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契丹人大都還過著逐水草而居的生活,人民散落在領地各處,四處漂移,沒有固定的據點。


    隻有在寒冬時期,各部落帶著暖季時儲備的糧草,約定在較靠近南方的巴彥聚集。


    趕在這個固定的部落集散日,今年耶律煬決定巡視北方領地。帶著精兵軍隊往北移,來到每年一度的部落集散地。


    在耶律煬巡視領地、往北遷徙期間,幾乎每個寒澈骨髓的夜晚,含青都是靠著耶律煬的體溫取暖。


    慢慢的,每晚有他的體溫伴隨著自己入睡,成了一種慣性的期待,可是她始終不明白,耶律煬帶自己來北方的目的。


    她隻知道,跟著同行到北地的,還有當時一同進貢到契丹的美人。


    這段期間她認識了主要負責王帳飲食的大娘,也是當含青被關在禁園時,負責她三餐飲食的那位婦人。


    大娘能說得一口流利的漢語,空閑時便教她說一些簡單的契丹話,日子久了,含青雖然還不能把契丹話說得很流利,可一般的對話已經能聽出七、八分。


    後來她才明白,王帳的飲食都是大娘料理的,大娘是耶律煬最信任的人。


    這些日子來,含青住在王帳裏跟著一路遷徙,吃的全是又鹹又辣的牛、羊肉,餐餐都是如此,讓吃慣輕快口味的她實在難以下咽。


    食物難以入口的結果,這四百子來她瘦了許多,大娘待她很好,心疼她瘦得一把骨頭,便想替她做幾道南方菜。


    「可我沒去過南方,這輩子就隻會北方菜。你也看見了,殿下每天也隻吃這個,這可怎麽辦好………」大娘雖然有心,可卻做不出來。


    含青知道大娘是一番好意,她也想自己動手做幾道菜。


    「大娘,你知道……你知道殿下愛吃什麽嗎?」她輕輕問-垂下的眼神羞赧不安。


    大娘挑起眉,一會後解意地道:「這我也不清楚,怎麽,你要自個兒做飯嗎?」


    暗地裏,大娘卻搖頭……隻有這個教人心疼的小姑娘不知道,她被帶到北方來的目的


    昨兒個葛翰喝了酒說漏了嘴,他說殿下打算在路上把從北院帶出來的宋人,全賞給部落狼主………唉!


    含青注意到有一袋白麵粉,卻一直擱著不用,她忽然有個想法……「大娘,你那兒有發麵用的種子嗎?」含青仰起小臉問,溫柔的眸光像秋水一樣的動人。


    北方人吃的窩窩頭都是不發麵的,是死麵做的糧食,做出來的窩窩頭又幹又硬,咬久了雖然也香甜,可南方人吃起來總覺得哂口。


    她想用那袋白麵粉,在惡劣的環境下,想法子做一些稍微精致可口的麵食。


    「發麵用的種子?」大娘咧開嘴,想了半天才猶豫地道:「我去翻翻看,也不知道有沒有你說的那東西!」


    一會兒後,大娘帶了一小包東西回來。


    「就是這個了!」拿起那一小包不起眼的布袋,她倒出裏頭灰青色、小砂粒狀的「種子」。


    「這地方又冷又幹!這東西管什麽用的?我碰都不碰它!」大娘皺著眉頭道。


    「會有用的,隻要咱們變個法子。」她真摯地微笑。


    大娘挑起眉,她還真想瞧瞧含青要怎麽發麵。


    北方氣候又冷又幹,發籽不容易起作用,含青把揉好的麵團用濕布包起來,放在溫暖的炕上,每隔一段時間便在濕布上灑水,不讓麵團幹燥,隻半個多時辰麵就發好了。


    剛發好的麵又白又鼓,大娘看到那長大了不止一倍的麵團,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在每塊等分切好的麵裏填餡做包子,在放進熱好的鍋裏上炕去蒸,不一會就蒸好了一大籠白白胖胖的牛肉包子了!


