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下,殘陽斜照,暗紅的霞光映著後園池水中隨風搖曳的荷花,空中飄蕩著荷葉淡淡的清香。我與胡山坐在荷塘邊的石亭中,把盞清談。


    近來我仿佛又回到了在北荒時候的悠閑日子,每日裏閉門府中,下棋閑聊。朝中的嘈雜紛亂,好像一下子離我遠去了。


    春天裏我大病一場,聽說我曾昏睡了兩天兩夜,但不久便開始康複。


    聽太醫提起,甄慧也病倒了。


    我想起她眼中深切的悲傷,不由暗自歎息,這樣的聰慧敏感,對她來說,也許並非一件好事。


    等我能下床走動的時候,發生了一件震動天界的大事。


    有個凡人登上了天梯。


    那幾天,帝都充斥著各種各樣離奇怪異的傳聞,白王府的下人們也時不時流露出一種莫明的驚駭和興奮神情。


    聽到這個消息,我和胡山相視無語,彼此心照不宣。


    其實這和二月裏被我壓掉的案子也沒有多大不同,隻是更加聲勢浩大些而已。


    朝局陡然間變得混亂無比,但我看見一條清晰的脈絡貫穿始終,這也不過是其中按部就班的一步。


    我們很少談論朝中的事情,隻是靜心等待。


    胡山問我:“王爺覺得那一天會在何時?”


    我說:“想來總在夏秋之間。”


    胡山笑了笑,說:“我也是這麽想。”


    七月廿五姤女祭。


    傳說這位名叫姤的女子,為了救自己的夫婿和兒子,便用自己的身子去堵了海眼。我不知道世間是否真的有過這麽一位女子,不過每逢這個日子,天下的女子都要為自己的家人祈福。


    母親也在院中設了香案,向天祝禱。


    她的神情虔誠而專注,我忍不住在心裏揣測,不知她在祈禱什麽?


    時近夏末,天氣依然很熱。陽光穿過枝椏,隨著樹影搖動,有些晃眼。溫熱的風吹過,我忽然覺得鼻端拂過一縷若隱若現的桂香。抬頭四顧,果然在枝頭尋見零星的幾點小黃花。


    又是一年。


    一些熟悉的景象從記憶中浮現,清晰有如昨天。


    我呆立了一會,轉身悄悄地走出了母親的院子。


    胡山正望著荷池沉思,見我去了,便說:“今天是姤女祭,王妃也在祝禱吧?”


    我隨口應道:“是啊。也不知是何人定下這個日子,真是有趣的習俗。”


    他有些奇怪地看看我,說:“王爺不知道?這是已故天後定下的。”


    我怔了一會,“原來是這樣嗎?我還以為是自古就有的。”


    胡山說:“姤女的傳說是自古就有,祝禱的習俗卻是由天後定下的。”


    我忍不住問:“真的有這麽一個姤女嗎?”


    胡山笑了笑,“是不是真的有這個人,有什麽關係?”


    我也笑了,“是沒什麽關係。”


    胡山臉上又顯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有沒有這個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天下的女子都願意為家人祝禱,所以這個習俗很快就天經地義得像是自古就有。天後真是位聰明的女子。”


    他看著我,意味深長地加了一句:“聽說如今那位甄慧公主,也是一位十分聰明的女子。”


    我心中一動,半晌不語。


    這個時候,有個小廝急匆匆地跑來,張皇失措中,踢碎了路邊的一隻花盆。


    黎順陰沉著臉跑過去,想要訓斥他,那小廝便跟他辯解了些什麽。


    我看見黎順的臉色也在陡然間變得和他一樣張皇失措。他轉身跑回來,用一種難以置信的語氣說:“天帝剛剛降旨,向下界降下大洪水!”


    我大吃一驚,“你說什麽?”


    黎順又重複了一遍:“天帝動用神器,降下了洪水。”


    滾燙的茶水濺到手上,才發覺失手碰翻了手邊的茶盞。


    回頭看胡山,見他一貫從容自若的臉上,也顯出了驚愕莫明的神情。


    我的祖父,他到底要幹什麽?


