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線裝酷第一百四十二天·照片裏的人


    玻璃過道裏的幾個孩子紛紛跑到白鯨麵前, 伸手貼著玻璃罩子, 新奇地看著這條看起來溫順美麗的大家夥。


    “怎麽辦?”方拾一壓低聲音問應辭。


    “這裏有孩子, 不適合動手。”應辭微搖頭。


    兩人默契地後退,轉身離開長廊。


    盧曉燕的現身舉動, 纏繞在鬼影上的血色,都是對他們的暗示警告。


    他們的踏足,顯然讓盧曉燕意識到威脅與不安。


    有普通遊客在場, 方拾一和應辭都不敢輕舉妄動, 生怕牽連到這些人群, 也擔心被他們發現異樣——


    這些人被嚇出毛病來是一方麵, 他們世界的事情若是被發現,往大了說, 就是破壞了自存在起以來的兩個世界的平衡, 像先前滇省監獄那個總設計師這樣的神經病, 可能會多出一大批也說不定。


    方拾一和應辭低調離開後,白鯨便也慢悠悠地遊開了, 留下長廊裏的幾個小孩發出掃興的噓聲。


    兩人在外頭等到水族館閉館,最後一波遊客都出來了,才複又溜了進去。


    還是回到那條玻璃長廊, 長廊裏五顏六色的燈光已經關閉, 改為了柔和的深藍暗光, 偌大的一條長廊, 空蕩蕩得隻又有方拾一和應辭兩人。


    深海生物在他們的四周圍平靜而緩慢地遊蕩,整個水族館靜謐得仿佛像是睡著了。


    然而方拾一和應辭卻在這一片靜謐中, 感受到步步緊逼的威脅。


    方拾一皺起眉頭,和應辭慢慢走進深藍的光影中,他能感覺到鬼魂的氣息縈繞在這片長長的玻璃走廊裏,卻找不到對方到底藏身在哪裏。


    他們走到過道的中段,兩側是他們白天過來時就掃過一遍的照片牆,這會兒再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光影的緣故,照片上的所有人都蒙上了一層鬼氣森森的陰冷感。


    方拾一微皺眉,走著走著忽然停頓下來,“不太對勁。”他下意識地壓低聲音說道。


    “照片裏的盧曉燕,都不見了。”應辭說道。


    隻有最初那幾張最鮮活最明媚的照片都還留在照片牆上,其他的照片裏,那些選擇沉默注視的背景牆身影全都不見了。


    “到底去哪兒了呢……”


    “嗯?”方拾一愣了愣,聞聲抬頭看向應辭。


    應辭眉頭微皺,“不是我說的。”


    那聲近乎呢喃的歎息又一次出現,這一回聲音更大了一些,方拾一聽清了那是女人的聲音——


    “沈深,你的心,到底去哪兒了呢……”


    方拾一猛然回頭,在他們身後方的玻璃長廊外側,一個穿著深紅裙子的女人漂浮在深藍的海水裏,她的長發如同隨波飄蕩的海藻,慢悠悠地在水中鋪開。


    如果忽略那發量多得不可思議、幾乎鋪天蓋地的頭發話,這一幕其實很美。


    女人蒼白的皮膚並沒有被海水泡發腫脹,她纖細而脆弱,保持著仿若生人一般的鮮活。


    濃密的黑發烏泱泱地在海水中漫開,快速蓋過了整片長廊,深色陰影悄無聲息地將他們吞沒在其中。


    “盧曉燕。”方拾一低低說道。


    盧曉燕的身影飄近長廊,方拾一能夠清晰看清她身上的紅裙。


    紅裙的紅,一片深一片淺,很不均勻,像是沾染上去的。


    在裙底下,方拾一隱隱看見有好些張扭曲的人臉在哭嚎。


    “你們呢?你們有心嗎?讓我來看看你們的心吧……”盧曉燕的身影快速放大,她猛地俯身穿過長廊,劈手抓向方拾一。


    方拾一眉頭微挑,不閃不躲,在對方的手幾乎要抓到自己胸膛的瞬間,反手輕鬆拽住對方的手腕。


    “別誤會,我們都是良民,自然有心。”方拾一笑笑說道,他手掌下纖細的手腕如同被灼鐵燙傷一般,發出“滋滋”的響聲。


    女人驚呼一聲,就見她手腕被抓的地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焦黑,幹癟的皮屑撲簌簌地往下掉,眨眼功夫就隻剩下了一截白骨。


