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我……”姚子夜凝視他,說不出滿心紛亂。


    “不想報恩了?不怕我終止兩家事業上的合作關係?”


    她百般為難,但岢易躺在裏麵,他需要她……


    她沒說話,但表情給了edward答案。竟然,他輸給了自己最看不起的愛情,輸得徹底。


    最後兩天。


    姚子夜決定,暫且拋掉一切,忘記工作、忘記過去,也忘記自己是別人的未婚妻。


    “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嗎?”杜岢易問。


    想不出來,她在腦袋裏搜尋過所有的重大節日,甚至連兩個人的生日都想過……生日?微怔,她沒想到自己還清楚記得他的生日。


    他捧起她的臉說:“我發現,你好像變笨了,是不是英國的食物太差?”


    “有沒有說錯,總編輯這個位置,我是靠腦袋爬上去的。”


    “會不會英國人天生比較笨?”他決定為了某個男人,開始討厭英國人。


    “對啊,就杜岢易最聰明。”她嘲笑他。


    “你老是發呆。”他指出事實。


    “再好的電腦都會當機。”


    “比喻得好,果然是靠文字吃飯的。”他鬆開手。


    “快說吧,今天是什麽日子?”


    姚子夜身穿白色洋裝,裙子短短蓬蓬的,在高中時期這套衣服她很喜歡。昨天她一時興起想要回家,那個“家”,他去過無數次,閉著眼,都可從廚房走到客廳。


    回家時,她訝異他有鑰匙,他解釋,“我說過,我曾經瘋狂的找你。是鎖匠幫的忙。”


    他的瘋狂,創造她另一波心疼。


    她說:“這是非法入侵。”


    “沒辦法,當我窒息的時候,需要一個地方,好好想你。”


    那種感覺叫做窒息啊,她還以為心髒上方那個重重的東西叫做壓抑,原來是想他想得窒息。


    “有用嗎?”她主動把手放進他掌間。


    “相當有用。”


    他笑了,那張笑臉和高中時相差無幾,隻是眉心處多了條痕跡,是相思折騰?哀愁染上她的臉……


    “叩叩,姚子夜在家嗎?”他敲著她的額頭。


    回神,她看見他的笑顏。“對不起,又當機了。”


    “沒關係,我幫你修一修,我對電腦很行。”


    如果她的當機是因為他的磁力太強呢?如果他走開,她的腦袋就能正常運轉呢?如果非要這樣,她不是那麽介意當不當機。


    “快說,今天是什麽重大日子?”她拉起笑臉問。


    “校慶!”


    答案出爐,他們回學校,選中一顆寫上“記憶裏的甜蜜”的椰子,一根吸管,分享。


    頂樓、圖書館、籃球場、教室……他們走遍過去的足跡。


    他們還去坐摩天輪、去秘密花園、去吃冰淇淋,做了所有回憶裏最甜蜜的事情。


    最後他們去礁溪。同一個飯店、同一問房,光陰讓這個地方變老,他想換新飯店,她卻說,除了這裏,哪裏她都下要。


    是嗎?如果她對事物可以那麽堅持,為什麽對人不能多堅持幾分?


    他們開了一瓶紅酒,比當年那瓶昂貴,可是喝進嘴裏,卻嚐不出好滋味。


    坐在地板上,姚子夜跪起身,揉揉他皺得亂七八糟的眉毛,告訴他,“edward的家世背景很好。”


    他嘲笑。“他走到哪裏,都要炫耀自己是某某爵士、身價有上百億?”


    “你怎麽知道這個?雜誌上沒寫。”她側臉看他,很快就猜出答案,他有一個網路教師。


    “知己知彼,不過我沒找到他的照片,照片見不得人?”喝了酒,杜岢易變得大膽,手一拉,把她拉到自己身前坐下,弓起兩腿,把她鎖在胸前。


    “你已經見過他了。”她往後靠,靠進他懷裏。


    “他不上相?”不是每個好看的男人都能變成偶像。


    “才怪,他是我見過的男人中,最帥的一個。”姚子夜咯咯輕笑,酒精讓她鬆弛戒備。


    “有比我帥?”