    聽說他對朝臣們解釋說,凡界自理之後,已經糜亂不堪,而且不再禮敬天界,所以要降下這樣的懲戒,以顯示天威。


    這是很堂皇的理由,可是我想,沒有幾個人會相信那是全部的原因。


    為什麽偏偏是在這個時候?就好像那根原本清晰的脈絡,突然間轉了個向,讓人摸不清頭腦。我想了很久,可是始終不得要領。


    胡山的神情卻已平靜如常。我知道他一定已經明白,可是當我問他時,他卻不肯直接回答我。


    他隻是反問:“王爺覺得,天帝是個怎樣的人?”


    我的祖父麽?我怔怔地想了很久。他很年輕就做了天帝,文韜武略、英明不凡,他治理下的天界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繁華,我從來不懷疑,他是一位好天帝。可是他是怎樣一個人?


    胡山笑了笑,說:“也難怪王爺,因為王爺小時候並不在天帝身邊。可是儲帝應該不一樣吧,他是天帝一手撫養大的。”


    他仰頭望了望天,“要下雨了——人心不可測,是不是就像這天氣?可是仔細想一想,總是先有風再有雨,隻是有時候,看不清風從何處來罷了。”


    我也仰起頭,一片黑色的雨雲從南方慢慢飄移過來,我便也笑笑,說:“可不是。”


    我想我已經窺見了天帝似乎不可理喻的舉動背後,掩藏的原因。


    那其實不過就是他冷靜外表下,掩藏的感情。


    此刻想起來,天帝已經老了,真的很老了。


    或許就像他自己說的,人到了這個年紀,很多事情都看淡了,可是也有些事情看得更重了吧?我想他也許是發現,自己終究不若想像中的鐵石心腸,所以,他終於還是為自己和他的孫兒留下一條退路。他一定是希望洪水能夠衝去儲帝給天人帶來的所有怨氣,一切就可以回複成什麽也沒有發生過那樣。


    隻要儲帝能夠平靜地接受這個結局。


    想到這裏,我的心又慢慢沉了下去。


    我相信,我的祖父其實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儲帝,他一定也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在這件事上,儲帝絕不會退讓。他這樣做,其實什麽也不能改變。


    也可能,其實他原本就沒有真的想要改變什麽。


    即使他也是一個疼愛孫兒的老人,但他終究還是天帝。這一點從來沒有,將來也不會改變。


    帝懋四十一年的深秋來臨得格外早。才九月初,便已寒風四起,黃葉漫天。


    我清楚地記得正是那樣一個清冷的早晨,當我打開房門,驚訝地看見胡山站在門外。他臉上有一種我從未見過的奇怪神情。


    他說:“昨夜儲帝盜走了息壤,離開帝都去了下界。”


    我錯愕地看著他,一時間無法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聽見了他說的話。


    他低垂著眼睛,避開了我的目光,低聲說道:“王爺該回朝了。”


    又踏上久違的乾安殿。


    清冷的秋風,穿過空空蕩蕩的殿台。我駐足回望,仿佛又看見殿台一角,那個瘦削的身影。他的衣袂隨風拂動,他的神情飄然世外。


    我記得那個春日的早晨,我們在這裏遙遙相望,自那以後,我們就再也沒有見過麵。


    如今我忽然有種感覺,那也許就是我們在天界所見的最後一麵。


    天帝以雷厲風行之勢,罷黜了朝中大批儲帝一係的官員。我想這件事他大概籌劃已久,隻不過遲了兩個月才做而已。


    不久,青王全家被放逐。


    他被禁軍押解離開帝都時,我的車駕碰巧與他們的隊伍擦身而過。穿過車窗,我漠然地望著他如秋日枯葉般頹敗的麵容。他朝我這邊看了一眼,然而神情茫然,就像是已經不認得我了。


    我心靜如止水,既不感到難過,也沒有任何快意。


    他隻是又一個帝都的過客,除了他的血統,他原本就沒有任何在帝都生存的本事。也許,天帝就是看到了這一點,才將他放逐。


    我想,其實天帝是想保護他吧。


    寒風驟起,天色陰沉,我看見空中似乎有什麽東西飄落。我將手伸出車窗外,冰冷的一粒落在掌心,我驚訝地發現,那竟是雪霰。今年的天氣十分反常,才入十月,仿佛冬天便已提前降臨。


    然而這場雪卻始終沒有下,一連幾日烏雲密布,天空陰鬱如人們的心情。


    都知道,快到完結的時候了。疲憊寫在每個人的臉上,到了這個地步,也許真的不如早些結束。


    望日,宮中來人,說是如妃傳召。


    我微感訝異。天後故世之後,如妃掌管後宮,然而除了年節行禮,我和她從沒有往來。她怎麽會忽然想要見我?