    包子雖然也是北方食物,可總比大塊吃肉、大口咬那硬梆梆的窩窩頭,配著烤得又鹹又辣的肉塊和著吃,口味精致了太多。


    看那一粒粒又日又鼓、又香又大的白包子,大娘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你真的做出包子來了!」大娘瞪直了眼問。


    「是啊,隻是換個法子而已。」她笑著回答,從桌上隨手拿起一個大包子,走到大娘麵前。「大娘,你吃吃看,味道怎麽樣?」


    大娘不好意思地拿起包子吃,心底著實佩服含青的聰明。


    想不到這麽纖細、弱不禁風的身子,能孕育出這麽聰慧的佳人……隻可了惜,這樣的女孩兒要是當真被殿下賣到北地,不知要被折磨成什麽樣子?想想她真為這孩子心疼………「我可沒想到哩,把麵團用瀑布包著,放在炕上就能發麵呢!」大娘心底歎氣,嘴上還是說著笑。


    「聽說……你來咱們大遼國是仿瓷器的?」大娘塔訕著問。


    含青的眸子合了合。「是礙…」


    察覺出她的失意,大娘忽然說:「你還記得,我同你提過殿下的母親死於宋人手中的事?」


    她點頭,清濕的眸子望著大娘。


    「殿下的母親,是為了瓷器而死的!」


    原來大娘當年是蕭妃的侍女,她和耶律煬親眼目睹蕭妃被辱然後自殺……當年她同樣也受到禽獸的淩辱,不過她不會因此憎恨所有的宋人。


    她隻恨當年那些喪心病狂的禽獸。


    耶律煬被那批禽獸丟棄在溝渠時,就是她救了當時年僅六歲的小少主,耶律煬敬她如母,她可以說是耶律煬最親的親人。


    聽了大娘這番話,含青到這時才明白,為什麽耶律煬會那麽恨她!


    「含青……」


    大娘望著含青,欲言又止。


    這孩子是無辜的,沒理由要她替那批禽獸抵罪。她一直不苟同存在於耶律煬心中的憎恨,也一直設法想消弭那股強大的恨意…………可二十多年過去了,遺憾的是,這二十多年來她一直沒法子改變他。


    「大娘,你有話要對我說嗎?」含青問,清純的眸子透出教人心疼的關懷。


    「我……沒有。」歎口氣,大娘把到口的話硬生生咽下。


    說了又如何?現下告訴她未來的命運,隻不過會惹她傷心。


    忽然想起了什麽,她吩咐含青:「對啦,快把這些還熱著的包子送到帳裏去,我方才好象瞧見殿下回來了。」


    大娘心底想,也許含青這孩子不一樣,她不該這麽快放棄的!畢竟殿下讓她住進了禁園,不是嗎?


    「他回來了嗎?」回頭望向王帳的方向,她的心莫名地糾祝


    這些日子來,他不再粗暴地占有她,取而代之的,是每晚無言、卻溫柔的擁抱…………而她總會等著他回來,早在他回來前替他備好熱毛巾,等他吃完了飯擁著自己入睡前,她會替他按摩因為騎了一天馬而僵硬的肩頭………這些都是她在無意中做的,她說服自己之所以這麽做,隻是為了回報他每晚替自己暖身子的代價。


    「快去吧!」大娘把幾個包子放在碟子裏。「多久了,殿下沒吃過這麽好的白包子,快把包子拿去給殿下吃。」


    羞澀地接下大娘手中的包子,她猶豫地轉身走向王帳,看到耶律煬的馬已經停在帳前。


    今晚葛翰並沒有守在王帳前,一般的守門侍衛都知道她是侍候殿下的女奴,便放她進帳,含青深吸了口氣才掀開簾子進去……料不到的是,才走進王帳,就聽見耳邊傳來女人的嬌呼聲。


    含青愣在帳門口,全身僵硬……她憶起初到北院時,在大殿上見到的那一幕。


    縮在掀開的簾帳後,厚重的毯子掩住了含青瘦弱的身體,這些日子來她學了許多契丹話,此時廳裏傳來的對話,一字一句她都聽得一清二楚…………「殿下,詠姬聽說……您要把那些從北院帶來的宋文人賞給北方狼主?」詠姬豐滿的身子,不知羞恥地磨蹭著耶律煬……