    “我很想為了你的自尊心說謊話,可是說謊不是我的強項,他……的確略勝你一籌。”她笑得彎腰。他氣了,雙臂用力,自後頭將她抱緊。


    “這話我假裝沒聽見,因為你的眼光值得商榷。”他繃著臉,滿臉不爽。


    自欺欺人的家夥。


    姚子夜繼續說:“至於照片,他八歲時曾經被綁架,付了大筆贖款才把他從歹徒手裏救出來,雖然歹徒最後被逮捕、但這件事在他心靈上烙下陰影,所以他很少應酬,公司裏的人,能見到他的也不多。”


    “那你還敢嫁!說不定他有某個程度的精神病。”


    “杜先生,你太刻薄。”


    “如果刻薄能讓我心想事成,我很樂意當個刻薄男人。”杜岢易他用力吸氣,企圖把她的氣息留在心底。


    她回頭望他,凝住笑臉,手指頭畫著他眉心的痕跡。“岢易……我逃婚了,在結婚典禮當天。”


    “逃婚?”


    她的話,瞬間翻轉了局麵,所以他們之間不是死棋,他還有機會扳回勝利?心雀躍著,辦法紛紛跳進腦袋裏,每個辦法都告訴他——杜岢易,你必須要贏。


    再次背對他,她不忍心看見他臉上的過度期望。


    “對,我逃婚了。edward是很好的男人,如果就這樣嫁給他,我於心不安。所以我必須回來,把過去做個總結。”


    “不對,我們之間隻有延續沒有總結。”他固執,抱住她,把頭埋入她頸問。


    “edward對我很好,尊重我、照顧我,和多數有錢的男人不一樣。我母親說,我再也碰不到比他更好的男人。”


    “那是因為你母親沒見過我,無從比較。告訴我,他能讓你幸福快樂嗎?你愛他、他愛你嗎?我要聽實話。”杜岢易鄭重問。


    “年紀越大就會越發現,生命本身不夠完美,很多時候你不能事事要求。”


    “所以你不對他要求愛情?”


    “對。”


    “太好了,我的愛情可以讓你無限製要求。”他贏一分。


    姚子夜搖頭。“愛情可遇不可求,何況它那麽容易錯過,因此,我現在要求其他的東西。”


    “比方?”


    “現實一點的,比方財富、地位、安穩。”


    “那些東西,我給得起。”他把她整個人扳過來,麵對自己。


    “過去五年,都是他在我身邊。”


    “未來的五年、十年、五十年,我會在你身邊。”


    “我和他有過約定。”


    “你和我也有過約定,我們約定四年大學要在一起,你失約了。”手一用力,他將她抱進懷裏。


    姚子夜瞬地無語。對,是她的錯、是她失約,她是個很糟糕的女人,不值得這個優秀男人對她好。


    “岢易,記不記得我抱怨過我爸媽?”她貼在他胸口,輕聲說。


    “記得,他們為了工作,把你一個人留下,讓你在成長過程倍感寂寞。”


    “我錯怪他們了。他們工作辛苦,不是為名利,而是要負擔爺爺留下的龐大債務,他們受連累,在台灣信用破產,不得不遠渡重洋,從頭開始。


    “哥哥說,即使他留在父母親身邊,也和我一樣寂寞,但他從不埋怨,因為他親眼看見父母親深夜回到家裏時的疲憊身影。”


    “然後呢?”


    “在英國,中國人想占有一席之地,並沒有那麽容易。”


    “我相信。”


    “後來,爸媽慢慢把債務還清,把台灣的房子重新翻新,所有人都告訴奶奶,我爸媽終於出頭天,我不懂,為什麽他們出頭天了,還不帶我回去?”


    “為什麽?”


    “因為奶奶離不開我,她行動不便也離不開台灣這塊上地,而爸爸是個孝順的兒子。奶奶過世後,爸爸一直希望我回英國,可是我卻賭氣不肯。


    “剛回英國時,我經常從夢中哭醒,媽媽什麽都不問,隻是躺在床邊陪我到天明,那一年,媽媽把欠我的床邊故事一個個還給我。


    “後來,公司越經營越大,哥哥接手之後,初生之犢不畏虎,大量投資、大量並購其他公司,當公司裏保守派的元老不斷發出反對聲浪時,他開出亮眼的成績讓他們沒話說。


    “可是去年的金融風暴我們沒逃過,爸媽為了周轉不靈四處找人想辦法,我說過,中國人想在那裏占有一席之地本來就不容易,何況這些年對我們家虎視眈眈的大有人在。


    “我們的公司健全,是個會賺錢的企業,但大家都不願意對我們伸出援手,隻想要接買我們公司。知道嗎,那個時候是誰出頭幫我們的?”     “edward?”


