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院子外女孩收了雨傘,笑起來時露出一口整齊潔白的牙。


    “哎,妹子。”譚睿康笑著回答:“怎麽來了?”


    “來看看你。”那女孩道。


    遙遠靜靜注視女孩,她皮膚黝黑,五官卻長得十分漂亮,那是一種撲麵而來的青春與淳樸的氣息,她臉上浮現出害羞的緋紅,不敢看遙遠,隻和譚睿康說話,揭開蓋在籃子上的碎花布讓他看,裏麵是潔白雞蛋,雞蛋忒小了,比遙遠見過的蛋都小。


    還有點自己做的切糕和糖。


    “我媽讓我拿來給婆婆的。”少女小聲說:“聽說你們兩兄弟回來了。”


    遙遠無聊地吹了聲口哨,少女又紅了臉,遙遠麵無表情道:“你好。”


    少女道:“你……你好。”


    譚睿康說了幾句什麽,又進房去翻東西,說:“你等等。”


    少女嗯了聲,好奇地看遙遠,遙遠則懷疑地打量她,眉目間充滿少年人的銳氣與不信任的戾意。


    譚睿康拿出一堆小掛飾小擺設,連著在北京買的兩大包特產給她,囑咐她回去分給朋友。


    遙遠像隻張牙舞爪的刺蝟,說:“那是什麽?你還管我早戀啊,你自己在幹嘛?”


    譚睿康說:“哎,別瞎猜,那是我初中同學。”


    遙遠道:“明顯對你有意思,什麽時候有奸情的?”


    譚睿康哈哈大笑,把書一拍,饒有趣味地看著遙遠,說:“你沒看出來?”


    遙遠:“?”


    譚睿康笑容英俊而溫和,說:“她喜歡你,剛剛第一眼看見你就喜歡上你了。”


    遙遠:“怎麽可能!”


    譚睿康道:“不相信算了。”繼而又低頭看書。


    遙遠道:“你別想敷衍過去,快說!”


    說著時不時給譚睿康肋下一拳,譚睿康被他折騰得沒法看書,隻得認真道:“她剛剛不敢看你,一直在跟我說話,平時不是這樣的,進來看了你一眼,臉就紅了。”


    “神經病。”遙遠沒好氣道。


    “不相信算了。”譚睿康笑道:“你最出風頭,大家都喜歡你。”


    遙遠聽到這話,心裏又有點得瑟,以前趙國剛也說過他討人喜歡,奈何繡花枕頭,裏頭卻全裝著火藥。


    當天下午雨停了,譚睿康帶了紙錢和香,還有一瓶二鍋頭去給父親上墳,遙遠便跟著他,下過雨路不好走,譚睿康本不想讓遙遠去,遙遠呆在家裏也沒事做,堅持要跟著,兩人便一起朝田邊走。


    下過一夜雨,路上泥水淋漓,空氣清新得很,田野,大地,全是一片水洗過的新綠,小溪嘩啦啦地淌著水,譚睿康道:“我背你吧,路不好走。”


    遙遠道:“不用。”


    他在田埂邊跳來跳去,譚睿康道:“小心滑!”


    遙遠果然滑下去了,摔了一身泥,譚睿康忍不住大笑。


    遙遠哭喪著臉,跟著他到小山坡上去上墳,看到譚睿康跪在墳前,喃喃道:“爸,我回來了,小遠也在呢。”


    遙遠站了一會,燒了點紙錢,無聊便走開去看風景聽歌,聽了一會discman沒電,隻得摘下耳機,慢慢地走過來。


    他站在一棵鬆樹後,聽到譚睿康一邊給墳頭的杯斟酒,一邊用湖南話在說:


    “……對我很好,姑丈把我當兒子,小遠把我當親哥哥,供我念書,給我吃飯,這份大恩大德,以後也不知道怎麽報答……”


    “爸,媽,你們保佑我考個好大學,我想出人頭地,上清華北大,不辜負你們的期望……”


    遙遠勉強能聽得懂一些,雨過天晴,太陽又出來了,夕陽像個蛋黃,染得天地間一片紅輝。


    香燃盡,譚睿康帶著遙遠下山回家去。


    鄉下老家太熱,數天裏遙遠把該逛的都逛了,人長大以後便對小時候的玩物提不起興趣,摸魚捉蝦,下溪遊泳,掏鳥蛋鑽防空洞失去了兒時的誘惑力,遙遠與譚睿康每人銜著一根草杆,在樹林裏慢慢地走。