    我隨來人入宮。


    景和宮外,兩三隻烏鴉立在樹葉凋零的枝椏間,風撼動枝椏,它們便“呱呱”怪叫著飛起,迅即消失在陰暗如墨色的天空中。我感到一陣透骨的寒意,忍不住想,為何還不下雪?


    如妃寒暄良久,東拉西扯地說著毫無意義的話。


    我耐心等待。


    終於,她裝作漫不經心地提起:“你娘好嗎?”


    我躬身回答:“有勞娘娘掛念,她很好。”


    她便很高興似的說:“那太好了。我還從未見過你娘,不如讓她進宮來住些日子,也好陪我說說話。”


    笑容像麵具一樣懸在她臉上,我看見她眼中難以掩飾的不自然。


    原來如此。


    她不安地看了看我,催促道:“去接你娘進宮來吧。”


    我慢慢地垂下頭,回答:“是。”聲音平靜有如麻木。


    母親什麽話也沒說,也許她是真的不在意,也許她隻是不想讓我為難。進宮的路上,她一語不發,神情若有所思。我很想問她在想什麽?但躊躇良久,還是沒有開口。


    月末,天帝下詔,命我征討儲帝。


    十一月初六,我率八萬天軍離開天界。


    天帝親自出城相送,他滿斟一碗酒,遞到我手裏。


    我一飲而盡。


    他看著我,一字一句:“我等你回來!”


    我看見他眼裏的期待,我知道,其實他是想說,他等我將承桓帶回來。


    我想起餞行宴上,甄慧望向我的眼神裏,分明也有同樣的期待。


    他們似乎都相信,我此行定能將儲帝帶回來。


    五色旌旗,綿延十數裏,在灰暗的天空下,透出一種不祥的陰鬱。天空終於開始飄起雪花,我抬頭看了看,雪花落進我的眼裏。我閉上眼睛,感覺寒意漫遍了全身。


    我清楚地預感到,儲帝不會再回到帝都。


    初九,大軍匯集昆侖丘,然後向東進發。


    這是我第一次親眼得見凡界的景象,我想軍中大部分人也跟我一樣。我不知道,在洪水之前,這裏是否曾經有過一片繁華,此刻我所看到的,隻有觸目驚心的荒蕪。息壤阻止了洪水,卻無法改變洪水過後的淒涼。來到凡界的頭兩天裏,我們沒有遇見一個凡人。到處是洪水殘留下的痕跡,我時常看見路邊枯死的樹木,樹皮已經被人剝得幹幹淨淨。


    三天後,我們見到第一個有人的村莊。


    一群形容枯槁的農人,站在村口默默地注視著我們。在冬日的寒風中,他們衣不蔽體,凍裂的腿腳不斷滲出血水。我看見他們眼中深深的敵意,比天氣更加寒冷。


    我身後不遠處的隊伍裏,隱隱起了一陣騷動。


    我停下來問:“出了什麽事?”


    有人回報:“是個小孩子,在樹上丟石頭,砸傷了人。”


    那孩子很快被捉了過來,受傷的小卒捂著流血的額頭站在一邊瞪著他,孩子那驚惶失措的母親跟在後麵。


    她跪在我的馬前,她將孩子也強按在地上,嘴裏一直不停地說著什麽,但我聽不清楚。


    孩子才六七歲,身上隻披了一塊破布,因為太瘦,頭大得可怖,手裏還緊緊攥著一把小石子。他緊張地看著我們,他的母親使勁按他的頭,要他賠罪。他低下了頭,可是立刻又彈了起來。


    他詫異地看著他的母親,用清脆而響亮的聲音說:“可是他們是壞人呀,他們是來發洪水的!”