    “沒錯,edward除了金錢援助,還在股票降到最低點時,挺身為我們說話,他說,如果連我們都不能在這波風暴中撐住的話,恐怕英國再也沒有什麽公司值得投資。在英國商界,他是個很有公信力的人,他幫我們穩住小股東的信心,不讓我們的股票成為壁紙,對他,我有負欠。”


    他終於懂得子夜為什麽非回英國不可,如果不這麽做,不欠人的她一輩子不會安心。


    這個婚姻換的不隻是報答,還有她的心靈平靜。


    “我可以不回去、可以後悔這個婚禮,但它對公司將是另一個衝擊,很多支持我們股票的人,在等待我們的婚禮,等edward和我們正式建立合作關係。公司才從風雨飄搖中走來,元氣未恢複之前,再也禁不起風波,那是爸媽一輩子的心血,我無法眼睜睜看著它倒下去。”


    接下來,她說了很多edward為她做的事,每件事、每份溫柔、每個感動。


    她愛杜岢易,卻被他傷透心;她不愛edward,卻因他享盡疼惜,難怪人人都說,選擇愛人不如選擇被愛。


    杜岢易不說話了,隻是抱著她,靜靜地。她也不動作,乖乖讓他抱在懷裏,她知道他很聰明,一定能想通,他會知道,就算他們在一起,她也無法安心地幸福著,他會理解,愛她,就該學會放手。


    時鍾的指針滑過好幾格,她沒等到杜岢易的回應,卻等到他的歎息,她知道,他想通了。


    是,他想通了。九年前,他做的決定讓她傷透心,九年後,這個決定該由她來做,即使決定會讓他挫敗傷痛。


    再次歎氣,他低下頭,吻了她。


    這是個動人的吻,他吻著她的唇、她的心,他在她唇間輾轉流連、小心翼翼,於是她知道——他愛她,一如往昔。


    杜岢易圈住她的腰,她勾住他的頸項,她哭了,兩顆淚水從緊閉的雙眼滑下,濕了她濃密的睫毛,他想放開她,她卻不願意放手。


    他不舍她的淚水,輕輕地為她吮去,微微酸、微微澀意,像他的心情,有無數委屈。


    她也和他一樣痛,她也不願意七天結束,兩人跟著結束。很可惜,命運從來就不是站在他們這裏。


    他們擁抱著彼此、親吻彼此,她期待著地球停止轉動,希望時間就此停駐。


    ******


    機場裏,丫頭坐在edward身邊,他們很早就來了,她有電話號碼,卻不肯催促也耶和岢易。


    於是,她帶他吃東吃西,跟他聊天說地,試著轉移他的注意力。


    這幾天,她把杜岢易和姚子夜的愛情告訴他了,說得文情並茂,隻差沒演出一部感人肺腑的電影。


    他淡淡地說:“那麽多年過去,愛情的感覺早就淡稀,硬要說子夜愛他,太牽強。”


    其實,他心知肚明,子夜的逃婚、子夜看著杜岢易的眼神,絕不是愛情淡稀的表現。


    丫頭回答,愛情是一種不會淡掉的感覺。


    她說她親眼目睹岢易這些年過的是什麽日子,他是懷抱著重逢的希望而活著,如果子夜不回來就好了,至少希望還在,有希望的生活就不至於太難捱,可是她回來卻又走開,大刀闊斧把岢易的希望捶碎打散,這種行為,好殘忍。


    edward聽著,不做回應。


    他自問過,該放開子夜嗎?他還能找到比子夜更適合自己的女人?他是個精挑細選、把結婚條件訂得很高的男人。


    搖頭,揉揉發痛的太陽穴。


    他看著身邊的行李箱,裏麵有滿滿的上產和“台灣在地味”,丫頭是這樣形容它們的,她甚至大言不慚說:“我看你老爸會愛上你老媽,這些台灣味肯定替你媽媽加了不少分。”


    他笑著反問她,“你覺得我會不會因為這些土產而愛上你?”


