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點。


    遙遠給譚睿康打領帶, 拍了拍他的臉, 問:“簽字了麽?”


    譚睿康雙眼滿布血絲,說:“沒有,我不會簽的, 小遠,你……”


    遙遠揪著他的領帶, 把他拉得低下頭,在他耳邊說:“祝你們百年好合。”


    譚睿康疲憊地看著遙遠, 眼光極其複雜, 他似乎有點迷茫,眼中產生了那麽一刹那的動搖。


    “走吧。”遙遠說:“你想不結婚了嗎?怎麽可能?請柬都撒了。走,快點。”


    遙遠一整衣領, 對著鏡子看了看, 眉毛一揚,朝鏡子裏又累又殘的譚睿康笑了笑, 精神煥發, 神采飛揚。


    七點,接新娘,車隊開向民政局門口,二十輛車當車隊,車外貼著婚禮的彩球與絲綢花, 酒店裏的親戚把新娘送出來,一身婚紗的黎菁笑得幸福燦爛。


    八點半,民政局領證, 眾人歡呼撒花,恭喜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十點,酒店入坐,新郎新娘,伴郎伴娘站在大堂迎接。


    遙遠簡直萬眾矚目,搶盡了所有譚睿康的風頭,男方隻要是來的人他就認識,所有同學,朋友,生意合作夥伴,都衝著他去了。


    生意夥伴知道他是趙國剛的兒子,遠康與五林兩個公司的真正老板,叔伯輩是衝著趙國剛去的,遙遠笑著與長輩們握手,請他們進去打麻將聊天,又讓人上茶。一時間整個會場搞得和遙遠的婚禮一般。


    “老婆——!”齊輝宇從外麵衝了進來,緊緊抱著遙遠,把他撲倒下去,身後的擺設倒了一大半。


    眾人哈哈大笑,紛紛過來拍遙遠的頭,推他揍他,昔年同學再見麵,所有人揍成一團,把譚睿康晾在一邊。


    “叔叔好。”


    “叔叔!”


    趙國剛一來就鎮住了場,他走路還是有點不穩,但染了頭發,穿上西裝,確實很有架勢,他拿了一個小盒子給譚睿康,裏麵是兩份沉甸甸的金飾。


    舒妍則把一個盒子給了黎菁,裏麵是一對情侶手表。


    趙國剛去和當官的,做生意的聊天,應酬一群大叔,遙遠則安排好同學,初中高中大學的湊一起,讓齊輝宇去應付。


    十二點,婚禮開始。


    先是趙國剛講話,其次是黎菁父親講話,新郎新娘給雙方父母奉茶,主持人讓他們說說愛情感觸。譚睿康看上去一直很累,遙遠站在他旁邊,始終微笑著。


    “我想先感謝一直陪伴著我的弟弟,趙遙遠。”譚睿康接過麥,說:“我們一起長大,一起創業,我們說好……”


    遙遠勾了勾手指頭,接過另一個麥,適當地打斷了他,說:“我一直以為這隻大猴子會一輩子沒人要,今天終於可以把他‘嫁’出去了,真是感慨萬千。”


    台下哄笑,遙遠成功截住話頭,朝主持人使了個眼色,主持人說:“新郎有什麽對新娘說的麽?讓我們來聽聽新郎愛的表白,請問你愛上新娘的時候,是哪一刻?她的身上有什麽令你動心的品質?”


    “我……”譚睿康說:“我最愛她的時候,是……有一天,她忽然給我說,譚睿康,你爸爸媽媽都不在了,以後我會好好疼你,好好愛你的……我會……給你一個家。以後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台下的人一片安靜。


    遙遠把麥放回去,輕輕下了舞台,張震小聲說:“你哥精神怎麽這麽差,昨晚上興奮得睡不著覺?”


    遙遠道:“不知道,我很早就睡了。”


    “我改變主意了。”林子波說:“等我結婚的時候千萬不能請牛奶仔當伴郎。誰請他誰倒黴,簡直是專門來搶風頭的!請他來,我就成了他陪襯啊,太悲慘了!”


    一群同學笑得東歪西倒,遊澤洋勾著遙遠的脖頸,說:“等我結婚就得讓他當伴郎。我們絕代雙驕,看玩不死你們這些賓客!”


    “喂!”齊輝宇道:“他是我的!”