    我默然不語地看著那孩子。他的母親渾身顫抖,她哭泣著,嘴裏喃喃不已,也許是在哀求我們放過她的孩子。


    統領遲疑著問我:“怎麽處置?”


    我說:“算了吧,一個小孩子而已。”


    說完,心裏忽然生出一股難言的厭倦,隻想早些離開這裏,返回天界。於是我下令全軍加快了行程。


    路過蓬山的時候,我們遭遇了一隊凡人義軍,之後我們又遇上過幾隊。他們其實全都是農人,衣衫破陋,連像樣的兵器也沒有,然而他們仍不顧一切地衝上來,就像是存心來送死。戰鬥在很短的時間裏結束,稍事清理,我們便繼續行程。焚燒屍體的濃煙隨風四散,方圓十數裏都彌漫著令人作嘔的焦肉味道。我有種預感,此行也許不若想像中那樣順利。


    廿四日我們得到確報,儲帝在羽山附近。兩天後的黃昏,我們在蒼山安營,這裏距離羽山已不到一天的路程。


    親兵來通報,說有個自稱義軍首領的人,從羽山趕來見我。


    我想了想,便命他進來。


    片刻,一個白衣文士進了我的帳中。他麵貌清朗,氣度沉著,雖然一路風塵,但看起來依然很整潔。他朝我深深一揖:“在下杜風。”


    我聽說過這個名字。他是有名的賢者,在凡界民眾中很有威信。


    我請他坐下,然後問他:“杜先生,此來所為何事?”


    杜風說:“我來告訴王爺,羽山現有義軍十萬。”


    我淡淡一笑,“那又如何?不過是些烏合之眾,先生莫非還想以此要挾?”


    杜風也淡淡一笑,“義軍雖非天軍的對手,不過卻不畏死,也能叫天軍損失慘重。”


    我看著他,我說:“那你還孤身來此,不怕我殺了你?”


    他神情自若地回答:“王爺殺了我也無濟於事,隻會讓義軍群情激憤,更加不可收拾。並非在下狂妄,如今義軍的局麵,隻有我在,才能控製得住。”


    他語氣平淡,眼神深邃而睿智,我知道他並非誇大其詞。


    我說:“聽你的口氣,莫非還有辦法避免一戰?”


    他緩緩點頭,“正是。就看王爺願不願意聽我說?”


    我沉吟片刻,回答說:“直說無妨。”


    “辦法簡單得很,”他看著我,一字一字地說:“請王爺留下儲帝和息壤。”


    我啞然失笑,“這怎麽可能?”


    他忽然變得神情複雜,默然片刻,反問:“為何不可能?”


    我怔了怔,陡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杜風慢慢地說:“儲帝是取走息壤的人,息壤通靈,便會認他為主人。隻要儲帝還留在凡界,天界便無法收回全部的息壤……”


    我打斷他:“你想讓儲帝死?”


    他不語,眼中流露出一絲悲戚。良久,他輕輕歎息:“並非我想讓儲帝死,是儲帝自己想要這樣做。他的為人,王爺很清楚,為了留息壤在凡界,為了保生靈不受塗炭,他一定會這樣做的。不過——”


    他忽然語氣一轉,看著我說:“如果王爺勸說儲帝,也許他會改變主意。”


    我默然不語。過了一會,我問他:“那麽你到底是來做什麽的?你是想勸我任由儲帝去死,好保住凡界的太平呢,還是想讓我去勸說儲帝不要死?”


    他沉默良久,歎口氣說:“我也不知道。”


    我看著他,了然地笑了,我說:“其實你心裏,是想讓他死的吧?隻是你又害怕承擔,所以想把事情推給我。”


    他又沉默了一會,然後笑了笑,說:“王爺也許是沒有說錯。不過王爺心裏,隻怕也是希望儲帝死的吧?”