    她紅了臉,呐呐說:“不能比的啦,你媽肯定比我漂亮。”


    “你很漂亮啊。”


    她笑得誇張,說:“哈哈,我終於從你嘴裏拐到一句讚美了吧。”


    隻不過是一句小小的讚美,她就樂得像撿到大錢,她是個很容易滿足的女生。這時,他尚未發覺,自己想起丫頭的時候,會不自覺浮上愜意笑顏。


    回過神,edward再看一次手表,子夜仍沒到。


    丫頭從機場那端走過來,她手裏拿著兩杯咖啡,她走到他麵前站定,遞一杯給他。“味道不錯哦,每次出國前我一定要喝一杯。”


    “為什麽?”


    “它會帶給我幸運,每次喝過咖啡,我旅行、拍攝工作都會更順利。”


    “迷信。”


    她對他笑,他也衝著她笑,他起身,拉拉她的馬尾““你答應過的,要到英國找我。”


    她頓了一下,然後搖頭。“我想……不好。”她答應的時候並不知道他是爵士,他的身份地位高到嚇人,她不知道他的未婚妻是子夜,更不知道自己喜歡他……喜歡得這麽強烈。


    “為什麽不好?”他的表情因為她的話有了巨大轉變,笑顏收斂,看著她的雙眼變得不紳士。


    “我媽教我要低調。”


    “來找我跟低調有什麽關係?”他不知道自己的口氣很差,喉嚨接在眼睛之後,變得不紳士。


    “你是爵士耶,要是我們被拍照、登上報紙,標題上打著大大的‘爵士大人的台灣情人’多丟臉。萬一,新聞傳回國內,就會變成國際新聞,不好,太高調。知道嗎?我答應過我老媽,絕對不讓自己變成國際新聞。”


    “這是胡扯的吧,哪有人會答應母親這種事情?”


    “我常搭飛機嘛,要是飛機失事,我不就登上國際新聞媒體?”


    他失笑。這家夥很有挑惹人的本領,他無法克製笑紋產生,她太有趣、太可愛、太讓人喜歡。


    “我會對媒體解釋,你是我高薪網羅的旅遊作家。”瞧,這麽簡單的事,三兩下就能解決。


    “騙得了別人騙不了自己,我這個人啊,痛恨謊言。”她伸出食指,在他麵前晃了晃。


    “我沒說謊,看過你的旅遊書,我真的有意思把你網羅旗下。”


    她望他。不行,繼續看下去,她的魂會被他的帥臉勾走,然後臉皮增生肥厚,然後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把他拖上床,然後再然後……他、她和子夜,會變成英國版的三人行,她不要當卡蜜拉。


    猛地搖頭,丫頭說:“不好,我比較喜歡和你當朋友,朋友之間不能有利益關係,不然會破壞友誼的純粹性。”


    “你的意思是,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麵?”


    “也不是啦,我會上網把自己美美的照片寄給你。”


    “我可不做這種事。”他生氣了,氣自己隻能從電腦裏看到她的巧笑倩兮。


    “我的相機裏麵有無數個edward,你不寄照片也沒關係。”


    他不語,話題斷掉。


    他在生氣哦?她這個人無法忍受冷戰的,扯扯他的衣袖。“edward,可不可以再問你一個問題就好?”


    她小心翼翼的樣子,讓他發笑,即使他仍未停止生她的氣。“問吧,我有把你的嘴巴捂住?”


    “子夜愛你嗎?她有跟你說過,她愛你?”


    果然,這是個會把人惹火的問題,可是麵對一個不說謊的女生,他無法對她說謊。


    “沒有。”他說實話,這個實話讓他很想痛扁丫頭一頓,他撐住,因為他還勉強記得,自己是舉世聞名的紳士。


    “子夜對岢易說過哦。”在信上,那封信,她看過。要不是她把禮物拿走,或許他們不會錯過,她常想,子夜是怪她的吧,對於子夜和岢易,她有濃厚的罪惡感。


    她當然看得出edward不高興,可她的字典裏麵少了“適可而止”這個成語。


    “那你愛子夜嗎?”