    “以前覺得好玩的現在都不好玩了。”遙遠說。


    譚睿康也有點感慨,說:“是啊,長大了。”


    他們把附近的景色看過一次,又到譚睿康家裏去收拾了點東西,鄉下也沒什麽好呆的,便坐上回家的車,臨走時遙遠和外婆說好,高考結束後一定來看她。


    他想回家和趙國剛商量,把外婆接到家裏住,譚睿康堅持說她不習慣大城市,車多,沒朋友,不自在,不如呆在鄉下的好,遙遠也隻得作罷。


    數天後回家了,譚睿康還在看書,遙遠沒有每天出去玩鬧,他把書架上自己看過的所有書都作了讀書筆記,有的簡短兩三行,有的則寫了滿滿一頁,介紹那些書的劇情,每本都夾進去一張紙條,推薦給譚睿康。


    “金庸的書看過一次就算了。”遙遠說:“這些書比較好看,阿來的塵埃落定,大仲馬的三個火槍手,其實我覺得金庸借鑒了不少大仲馬的構思……”


    譚睿康吃了一驚,說:“這些你都看過?”


    遙遠道:“嗯,裏麵有我的一點讀書筆記,看不懂的話可以參照它慢慢看。”


    譚睿康有點受寵若驚,數日後,遙遠和林子波去買電腦,配了個七千塊錢的台式電腦,舊機搬到譚睿康房裏給他用,遙遠又拿了很多遊戲碟給他,說:“這些都很好玩,我還在網上打印了攻略,你玩不過就問我吧。”


    譚睿康的待遇忽然變好了,自己都有點吃不消,忙照單全收。整個暑假裏他沒有玩遊戲,卻循著遙遠的讀書筆記讀掉了許多書。


    遙遠則看得沒書看了,偶爾會和譚睿康一起去書城走走。要不算兩人消費觀念與價值觀差別的話,譚睿康確實是非常好的玩伴。


    找他出去不用特地約時間,叫一聲就跟著走。


    去什麽地方不用商量,遙遠想去的地方譚睿康幾乎都願意去。


    關於美術,書籍他們開始逐漸有話題了。


    去書城的時候遙遠隨便拿本書翻幾頁,感興趣的話直接就朝購物車上扔,譚睿康捧著一本書則可以一動不動,在書架前站一下午。


    整個暑假慢慢過去,遙遠家裏的書被譚睿康看了一大半,遊戲碟卻始終沒動,遙遠知道他這個死腦筋基本不可能完全融入自己的世界,隻得把碟都收了回來。


    當書城再次擠滿買參考書的學生時,初三的暑假終於結束了,遙遠一想到從此三年便要踏入水深火熱的高中生涯,便說不出的失落伴隨著蛋疼。


    開學第一天便是八號風球預警,遙遠正在被窩裏哀嚎想著可以不上課時,卻被收拾得十分精神的譚睿康拉了起來。


    “可以不去的——”遙遠道。


    “林子波打電話來了。”譚睿康說:“今天一定要去。”


    遙遠隻得苦悶地跟譚睿康出門去上學,譚睿康打著傘,自己濕了半身,卻把遙遠照顧得很好,兩人熟門熟路進母校,高中的1班全是認識的保送生,進去以後打過招呼,遙遠和譚睿康坐最後一排。


    教室裏嗡嗡嗡的聊天,大部分人都在說話,級組長過來點名,班級就靜了。


    “譚睿康。”老頭子級組長點完名,班主任過來,又叫了個人,讓他們出來說話。


    譚睿康一臉茫然,半濕的袖子挽在手肘上,幾句話後笑了起來。連連點頭,遙遠倚在窗邊看他,心裏酸溜溜的,不知道那廝又要出什麽風頭了。


    “小遠,老師讓我當班長,咱們一起坐。”片刻後譚睿康過來,笑著問道:“好嗎?”


    遙遠:“……”


    班長?班長是什麽能吃嗎?遙遠馬上就不舒服了,說:“我不想坐最後一排,看不見啊。”


    那話倒是真的,遙遠平時老對著電腦,本來就有一百多度的輕微近視,譚睿康意識到了,說:“那你和林子波坐?”