    “你怨氣衝天,我們理解。”方拾一態度溫和,隻除了他的手拽著人家女鬼不放,把人燙得臉都扭曲變形了。


    盧曉燕拚命掙動,但是那隻手掌卻像是焊鐵一樣,緊緊鎖住了她。


    “沈深和另一個女人已經死了,你們的恩怨已經畫上句號,你就不該再插手別人的生死。”方拾一看著它,輕歎了口氣,“你不是審判生命的人,也沒有資格去審判生命,明白嗎?”


    盧曉燕並沒有聽方拾一在說什麽,她身上的紅裙越發豔麗,裙底之下嚎叫扭曲的人臉一點點爬上她的裙擺。


    方拾一離得很近,這回他認出了這些人臉是誰:沈深、那個紅棕色頭發的漂亮女人,還有前館長金總冠。


    三張人臉彼此推搡,扭曲掙紮著爬上盧曉燕的身體,在她露在衣裙外的蒼白肌膚上,留下血淋淋的爬痕。


    盧曉燕尖叫起來,仿佛四隻鬼魂在彼此搶奪支配權一般。


    這一場麵大大出乎了方拾一的意料,他微皺起眉頭,“怎麽回事?”


    “這三隻鬼都沒轉世離開,反而纏在了盧曉燕的鬼身上。”應辭聲音微冷,“之前被那隻小鬼掐死的館長鬼魂,興許隻是一道覆在遺照上的殘魂,真正的他附在了殺死自己的凶手身上。”


    “現在它們是在幹什麽?”方拾一稍稍鬆了一些力道,他隱約猜到可能是他的力量對盧曉燕的鬼魂有所鉗製受損,讓其他三個原先被壓得死死的鬼有了可乘之機。


    “易主。”應辭說道,話音剛落,便見他閃身移到盧曉燕身前,三隻鬼怪忽地尖嘯一聲,一個個受驚地竄逃,猶如潮水一般又全都退下了裙底,鬼嚎聲不絕於耳。


    應辭見狀眼底劃過一絲冷冽,他一把抓過裙底,三隻鬼怪扭曲掙紮的麵孔在他的掌心扭動。


    “你被這三隻鬼糾纏很久了吧。”應辭看向女人,攤開手掌,掌中漸漸浮現出一個黑洞,那三張逐漸幹癟縮小的鬼臉掙紮擁擠地挪向手掌邊緣,想要遠離。


    盧曉燕麵色漸漸緩和下來,臉上的猙獰退去,她眼底深處有血光閃爍,身後的長發不知不覺中向應辭靠攏,仿佛要結成一個發繭。


    “應辭。”方拾一警告地看了眼四周圍攏上來的黑發,低低出聲警示道。


    那些黑發似有所感地停頓在原地,沒有再靠近。


    應辭聽見方拾一的聲音,微偏頭看了他一眼,眼色柔和了些,他淡淡道:“現在這三隻鬼我收了,看見了麽?”


    他說完,手上那三張鬼臉便是連尖叫的反應都來不及,直接被拽進了黑洞裏,三道雷光接連轟下。


    盧曉燕的身形顫了顫,仿佛這三道雷光是劈在自己身上一般有所同感。


    掌心的黑洞並沒有因為吞沒了這三張鬼臉而消失,灌滿了雷電的陰雲在他掌心的小世界中或隱或現,應辭看向盧曉燕,雙眼微微眯起,警告的意味十足。


    盧曉燕腳尖微動,似乎是想要逃離開去。


    這一念頭剛剛浮現,就見方拾一手裏拿著幾張照片,朝她走來:“這些照片才是你遊蕩在這座水族館中,能夠藏身的地方吧。”