    “這是第二個問題了,我拒絕回答。”他冷聲道。


    他可以拒絕回答丫頭,但他無法拒絕回答自己。


    他愛子夜嗎?他喜歡她、欣賞她,見她的第一眼,他就知道她是能和自己匹配的對象,她重責任、重承諾,隻要親口約定的事,再辛苦都會盡全力達成。和這樣的女人共組家庭,是最正確的選擇。


    至於愛情……他沒想過,也不需要。


    子夜和他母親是完全不同的女人,母親可以為了自己的快樂把孩子往寄宿學校送,可以為了和情夫見麵,讓兒子在校門口空等三個鍾頭,她說:“兒子啊,人生最重要的是快樂,任何人都不能阻止你去追求。”


    她和父親同床不同夢,為了身份,維持著假麵婚姻,他們各自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卻把孩子晾在一旁,若不是這樣,他不會有機會被壞人綁票,不會心靈受創,更不會害怕在人多的場合出現。


    所以,他要替孩子找一個負責任的母親,而這個女人非子夜莫屬。


    他突然想起,丫頭帶他去的每個地方,都是人多的觀光景點,而她嘴裏有著世界上最好吃的美食的夜市,更是人潮洶湧。然而;丫頭小小的掌心總能帶給他安定力量,而她的笑容讓他忘記,危機四伏。


    edward的視線落在丫頭身上,情不自禁地回答了她的問題。


    “子夜重視家庭,她有責任感,和她結婚是最安全的選擇。”


    在子夜為了父母親向他求助,在她始終不肯接受他的求婚,卻在他出麵挽救她家公司頹勢而點頭同意時,他就明白,她是會為了家庭而犧牲的女人,他喜歡這種女人。


    悶悶地,丫頭小聲回話。“婚姻本來就要冒一點險,何況娶一個不愛自己的女人,冒的險還不止一點點。”


    他聽見了,但固執促使他重申。“娶子夜,半點都不冒險。”


    “錯,你要冒妻子不快樂的險,你要冒妻子對你強顏歡笑的險,你要冒她盡了全力,仍然無法愛你的險,你要冒你付出一輩子,到頭來卻發現自己活著隻是沉重負擔的險,你要冒的險大得很!”她聲音高揚。


    “丫頭,你存心把我惹毛嗎?”


    “我隻是分析你會冒多大的險,這是實話實說,如果實話會惹毛你,那你就得認真思考,你用了多少謊話來欺騙自己。”


    他盯住她,臉色難看到極點,真希望她不要那麽銳利聰明。


    在他們四目相望間,杜岢易帶著姚子夜出現了,他們一前一後來到edward麵前,兩個人的眼睛都是紅的,在外麵話別過了?


    姚子夜低頭走到edward身邊,抬頭,勉強對他擠出微笑。


    突然間,丫頭那兩句“你要冒妻子不快樂的險,你要冒妻子對你強顏歡笑的險”跳出來,狠狠紮了他,像在反抗什麽似地,他用力拉起姚子夜的手。


    杜岢易的眉頭緊皺,因為edward的用力。可他不發一語,從決定讓她回去那刻起,他就失去立場身份,他明白,自己說得越多、做得越多,隻會讓子夜更難堪。


    他不說再見,皺了眉頭,轉身往外走去。


    丫頭看看杜岢易,再看看edward,一頓足,飛快地抱住姚子夜,在她耳邊輕道:“你一定要快樂。”


    姚子夜來不及回答,丫頭就快步追著杜岢易背影跑去。


    都走了……她低頭,止不住的淚水落地。不哭的她,一趟台灣行,讓她不斷破例。


    edward沉默不語。


    那麽痛苦嗎?還愛他是嗎?心裏擺了人,卻要天天麵對不對的人,會是什麽感覺?


    忽地,他想起丫頭,剛剛,是他們……最後一麵,心抽痛著,他有幾分明白子夜的感覺了。


    他自問,有沒有能力為她抹去心中的杜岢易?他會對她很好,他會對她百般包容,他會滿足她所有想望,他會……


    如果他做的,都不是她要的呢?他微怔。


    “是他對嗎?”