    遙遠推他,說:“隨便吧哎,民主公正懂不懂?剛當上班長就濫用職權……”


    譚睿康不好意識地笑了笑,前去給人調位置,記名冊,另一人當副班長,前去領書。


    遙遠被調到中間排,四大排位每周一換,忙了一節課,六門課代表定了下來,辭了班幹一職不想當了,領了個英語課代表的位置。


    經過中考後整個高一呈鬆懈階段,大半個班的學生暑假還沒玩夠,總進不了狀態。高一的數學難度卻很大,所有科目呈現出承前啟後的新階段,遙遠基本無心向學,上課就聊天發呆,把一本書翻來翻去,或者和新同桌閑聊。


    新同桌是個瘦瘦小小,說話很風趣的男孩名叫秦曜,有趣度評價不比齊輝宇低多少,初中時原本在二班讀書,和遙遠互借過課本,一坐上來就有話題聊,每天熱火朝天地聊得不亦樂乎。


    於是不到一天,遙遠就被文藝女生們起了個新外號叫寶玉,秦曜則被叫做秦弟弟。


    遙遠對此表現得十分憤怒,但譚睿康沒看過紅樓夢,不知道她們在說什麽,遙遠勢單力孤,隻得被寶玉寶玉地叫,叫多了無力反抗,乖乖就範。


    所幸張震來借書的時候叫了聲牛奶仔,遙遠的舊外號才得以保全。


    秦曜很好玩,思維經常和普通人不在一個次元裏,既喜歡在曆史書上給關漢卿諸葛亮之流描胡子畫變形金剛手臂,又愛自嘲開自己玩笑陪女孩子們打打鬧鬧,八麵玲瓏的,人緣很好。


    遙遠也挺喜歡他,兩人上課經常說笑話,逗得笑個不停。但秦曜終究和齊輝宇不一樣,他們隻會在上學的時候聊天說話,放學後就不再聯係了。不像和齊輝宇之間,總有說不完的話。


    高一不用晚自習,放學的時候譚睿康總喜歡說遙遠。


    “你上課別跟秦曜聊天。”譚睿康說:“怎麽有這麽多話說?老師都有意見了。”


    “知道了知道了。”遙遠不耐煩地答道,承諾是這麽承諾,但第二天上課還是一切照舊。


    時間過得飛快,整個班都混熟了,但遙遠總覺得高中和初中還是有很大的不一樣。


    這個班裏的學生全是原本三中的尖子,年級前幾十名升上來的,但怎麽氣氛就沒有以前初中的熟絡呢?班上不再有蹭著遙遠讓他請飯的人了,大家中午放學回家的回家,看書的看書。


    下午放學後也是各自趕著回家,雖是一個班級整體,卻終究鬆鬆散散的,沒什麽特別的凝聚力。同時談戀愛的人也多了許多,雖都不在明麵上,但私底下出去的時候都有看到。


    遙遠沒有女朋友,譚睿康自然也沒有,兩兄弟依舊是以前那樣,區別隻在於每天中午,遙遠在外麵和秦曜吃過午飯回來,會給譚睿康帶一杯奶茶。


    每天回去後遙遠便把作業草草做完,鑽進房間裏玩電腦遊戲,有時候不想做了還會拿譚睿康的作業來抄。


    某天數學老師問道:“怎麽咱們班上有兩個譚睿康?還有一本譚睿康的作業是誰的?”


    遙遠才忽然想起這事,昨天晚上用個新本子抄作業,抄得順手,內頁抄完後翻到封麵,把譚睿康的名字也抄上去了。


    於是全班哄笑,遙遠麵紅耳赤,在眾目睽睽之下上講台去領了本子。


    譚睿康道:“小遠隻是拿錯了我的新本子,寫了名字裏麵空白的那種。”


    這事兒才算揭過了,回家時譚睿康卻道:“你昨天不是對答案?怎麽抄作業?這怎麽行?”


    “哎呀煩死了啊!”遙遠抓狂道:“知道了別再說了!”


    譚睿康說:“作業明明能做完,量不多啊。你不是在房間學習?”


    遙遠說:“我昨天有點頭疼,不想做。”


    譚睿康蹙眉道:“你沒告訴姑丈?哪裏疼了?”


