更加認識他一些。她喜歡奎恩,即使因此被人指控為趁人之危的第三者,她也甘願。


    她從不知道,自己的良心如此地禁不起感情考驗。最可怕的是,她毫不在乎。


    雙掌中皺緊的小臉,壓抑地啜泣。


    她竟然從不在乎自己搶走了表姊的對象,豁出一切地癡迷奎恩。現在她才知道,自己要為此背負多大的代價。


    奎恩原本相中的人不是她,而是表姊。


    新婚甜蜜的安全感,就此擊出裂痕。時時在她心底,殘酷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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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奎恩一進辦公室,就知道出事了:剛才樓下的身影,果真是瑪雲。


    她如果留在原地,等他帶著芹芹走過去,還不致有事。但她一閃躲,就很難收拾。


    他今天才為了瑪雲,特地耗費整個上午,配合她大哥的固定行程,一同上健身房,探查隱情——


    「雲雲被我爺爺管得很緊,從小就被教導要聽話、要安靜、不準亂出風頭。所以我們三兄妹被送往日本讀書時,她在那種文化環境下,如魚得水得很。」他和大弟則悶到幾乎抓狂。


    「老太爺居然會這麽重男輕女。」奎恩順勢誘導,在三溫暖蒸氣房內慢慢耗。


    「我倒不這麽覺得。」瑪雲的大哥雖然比奎恩長了一兩歲,心地卻很坦蕩。「我想爺爺重男輕女的態度,是刻意做給旁人看,目的是在保護雲雲。」


    奎恩當然知道。他檔案裏瑪雲幼時第一次公開亮相的新聞稿及照片,抱著小女孩欣然露麵的不是她父親,而是老太爺。


    「雲雲天生乖巧,最像我奶奶。爺爺應該是怕她這種個性在家族裏會吃虧,就嚴格要求她低調內斂。」畢竟家裏伯叔兄長多,自己的爸媽也工於心計,如果發覺瑪雲是爺爺的心頭肉,怎能不好好地運用操作一番?


    「疼愛誰、不疼愛誰,這是很主觀的事。」不是你說了算。


    大哥哼笑,小小得意。「我和大弟從沒踏進我爺爺的書房一步,雲雲卻是在他書房裏從小待到大的。」這種特別待遇,還不算偏寵?


    「書房裏不會藏有太多股權。」無利可圖。


    「可是有智慧。」大哥感慨。「如果爺爺還在,公司現在就不會吵成這樣,所有權和經營權攪得一團亂。」


    「你們杜家人跟杜家人吵就罷了,為什麽最近還把芹芹拉進公司做專員?」他小心翼翼地故作閑串,切入要害。


    「你不知道?」


    「知道什麽?」


    大哥躊躇一陣。「說的也是。雲雲自己都被蒙在鼓裏了,你又怎麽會知道。」


    奎恩靜候,像狩獵的老鷹般沉著,犀銳等待。


    「好吧。」這也不是什麽大秘密,而且,他需要攏絡奎恩這種等級的知己。「芹芹說是我們的表妹,其實她是我爸跟姨媽搞外遇生的。」


    突然間,奎恩什麽都明白了,一切疑點全麵解開。


    「爸覺得雲雲在感情上搶了芹芹的優勢,就打算在事業上彌補芹芹的委屈。」總不能讓瑪雲愛情事業兩得意,占盡便宜。「所以雲雲這個董事長特助的職位,隻剩頭銜,爸不會再讓她經手什麽要件,她也不會在接班布局裏。」


    反正已是潑出去的水,往內布局,還不如往外聯姻:讓她去牽住關家事業這條線。


    所以她就莫名其妙地被罰坐冷板凳?


    奎恩在悶熱暖烘的蒸氣室內,神思冰冷。


    「為了這事,我媽又和我爸大吵。」隻有對外才會假作親密和諧的老夫老妻狀。「我們從小就是看他們吵大的,早就習慣了。我是覺得反正雲雲的個性本來就不適合走這——」


    「他們為這件事吵起來,瑪雲的處境豈不是很難堪?」


    「她沒你想的那麽嬌弱。」大哥好笑。「她從小就有一套應對模式。隻要他們一吵,她就趕快躲起來,對著全家福照片說故事。」


    一張又一張幸福美滿的謊言,勝過醜陋可怕的現實。


    幾十年的模範夫妻假象,隱藏著幾十年仇恨怨怪的真麵目。


    奎恩淡淡明白,為何瑪雲很喜歡用照片來布置居家環境,弄得像傳統的英式典雅氣氛,處處充滿虛偽的溫馨圓滿。


    離開健身房,他馬上約見芹芹,想在自己後天飛往新加坡洽商前搞定一切。結果,秘書竟告訴他,瑪雲今天在公司傻等他一天。


    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透過所謂「跟瑪雲很親」的姨媽牽線。


    「你今天到我公司找我有什麽事?」他一進家門,亙接盤問。


    瑪雲正鋪排著餐具,被他毫不迂回地正麵直擊,一時無言發怔。太突然、太赤裸、太尖銳了,她防備不及。她連自己受創的情緒和搞亂的計畫都未調適好,他就提前回家。


    怎麽辦?千頭萬緒,該從哪提起?


    「你說啊。」為什麽不說她親眼看到他和誰同行?


    小人兒孤立餐桌邊,抓著一把刀叉餐匙在胸口,局促地張望桌上雅致餐盤,突然不知道叉匙該擺在哪裏。


    他煩躁地以手爬梳亂發,沉寂半晌,將公事包拋往沙發,扯著領帶逕自步往臥房,不想再談。


    他以為自己夠穩重老練了,再詭譎的金融衝擊,自己都能沉著應戰。但是對於瑪雲,他卻常常瀕臨暴怒邊緣。


    他受夠了她的欲言又止!