    她抬眼,兩串淚水掛在臉頰邊,眼裏埋著疑惑。


    “阿笨的父親。”


    他也看出來了?真可怕的基因、可怕的相似度。姚子夜點頭。


    雖然對外宣稱,阿笨是姚家的小孩、子夜的弟弟,但她從未欺騙過edward,阿笨是她的親生兒子。


    “夜,對不起……”edward開口。


    姚子夜坦然迎向他的目光。“不,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


    “我會彌補你所有的損失。”他發誓。


    她沒接話,隻是黯然一笑。失去岢易不是她的損失,是她人生無法弭平的缺戚,從此,她的生命失去完整。


    edward的手機響起,電話那頭傳來丫頭焦急的聲音。


    “老爸,岢易昏倒了啦,你快來!”喀地!電話切掉。


    edward呆呆看著自己的手機,粗枝大葉的丫頭,忘記電話簿裏的第一名不再是她老爸,他已經幫她輸入他的手機號碼,edward才是那個no.1。


    轉頭,他望著子夜,話含在口中,不知該不該說。但不說謊的丫頭催促著他誠實,好半晌,他對腦海裏的丫頭投降。


    “杜岢易昏倒了,你要不要去看他?”


    “什麽?我要去!”話出口,她才想起自己對edward有多差勁,用力閉了閉眼睛,她隻能不斷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算了,今天走不成了,我們去幫幫丫頭吧,她鐵定扛不起杜岢易那個巨大家夥。”edward拍拍她的手,他的第六感果然是嚇人的精準,他沒買機票,這下子,連退票的動作都省下。


    ******


    急診室外,姚子夜像一部停不下來的機器,她轉著、繞著,不時在門口張望。急診室隻能進去一個家屬,以資格論,她怎麽都比不上親妹妹,所以她隻好繼續當機器人。


    edward看著她的背影苦笑,這個時候,他還能告訴自己,她和杜岢易的愛情早已雲淡風輕?


    丫頭沒說錯,他必須認真檢視,到底用了多少謊話欺騙自己。


    終於,丫頭走出急診室,看著淚流滿麵的姚子夜,低下頭,手指偷偷在背後交叉。


    “他怎麽了?醫生怎麽說?”她扯住丫頭的手,力氣大得驚人。


    不是說她是林黛玉嗎?怎麽會變成梁紅玉?丫頭苦著臉,她看看子夜,再看看  edward,突然,捂住臉,放聲大哭。


    “嗚……他、他……他得了肝癌……”


    肝癌?踉蹌,姚子夜幾乎站不住腳。怎麽會……怎麽會是肝癌?


    “醫生照超音波,看見裏麵有腫瘤,血液檢查也很不樂觀,醫生說還要進一步化驗……嗚,不必化驗,反正也耶要走了,他早就失去活下來的勇氣……”


    姚子夜呆了,傻傻地看著急診室緊閉的鐵門,茫然失措。


    “肝癌,怎麽可能?”杜媽發出尖叫。


    杜媽、趟叔叔、老爸和老媽不知道什麽時候趕過來的,丫頭看見他們,心一陣涼,哭得更慘,這次眼淚和鼻涕齊飛。她完了……


    杜媽看見姚子夜,衝上前,二話不說,一把將她抱住。


    “好孩子,你終於回來了,杜媽等你九年,把頭發都等白了。”


    丫頭吸著鼻子看向杜媽。好誇張哦,杜媽明明漂亮得很,半根白發也沒有,難怪老爸常說:“我覺得你比較像你大媽生的。”


    “是杜媽不好,沒好好教育小孩,讓岢易傷了你的心,害你痛苦離開。”


    姚子夜猛地搖頭,搖出一串淚水。杜媽沒錯,她從沒後悔愛上岢易,痛苦是她自己製造的,是她沒給岢易機會說明。


    “你走了以後,那孩子瘋了似地一天到晚往你家跑,他不吃不喝不睡,整個人瘦到被醫生強製入院,差一點點,我們就要送他去精神療養院。”


    聞言,姚子夜滑下淚水。她害人不淺。


    “你杜媽跑去廟裏求簽,簽詩上說,你們早晚會再遇見、終成良緣,那個腦袋轉不過來的家夥才慢慢好起來。”趙叔叔補充說。


    叫自己的老婆“杜媽”,也隻有趙叔叔才做得到。


    “從那個時候,不信神鬼的岢易開始相信冥冥之中有注定。”杜爸插話。


    “我告訴岢易,如果他夠出名,你就會在媒體上看見他、知道他在找你。因此,他開始拍廣告、拍偶像劇,他去當自己最痛恨的明星,你不曉得當時他有多紅。”趙叔叔說。


    “岢易紅了四年,你仍然杳無音訊,雖然灰心,但菩薩的話讓他深信,你們會在一起,他開始努力念書、賺錢,他說找到你之後,要給你最好的生活,這些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為你們的未來鋪路。”像接力賽似地,周阿姨接下棒子,奮力往前跑。


