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嵇清柏說的過於正直,過於光明正大,檀章一時半會兒竟然咂摸不出別的味道來。


    這“夜夜一塊兒睡”的誠意嵇清柏是真的恨不得綁在腦門上,他算是仗著皇帝體內陰熾需得安平,連宿了好幾晚禦龍殿,檀章這陣子也沒以前那麽暴虐,動不動就殺人,不過還是不讓嵇清柏上床,最多半邊身子壓在床腳邊。


    對嵇清柏這種鍥而不舍爬床的勁道皇帝不知道該怎麽形容。


    說幼女無狀,一心邀寵惑主吧,嵇玉還真就如他所說,隻是睡覺,睡的哈喇子都沾毯子上了,也是心大的很。


    皇帝不知這人裏頭換了芯子,早就不是個凡人,這朝堂,這東邊西邊,王權相權的,嵇清柏既無心,也沒腦子能搞明白。


    兩人就這麽一塊兒睡了有三四個月,嵇清柏仍舊全須全尾樂樂嗬嗬的活著,外人看來檀章似乎極寵他,雖不到日日招寢,但七天中也有大半時日,晚上都睡在皇帝的寢宮裏。


    這後宮是什麽地方?不知多少雙眼睛盯著呢。


    先前檀章暴虐無端,自然是沒有哪家重臣舍得送女兒進來的,如今突然冒出來了一個丞相之女,活的平安不說,景豐帝似乎也轉了性,居然還寵幸上了,朝堂前向嵇銘道喜的人跟流水似的,嵇丞相心裏其實也在犯嘀咕。


    丞相早些年可是輔佐幼帝登基的功臣,如今權傾朝野,唯獨子嗣不順,但當年其實他不輔佐,登基也肯定是現在的皇帝,說來奇怪,這大元朝似乎後輩命都有問題,皇家兒孫少,重臣兒孫也少,民間一窩一窩的生,他們這些個達官貴人生孩子跟飛升似的,求都求不來。


    嵇銘原想著自己一人撐著嵇家,開枝散葉成為盤樹一般的世家心思早就歇了,不曾想自己這癡了的女兒進宮居然受了寵,這腦袋自然活泛了起來。


    凡人可能不理解這其中天的道命理,嵇清柏怎可能不通透,他的佛尊到哪兒都是天,天就算遇到點雷鳴電閃的那也是翻個雲就能解決的事兒,景豐年如今危機四伏又怎樣,檀章這龍椅,天塌地陷都能坐穩著。


    嵇銘朝著宮裏遞話,想是準備敲打敲打女兒。


    嵇清柏聽完丫鬟通報,表情很是匪夷所思,先不說他已經不是嵇銘女兒了,就算是,這丫頭癡了這麽多年,還哪兒來的父女情分呀?嵇銘想借他這枕旁風做事兒,怕不是腦子裏缺了個屎殼郎。


    “我現在在宮裏,怎麽說都不能見外男。”嵇清柏坐在羅漢床上與丫鬟說話,他坐姿仍舊改不了,沒人的時候就大開大合,像個雄偉男子,“你就同父親說,兒……女兒已經是皇帝的人了,自然一顆心一條命都在皇帝手上,與旁人都沒得關係,此生無法在父母跟前盡孝,來生再還吧。”


    丫鬟大概也被他給震住了,楞了許久才領命下去。


    一回頭,這話就傳到了皇帝耳裏。


    大太監曾德是小太監時就跟著檀章的,心腹中的心腹,皇帝發瘋病時都不會砍的人。


    他把嵇玉的話一字不漏的說完,大著膽子窺了窺天顏。


    檀章沒什麽表情,低垂著眉眼,瞧不出波動。


    也不知安靜了多久,曾德就聽皇帝問道:“這些天還有什麽動靜?”


    曾德恭道:“太後傳了懿旨,給您新擇了人進來……”說到這兒他頓了頓,又看了一眼檀章臉色,“太後的意思是嵇女年紀太小,您總得為江山社稷考慮,所以才安排了人……沒有拂您麵子的膽兒。”


    檀章從鼻子裏笑了下,他有些涼薄,淡淡道:“以前都怕死,現在倒是不怕了。”


    曾德當然不能多評價什麽,畢竟他是一路看著皇帝身邊的血海過來的,要昧著良心說好話,他怕遭天打雷劈。


    不過自從嵇玉進了宮這轉機可謂翻天覆地,連曾德都不能不承認此女大概是得了上天的福澤,連夜叉都能懷柔下來,怕是未來……未來……曾德沒忍住,又看了一眼頭頂上的皇帝。


    嵇玉喝的“藥”曾德是知道的,照理說他做奴才的不該勸說些什麽,但也怕皇帝動了心思,萬一後來悔上了,到時候妙手難回春啊……


    嵇清柏雖然不關心這宮前宮後的,但太後叫他去了幾次,饒是“郎心如鐵”也大概有數了。


    太後許是對嵇清柏還挺愧疚,拉著他的手絮絮叨叨什麽“皇帝這麽多年不容易”“好不容易好些了哀家也想含飴弄孫啊”“這些女的就是來為帝王家開枝散葉的,等過陣子哀家做主給你冊封”。


    嵇清柏聽到冊封兩個字時覺得有些毛骨悚然,他其實知道佛尊下來是渡苦的,先前就說這苦裏有情愛之苦,帝王情愛哪裏來?後宮三千一定管夠啊!


    嵇清柏想到這兒,就很想去看看那些剛進宮的閨女們,要是這當中有一兩個他能看出些東西來的,幫自家佛尊一把也不是不可以。


    神遊天外的時間久了,太後自然也瞧出了端倪,以為他呷了醋,心裏頭還是疼的。


    “你不要多想。”太後軟了聲音,“瞧著小臉白的,傷神傷身呐。”


    嵇清柏楞了一下,低頭老老實實裝乖道:“奴是小日子來了,第一天總歸不適些。”


    太後眨了眨眼,終於明白了,忙催著嵇清柏回去休息,見人走了,又轉了一圈眼珠子,喚來太監吩咐了幾句。


    於是當晚,皇帝在殿前看到玉盤裏一堆紅綢子時,半晌沒什麽聲息。


    曾德恨不得拿腳去踹端盤的人,這紅綢鋪滿了,獨獨沒有嵇玉的。


    “回皇上話。”招寢的太監倒也機靈,見上頭龍威冷盛,忙撇清幹係道,“嵇玉姑娘是小日子來了,第一日痛的起不來身,所以不能侍寢,還望陛下體恤。”


    不過檀章的重點有些偏:“起不來身?”


    曾德趕忙上前圓邊:“姑娘身子向來羸弱,女子第一天總是得難受些,陛下別往心裏去。”


    檀章沒說話,但也沒拉綢子,他轉過身又回頭去看禦書殿上頭擺著的玉牌籍冊,曾德趕忙攆著端盤子的太監下去,小心在旁伺候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大夜外頭靜的能聞針落。


    皇帝“啪”地一聲,合上了手裏的籍冊。


    曾德一個激靈回過神來,他跪在地上,就聽見檀章冷冷淡淡的吩咐。


    “擺駕,去夢魘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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