    他知道,那不是她的錯,她本來就是被那樣強製教育大的。長輩們的錯誤操作,後果卻要晚輩們一生來承受。但他實在不知道瑪雲在想什麽,這種想要了解她的渴望,挫折得令他憤怒。


    她如果迂腐庸俗地對他窮追猛打,拚命逼問他今天下午的事,還比較痛快。可是她沒有,有事也像沒事兒似的。


    她在乎他嗎?如果在乎,為何對他跟芹芹在一起的事沒有感覺?她信任他嗎?如果信任,為什麽不跟他傾吐她在工作上受的委屈?婚前的她還比現在來得更坦然。她真的有在愛他嗎?還是隻是順著他的熱情被動回應而已?他們有許多的事可以分享,但她為什麽都不說?一直都是他主動、他發問、他親近、他誘導、他愛,而她呢?


    媽的,他厭煩了這種獨腳戲!


    被狠狠摔到木板地上的昂貴西裝,驚動到怯怯杵在房門邊的瑪雲。她盡量鼓勵自己,不要介意,卻還是消弭不掉滿屋子的濃濃怒氣。


    「幹什麽?」他力持疏離,卻眼神凶狠。


    「你要……準備吃晚餐,還是想先洗澡?」


    她能跟他談的,隻有這種層次的對話嗎?他擰揉鼻梁,皺眼長歎,徹底疲憊。


    「都不要。」


    對話結束。


    他的不耐煩如此明顯,她也不好羅唆。想假作不經意地提醒他一下,又怕自己拙劣的演技反而壞事。隻好一個人默默用餐,靜靜等待。


    該準備一起出門了,可是他還待在房裏。他氣消了嗎?又是在氣什麽?要不要跟他說一聲?


    「奎恩。」嬌小身影又遊移到房門邊,對幽黑的臥房謹慎輕吟。「不一起出去走走嗎?」


    「你自己去。」


    臥房大片的觀景窗外,華燈璀璨,卻照不清大床上的人影是什麽表情。隱約的酒氣,散發著不想被幹擾的冷冽。


    「那……我把你的晚餐留在桌上囉。」這樣的暗示,他應該明白了吧?


    他懶得廢話。已經說過他不要吃了,還留個屁。


    酒精暫時麻痹了他的理性,他昏沉,半夢半醒,想到在十多年前業界的慈善義賣會上初次碰見的瑪雲。他知道她,完全是因為他對老太爺的仰慕,連帶注意到老太爺常攜在身邊的心肝小寶貝。


    她小小的,乖乖的,都不講話,也不隨便阿諛陪笑,隻張著那雙漂亮的大眼,聰慧觀望。他起先還懷疑那小女孩是不是在國外長大,聽不懂中文,後來才發現,她極其耐人尋味。


    義賣會上雜七雜八的物品,凡是老太爺開價買下的,全是她親自選中的東西。老太爺該不會是藉此在訓練她什麽吧?


    老太爺向其他業界老友介紹兒孫時,她就很靈巧地退出人群,遠離聚焦之處,一個人去打發時間。


    她對周遭大人的奢華競豔、暗較高下沒興趣,卻對會場懸著的造形氣球很著迷。透明的心形大氣球內,裝著不同顏色的心形小氣球,與閃亮亮的金屑在其中翻滾。大氣球外係著長長的絲絲緞帶,挑逗著她的渴望。


    他覺得很好笑。她對那團氣球的癡癡仰望,好像愛玩的小貓咪。


    堂堂大學生,嘲笑一個小學生,也高明不到哪去。索性,他仗著身高腿長,悠然伸手,拉下頂在天花板上的氣球,遞給驚訝的小女孩。


    她給了他好可愛好可愛的靦腆笑容。


    當他與她相親、一同赴宴、一同出遊、一同用餐時,他常常看見這令他魂縈夢係的笑靨,她一點都沒變。


    啊,他的小女孩……


    酒的後勁,夢的蘇醒,令他不適地起身。亮著夜燈的鍾,顯示淩晨一點。枕畔無人,屋內無燈,他這才警覺。


    瑪雲人呢?


    迷糊起身之際,手肘不知僮掉了床頭櫃上的什麽。他無暇顧及,大步踱往客廳,沒人。廚房吧台處的小燈勾住他的視線,台麵上還留著給他的簡便餐點,以及一張票:五星飯店爵士之夜的入場券。


    精美的票券,包含了燭光晚餐、美國爵士名伶現場演唱,以及鳥瞰台北河畔夜景的豪華套房。


    她這是在幹嘛?現在人在哪裏?


    他受不了地一嘖,把家裏的燈全打亮,趕往臥房更衣,準備出門。


    他也不曉得自己傍晚是在跟她發什麽脾氣,隻是嶽父處事的笨拙與偏私,令他一肚子火。他不過是在替瑪雲抱不平,卻不知為何,竟把這不平全發泄到瑪雲身上去。


    這一倉促著裝,他才無意中瞥到自己方才撞到的東西。精致古樸的木盒翻倒在地,摔出了裏頭的一對陶杯。一個大、一個小,日式的夫婦對杯,杯底還印有陶藝師傅堅持創作理念的印鑒:獨一無二,特別定製的藝術品。


    隻可惜,已經摔碎。


    翻倒的木盒底下壓著一張小紙片,他在收拾這攤殘破時才驀然發現。撿起翻開,一行秀麗的字跡無聲細語著——


    奎恩,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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