    我愣住了。


    我希望儲帝死嗎?我從來沒有想過。可是聽他這樣說的時候,我心裏卻沒有任何想要反駁的意思。


    良久,我輕歎一聲,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會考慮的。”


    杜風告辭的時候,我送他出帳,我說:“我很佩服先生的才識。”


    他微微一笑,說:“我也很佩服王爺。”


    我又說:“他日有機會,必當請先生把盞長談。”


    杜風哈哈大笑,“倘若能平安過了明日,杜某一定奉陪!”說罷,上馬絕塵而去。


    夕陽已經沉落山邊,西方的天空,一片殷紅。


    一個人靜靜地走到我身旁,我知道那是胡山。我問他:“先生想必都聽到了,先生的意思呢?”


    胡山說:“旁人不會明白王爺的苦衷,王爺如果讓儲帝死,隻怕將來回到帝都會很難自處。所以王爺實在是不應該讓儲帝死。不過……”


    他沒有說下去,默默地注視我許久,歎息著轉身離去。我知道,他又一次先於我自己明了我將做出的選擇。


    天色漸暗,入夜的寒意浸透我的衣衫。我仰望著星空,在心中反複自問,我是不是真的希望儲帝死呢?


    次日黃昏,我們到達羽山。


    如血的殘陽下,我又見到了儲帝清瘦的身影。


    那時凡人義軍,站滿了羽山每一寸土地。他們神情陰冷肅穆,眼中有一種任何人都不敢小瞧的堅定。那一刻,晚霞映著羽山,我覺得他們身上襤褸的衣衫,令綿延招展的五色旌旗,也顯得黯然失色。他們沉默地站在那裏,一股暗流在他們中間湧動,仿佛隨時會衝出來,吞噬一切。


    儲帝便像其中惟一寧靜的島嶼。


    他衣袂隨風輕揚,看起來恍若飄然世外。在一片劍拔弩張之中,依然平和淡漠得有如天空中緩緩飄過的白雲。


    親兵過來請命:“王爺,已經準備好了,要不要……”


    我幾乎完全沒有思索,便抬手打斷他。


    我已經清楚地知道將要發生什麽事,我想其餘的人很快也都明白了。


    儲帝策馬前行。


    十幾萬人的山穀,突然靜了下來,就仿佛那麽多人在一瞬間全都消失無蹤,隻剩下那一個正在前行的人。


    “噠噠”的馬蹄聲,仿佛從人的心頭踏過。


    我默默地注視著他,就像注視著西沉的日暮。那個時候,我終於明白,不論我是否真的希望他死,我都不會阻止他。


    他在兩軍的中間,勒住了馬。


    對麵山坡上,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儲帝,回來呀!”


    於是很多人便一起喊:“儲帝,回來呀!”


    天軍的陣營裏,也有人喊:“儲帝,到這邊來呀!”


    山穀裏,喊叫聲亂成了一片。


    我依然沉默地望著他,他也那樣望著我。似乎有種時光倒流般的恍惚,然而那一刻,其實我什麽也沒有想起。那時周遭的紛亂嘈雜漸漸遠去,天地間仿佛隻剩下我們兩個人。


    忽然,他微微一笑。


    我便也微微一笑。


    他高高地舉起一隻手,山穀裏便頓時又靜了下來。


    他衝我喊道:“子晟,善待天下百姓!”


    然後,有劍光一閃。


    血紅的殘陽下,劃出那樣美麗的一道弧線。


    一大群鳥雀忽然驚飛,撲啦啦的振翅聲響徹山穀,若白若灰的羽毛如雪花飄落,天色仿佛在陡然間暗了下來。


    沒有人動,也沒有人出聲。


    隻有山穀中間,孤零零的一匹馬,無助地在它的主人身邊繞來繞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跳下馬,朝著他走去。


    沒有人阻止我。


    我想他們都根本沒有看到我,所有人的眼裏,都隻有一個人。


    他靜靜地躺在那裏,血將他身邊的一大片土地染成了暗紅,然而他安詳有如睡著。我看見他臉上的微笑,也許死亡對他來說,真的算不上一件可怕的事。


    我跪倒在他麵前。


    整個山穀中所有的人,無論天人還是凡人,在那一刻都心甘情願地匍匐在地。


    我知道,很多人都認為他不是一個好的君王,甚至連我自己也曾經這樣想。然而此時此地,我們卻以無比的虔誠,一起叩拜我們心目中的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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