    終於,再也忍不住地,她從帳內奔出來。


    「誰?」


    詠姬抓住紗衣立刻坐起來,隻來得及看見一抹纖細的背影跑出帳外,以及掉了一地、已經冷卻的包子。


    「原來是殿下您帳裏的奴隸!」詠姬哼笑,媚眼斜睨向耶律煬。「她好象對殿下您……」她掩起嘴,曖昧地嗤笑。


    「瞧,人家還特地做了包子來給您吃呢!雖然是個奴隸………看在那些包子的份上,殿下,您不去安慰、安慰她嗎?」詠姬嘲諷地哼笑著道。


    耶律煬翻過身,把詠姬壓在身下


    「如你說的,不過是個奴隸。」他冷酷地道。


    決心挽回自己堅定的心智,不再沉溺於她的柔情,因此明知道她就躲在簾後,仍然無情地傷害她。


    詠姬綻開媚笑,嘴角掛上勝利的笑容。


    耶律煬沒有料到的是,含青並沒有跑遠,她就蹲在東邊的王帳外,纖細的手臂抱著膝頭,他最後說的那句話她全聽見了……淚水無聲無息地滑下,瞬間就在她白瓷般的臉頰上凍成了結晶。


    她就這樣無知無覺地在帳外,在冰天雪地的王帳外頭凍了一夜………★★★


    她記得自己最後看見的景象,是一片雪白的大地,透骨的寒冷已經凍僵了她的四肢和意識……睜開眼,她看見的是大娘關切的圓瞼。


    「醒了,終於醒了!」大娘鬆了一口氣後,半責備、半憐愛地道:「ㄚ頭,你要嚇死大娘了!」


    「好端端的,你怎麽會在帳外睡著了?要不是葛翰發現了你,到了明兒個早上,你這條小命恐怕也沒了!」大娘驚魂未甫地述道。


    「大娘……我沒事。」含青勉強扯開笑臉,虛弱的聲音安慰著大娘。


    大娘直覺得不對勁,疑惑地問:「你不是送包子到王帳給殿下嗎?怎麽………」


    「王帳裏已經有人侍候了。」她別開臉,不自在地微笑。「今晚殿下不會需要我了。」


    「王帳裏有人侍候?」


    大娘皺起眉頭,這才想到葛翰方才要她留含青住一晚的意思。


    王帳裏有人侍候,她不必想也知道,肯定是詠姬那個傲慢、目中無人的女人!


    「ㄚ頭……好了,你身子剛回暖過來,別想太多,快睡下吧!」大娘勸道。


    「大娘,你知道殿下為什麽帶我到北方來嗎?」她搖頭,半晌,她輕聲抬頭問大娘。


    「啊?這……這我也不清楚……」她的話問得大娘啞口。


    說要把帶來的宋人全賞給北方狼主,是葛翰醉酒時說的話,大娘也不知道能不能當真。


    「我聽到……聽到那個高貴的郡主說,殿下要把我送給北方狼主……是真的嗎?」她問,細微的聲音脆弱的教人心疼。


    大娘更是啞口了,說什麽都會造成傷害,她看得出來這個孩子……唉,這教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麽接話!


    轉身麵對床內,含青垂下了眼不再多問。


    看著含青睡下了,大娘暗暗搖了搖頭。她也當過姑娘,當然明白含青的心思,可殿下……他尊貴的身分、俊美的相貌、再加上手掌大還國的兵權,讓他輕易就能得到任何他想要的女人,這一點已經足以構成他不專情理由,他當真會為了一個女人定性?


    何況含青是個宋人,又是個瓷匠,她對殿下有感情……隻怕到頭來會被傷得更重!


    大娘歎了口氣,拉起被子,在另一頭睡了。


    夜已深,帳外北風呼呼地吹,盡管房裏已經添了兩盆炭火還是不夠暖。


    一整晚含青蜷著身子、睜著眼,凍得無法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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