    盧曉燕聞言看過去,藏著血色的瞳孔微縮。


    照片上的她鮮活燦爛,好像有無盡的活力。


    方拾一也是在剛剛才想通:為什麽其他照片上的盧曉燕都不見了蹤影,隻剩下長廊起點處的那幾張。


    直到他注意到其中一張照片裏,水族館光滑的牆麵上出現了所有人的倒影,偏偏不見盧曉燕的,他才意識到其中原因——


    那些站在角落裏、默默注視著沈深的盧曉燕,並非活人。


    那些照片,本沒有盧曉燕,是盧曉燕的鬼魂心有不甘,才時不時鑽進照片裏,注視著背叛自己的伴侶,注視著搶走自己伴侶的第三人。


    方拾一疑惑過她是怎樣在照片中穿梭的,最後才將所有的猜測賭在了最初的那幾張照片上。


    那些照片是盧曉燕最快樂的記憶,照片裏她是鏡頭的焦點,而在她的身後,永遠能看見一道潛水員的身影——是沈深在水深處保護她。


    毫無疑問,盧曉燕會將執念係在這幾張薄薄的照片上。


    她在快樂和被背叛的回憶裏來回穿梭,不斷重複經曆著。


    快樂的回憶支撐著她的靈魂沒有完全墮落,而被背叛的回憶卻又讓她全心充滿仇恨。兩種天地之別的記憶讓她被束縛在這座水族館整整六年,直到又出現了另一個相似的目標。


    溫雅的死亡與她如此相似,金總冠的背叛重新繃緊了她脆弱的神經……


    方拾一溫和地看著她,溫聲道:“美好的回憶固然讓人不舍,痛苦的回憶固然讓人惱怒,但總該繼續往前走了。”


    他當著盧曉燕的麵,動手撕開了那些照片。


    盧曉燕緊緊盯著方拾一的動作,嘴唇顫了顫,眼裏的血色越發濃重,方拾一時刻盯著她的狀況,手上的動作卻沒有絲毫猶豫。


    他三兩下撕裂了所有的照片,將照片放到了盧曉燕的手心裏。


    “你問我們的心在哪兒,那你的呢?”他輕聲問道。


    在盧曉燕的胸膛那處,裙子的深紅更加濃稠,就像是被血一遍又一遍地染紅。


    盧曉燕聞言渾身一顫,臉上漸漸浮現出一個明晰的笑容,她雙手捧起那些碎照片,輕聲道:“原來在這兒……”


    她看著掌心裏與白鯨的那張合照,緩緩轉過身,遮蔽了大半條走廊的黑發如潮水般消退。


    一頭背鰭有傷的白鯨慢悠悠地遊近過來,盧曉燕伸手貼在玻璃上,白鯨的短吻隔著透明玻璃,輕輕抵在她的掌心上,微微歪頭看著她。


    它忽地張嘴吐出一串泡泡,又自個樂嗬嗬地脆生嘯了兩聲。


    “艾瑞。”她輕輕喊了一聲,忽然想明白了。


    那些痛苦的回憶是她自己施在身上的枷鎖,而真正快樂的回憶,卻也並非是因為沈深,而是因為她很開心——潛水很開心,和白鯨嬉戲很開心,做自己很開心。


    她輕輕與白鯨道了別,身上紅裙的血色漸漸變淡變淺。


    她轉身走向應辭,一步兩步,化作光點落進應辭的掌心黑洞中。


    籠罩著玻璃長廊的所有黑發盡數消退,方拾一和應辭鬆口氣離開,沒有注意到在走廊的最盡頭,有個穿著清潔製服的老男人縮在角落裏,渾身都在發抖。


    方拾一走在路上,走著走著忽然偏了偏頭看向應辭,眼裏閃出一抹不懷好意的笑:“說起來,應隊……”


    他微微拖了一點尾音,成功引起應辭的注目。


    “剛才去抓那三張鬼臉的時候,你是不是掀了人家姑娘的裙底?”


    應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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