    “他最喜歡的顏色是子夜時分的黑:他說他最快樂的事是躺在床上啃饅頭,因為饅頭咀嚼以後會散發出淡淡的甜,就像想你,越想越甜:他不出國的,因為他說這塊島嶼才有姚子夜的氣息。”杜爸說,這回,無論如何他都要幫兒子留住子夜。


    “我幫他求的每一支簽都是上上簽,神告訴他,你們的愛情會越走越順。”周阿姨歎氣,“我從沒見過那麽專情的男孩子。”


    “子夜,你還愛我們家岢易嗎?”杜媽握住姚子夜的雙臂問。


    她想也不想,毫不猶豫用力點頭。


    “那就太好了,有情人終成眷屬。”周阿姨忍不住拭淚。


    “不,我們不能自私,抗癌是一條艱钜漫長的路,子夜,你還是跟edward回英國去吧,岢易清醒後,一定不願意你留下。”丫頭跳出來說話,她的口氣很悲情,表情很悲情,她化身催淚天後崔智友。


    姚子夜淚流滿麵,緩緩走到edward麵前。


    “對不起,我……”她無法把話說完,她知道自己真的很可惡。


    “你要留下?”


    edward猜出來了,他向丫頭掃一眼,害她的隱性心髒病變成顯性。


    “我很抱歉。”姚子夜凝視他,說不出滿心紛亂。


    “不想報恩了?不怕我終止兩家事業上的合作關係?”他語帶威脅。


    她百般為難,但岢易躺在裏麵,他需要她,她……不願意……


    子夜沒說話,但表情給了他充足的答案,竟然,他輸給自己最看不起的愛情,輸得徹底。


    “愛情真有那麽重要嗎?”他問。


    “有一度,我以為自己可以把它變得不重要。”


    “現在卻發現自己做不到?”


    “對,做不到。”她誠實點頭。


    “我懂了。”他是個懂得服輸的男人,從不勉強不屬於自己的勝利,但他會在哪裏跌倒,就學著在同樣的地方站趄。


    edward拍拍她的肩膀,一貫地紳士、一貫地溫柔。“去吧,不必擔心我幫你家做了什麽,因為我早晚會從那裏得到利益,別忘了股票下跌時,我買下你家兩成股票。至於合作關係……你比我更明白,你哥哥是個會賺錢的狠角色,而正確的投資是所有商人都會做的事,不管我們有沒有結成婚。”


    “edward……”


    “不要太感動,放棄我是你的損失,娶一個不愛我的妻子卻是我的損失。”


    “謝謝你,我會打電話對我父母親說清楚。”


    edward搖頭。“不必,英國那邊由我出麵,我會告訴媒體,我愛上別人,你知道後,為了成全我,才從婚禮中逃跑。”


    “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姚子夜泫然欲泣。


    “又感動了?你總是被我感動。”他拍拍她的肩,低下頭,在她耳邊低語。“放心,我沒你想的這麽偉大,我有私心。”


    “謝謝你。”她歉然道。


    “快進去吧,杜岢易還在裏麵等你。”


    姚子夜點點頭,走入急診室。


    子夜走了,丫頭抓抓頭發,拉拉edward的衣袖,喉嚨卡卡,她試著說實話。“唉,那個、那個肝癌……”


    “有必要賭這麽大嗎?”edward斜眼,冷聲問她。


    “什麽?”她一時間接不上線。


    “笨,你的演技那麽爛,要不是子夜心急、滿腦子亂,她會被你騙?”杜爸用食指推了推她的頭。


    “厚,好痛哦,我都是這樣被你推笨的啦。”她揉揉額頭,很可憐、很可憐的看著edward,企圖從他身上得到一點點的、小小的、卑微的安慰。


    他才不同情,背過身,口氣又降三度c。“你不是從來不說謊的嗎?”