    遙遠真是服氣了,又好說歹說把譚睿康送回房間裏,接下來開始,每次遙遠找譚睿康拿作業,譚睿康都要過來看他寫完了沒有,是對答案還是直接往上抄。


    遙遠這人逆反心理相當嚴重,雖然心裏早就承認了譚睿康的讀書本事比他好出一大截,但自從譚睿康和他一起上初三開始,遙遠就非常抗拒正麵共享譚睿康的榮譽,包括做題,學習。


    譚睿康做練習隻要有不懂的,一定會拿來問遙遠,尤其是英語。遙遠會很耐心地給他分析,享受為人師的優越感。但輪到遙遠的數學不會的時候,便從來不問譚睿康。他寧願硬解半天,解得有點煩躁時才找譚睿康借他的試卷,名義上是對答案,實際上則是看他的解法。不知道為什麽,遙遠就是無法虛心下來,正式朝譚睿康請教。


    譚睿康監督他做作業的行為也有點觸動了遙遠的逆反心態,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遙遠實在不想做的時候全把作業扔著,第二天去學校找秦曜或者林子波借來抄算了,免得惹到譚睿康。


    高一的前半個學期平平淡淡過去,期中考的卷子有一半是遙遠不會的,出了成績後意料之中——完蛋。


    遙遠對著27分的數學卷子,頗有點難以置信。


    秦曜則考了十八分,和他成為一對難兄難弟,卻仍然樂觀地在遙遠的“27”前加了個“1”字。


    秦曜本來的成績也不算很好,初中有點小聰明,擠進了保送名額的倒數幾名,上了高中以後沒怎麽學,遙遠還有英語撐著,秦曜簡直要全班倒數了。


    遙遠一點也笑不出來,這簡直是他有史以來考過的最低分!從小學開始一路到初中,跌下80分基本是天方夜譚,遙遠完全未料到自己的人生居然也會碰上這樣的分數,跟做夢一樣。


    “滿分100?你拿了27?!”譚睿康也有點難以置信。


    遙遠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了,示意譚睿康別提這事,想了想,腦海中一片空白,說:“你別告訴我爸。”


    譚睿康旁若無人地站在車站大吼道:“你先告訴我,這是怎麽回事!”


    遙遠這次徹底心虛,實在怕了,竟是不敢反駁譚睿康。滿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糟了糟了糟了……


    期中考放榜後,遙遠的語文和英語還不算跌得太慘的,數學最為慘不忍睹,其次則是物理,他連公式都沒怎麽背。


    英語吃老本,靠初中的積累考了個班級第三,譚睿康則憑借自身刻苦,考了年級第一,成功攻克了他唯一的短板。


    “你數集和虛數什麽的都不會?”譚睿康道:“不可能啊?知識點隻有這幾個……”


    遙遠道:“別說了!我知道了!”


    兩人回了家,遙遠坐下就打開電腦,想逃避現實一會再說。


    譚睿康伸手過來,把插頭拔了。


    “會燒主板的——!”遙遠抓狂地吼道。


    譚睿康絲毫不為所動,冷冷地看著他,遙遠忽然就竦了,這是譚睿康第一次朝自己生氣。


    “出來,我給你講卷子。”譚睿康說:“分析下看看是什麽問題。”


    遙遠隻得乖乖把卷子拿出來,跟著譚睿康到餐桌前坐下,譚睿康校服衣袖挽著,認真地看遙遠那慘不忍睹的分數,籲了口氣,明白了。


    譚睿康:“你上半個學期根本就沒在學,退步了,難怪。”


    遙遠嗯了聲,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譚睿康給他拿了盒牛奶讓他喝,又看他另外幾門的卷子,說:“你先休息一會,去洗個澡吧。”


    “我進去學習了。”遙遠懶懶道。


    “不行。”譚睿康說:“又想進去玩?”


    遙遠沒轍了,他也很討厭現在的自己,怎麽才半個學期就變成這樣了?譚睿康分析了好一會卷子,把知識點列出來,又給他講題,遙遠心裏很感動,不敢再違拗他。


    “家長會怎麽辦……”遙遠說:“要麽學秦曜,請學校外麵小賣部的阿姨去坐最後一排?”


    譚睿康說:“別開玩笑,姑丈問的話包我身上,先做題吧。”


    譚睿康的眼神充滿溫暖,於是遙遠鬆了口氣,有種就算天塌下來也有人撐著的感覺,晚上也睡得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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