    “非常時期就要用非常手段啊。”她繞到他麵前,雙手合掌乞求諒解。


    她做了好事耶,怎麽沒有人給她拍拍手、放煙火,還拚命念她?難怪大家都說,這年頭好人難當。


    “岢易到底怎麽了?”杜媽問。


    “醫生說他疲勞過度,身體負擔不了,然後就、就……睡著了。”


    “睡著了?這家夥,要睡覺不會到五星級飯店,幹麽跑到醫院,嚇死我們了。”趙叔叔說。


    “我也很冤好不好,他那麽重,整個人朝我壓下來,差一點點我就被他推出車道,讓車子撞死了。”丫頭一臉委屈。


    板著臉孔的edward忍不住發噱,丫頭沒唬人,他們衝出機場看到這幕時,他也嚇得心髒失速,要不是杜岢易正處昏迷狀態,他很可能會送他一頓好打。


    “子夜和杜岢易的事解決了,我們的帳還沒算清。”他淡淡地看著她,語氣平板。


    “什、什麽帳?”她笑咪咪,試著教會這個半老外學會“伸手不打笑臉人”的真理。


    “忘記了?你剛剛拐走我的新娘。”


    “那、那個,從另一個角度看,其實,我是替你解除了一次婚姻危機,贍養費很貴咩,我幫你省了一筆錢,那個……你是好商人,一定會用那筆錢去做正確的投資。”她說得很諂媚。


    “我該謝謝你?”


    “是不用啦,我這個人向來……施恩不忘報,沒錯,是施恩不忘報。”


    她背上的寒毛一根根豎起,他的表情與散發出的氣息都違背了紳士的定義。


    他向她靠近,幾個心急的長輩想去拉edward,試著把他們家的笨丫頭解救出來,沒想到他們家的笨丫頭居然一挺胸,氣勢萬鈞。


    “好啦,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你要怎樣,說啦,我沒在怕。”


    “你得跟我回英國去,演那個被我愛到不行的女人。”這就是他的私心,用一個最適合的女人,換一個可以試試看的女生。


    “不行!”杜爸大喊。英國那麽遠,誰知道會發生什麽事。


    “不可以!”周阿姨也出聲。他們不能為了救出一個子夜,投資一個丫頭,手心手背都是肉。


    “是啊,那裏是我們不熟悉的環境。”杜媽說,她不能自私的因為兒子,出賣他們家可愛的小丫頭。


    “我很熟悉啊,我剛從英國回來。”丫頭急急表明心意,拉住edward的手。


    她剛沒在第一時間發言,是因為被老爸搶去先機,再加上爽的感覺在心裏搖呼拉圈,才會慢半拍,其實、其實……她肖想英國帥哥很久了啦!


    她轉頭看向edward,雖是沒說話,但他就是從她臉上看見——我願意x兩百萬的兩百萬次方。


    “丫頭,你要好好想清楚,這一去,不知道會遇上什麽事情。”趙叔叔道。


    “我想過了,我要去!”她歪頭,隻想三秒鍾就回答,一看就知道是在敷衍老人。


    丫頭話出口同時,四個長輩在她臉上看見“女大不中留”,他們互視彼此,歎氣,有了默契。


    當緣份是一種無法改變的事實,誰能強求或阻擋?


    杜爸和周阿姨望著丫頭和edward互牽的手,身為父母的他們怎能不放手,說不定在她小時候充份表現出對英語的熱情與天份時,就注定了她要跟一個老外牽手。


    “記得打電話回來。”杜爸妥協。


    “沒問題,我會用視訊,讓你們看清楚,有沒有人虐待我。”她開始囂張得意起來。


    edward瞪她,英國紳士是會虐待女人的嗎?


    “不要玩瘋了,有時間就寫寫信、讀讀書,不要把自己變成腦袋空空的笨丫頭。”周阿姨滿心憂慮。


    “沒關係啦,英國人對笨丫頭情有獨鍾。”她用手肘去撞撞edward的手。


    edward翻白眼。現在後悔,會不會太遲?


    仰角四十五度,她看著他的臉,踮起腳尖,笑嘻嘻地在他耳邊說:“貨既售出,概不退還。”


    他把笑意含在嘴裏。這丫頭,總有本事讓他笑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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