    兩人開始搶遙遠,台下一片混亂,全部人都在看一群穿西裝的年輕人打鬧,遙遠那群人幾乎個個都是頂級帥哥,以他和齊輝宇最耀眼,根本沒人聽黎菁說什麽了。


    黎菁:“我最愛睿康的那一刻,是他把我抱起來,抱上車,說‘咱們不幹這活兒了,我養你一輩子’。”


    “哇——”


    女孩子們紛紛尖叫,都在叫很浪漫。


    黎菁笑了笑,把麥交給主持人。


    主持人說:“恭喜你們,結婚了。請新郎和新娘交換結婚戒指”


    台下閃光燈此起彼伏,所有人道:“恭喜恭喜……”


    遙遠笑了笑,說:“恭喜。”


    婚宴開始,譚睿康帶著黎菁四處敬酒,來的賓客太多,桌桌要喝,沒一會黎菁就有點撐不住了去休息,伴娘也不太能喝酒,遙遠過去接酒杯,說:“我來吧,那一桌一定要喝的,全是市委和檢察院的人。”


    譚睿康道:“不用你擋,哥去敬……”


    遙遠小聲道:“我不去的話我爸就得喝,等下回家痛風又發作,誰幫你擋了。”


    遙遠和譚睿康過去,喝了足足一輪,遙遠是小輩,笑著與他們說話,挨個恭維一番,說我爸經常提起叔叔啊哈哈,以後還要靠各位叔叔伯伯多照顧,哎剛出社會,什麽也不懂……


    十桌喝下來,遙遠裝孫子裝得十分到位,該喝的都喝了,又讓王鵬幫照應著合作夥伴那幾桌,過去看趙國剛的時候趙國剛笑著擺手,示意無妨。


    敬完酒遙遠走路都有點走不穩了,譚睿康半抱著他,被遙遠推開,遙遠辨不清方向,一頭就朝人多的地方鑽,一陣小騷亂之後,遊澤洋道:“交給我們交給我們,你去敬酒吧。”


    這群年輕人已經吃過了,都湊在宴會廳的角落沙發裏聊得熱火朝天。


    遙遠倒在張震身上直喘氣,聽見耳邊齊輝宇的聲音說:“喝多少了?靠,牛奶仔怎麽這麽能喝了。以前喝點啤酒都醉的。”


    遙遠擺了擺手,說:“睡一會,別跟我說話。”


    顧小婷道:“他喝醉酒要說胡話的,逗他說,逗他說……”


    過了一會,張震的老婆笑道:“牛奶仔,你老婆呢?”


    遙遠醉得意識模糊,卻仍答道:“不……不告訴你們。”


    顧小婷問:“牛奶仔,你老婆說你再不去找她,就不要你了哦。”


    遙遠嗯了聲,說:“不……他早就……不要我了……”


    眾人全部苦忍著笑,林子波的女朋友問:“牛奶仔,你老婆怎麽不要你了啊。”


    遙遠:“去……去結婚了啊。”


    張震笑道:“牛奶仔,你老婆是誰?”


    遙遠:“沒……沒老婆,有……有老公。”


    眾人哄笑,笑得東歪西倒。


    顧小婷笑得都抽了,齊輝宇笑著問:“老婆,你老公是誰?說,是誰?”


    遙遠:“馬……馬騮啊。”


    那一下引發了更誇張的哄笑,搞得全部人都朝他們這邊看。


    顧小婷問:“你最愛誰,牛奶仔,說你最愛誰。”


    “媽……媽媽。”遙遠說:“爸爸,哥……哥。”


    “我們是一家人……”遙遠小聲說:“媽。”


    林子波的女朋友笑道:“叫媽叫媽……”


    “噓……”眾人示意她別拿這個開玩笑。


    遙遠哇的一聲哭了起來,閉著眼哭,抓到什麽就使勁攥著,在張震的手使勁蹭,譚睿康過來看,齊輝宇忙道:“喝醉了喝醉了,我帶他進去休息一會。”


    婚宴上還在吃,吃飽的年輕人進二樓大廳去唱歌,遙遠躺在沙發上安靜了,枕著齊輝宇的大腿,譚睿康上來看過兩次,顧小婷坐過來,邊喝牛奶邊拍遙遠的頭,遙遠醒了,說:“洗手間。”


    齊輝宇:“我帶你去。”


    齊輝宇半抱著遙遠,遙遠步伐踉蹌,一頭撞進了洗手間,門也不關就跪在馬桶前歇斯底裏地狂嘔。


    洗手間很安靜,也很幹淨,遙遠吐了四次,連酸水都嘔出來了,按下衝水鍵,籲了口氣,靜靜跪著。


    “謝謝。”遙遠接過齊輝宇遞來的紙巾。


    齊輝宇接了杯水給他漱口,說:“別喝下去。”


    遙遠漱完口,去洗手台前洗臉,捋起西裝袖子,把水朝臉上撥,咳了幾聲。


    “十年前的表你還戴著。”齊輝宇說。


    遙遠說:“我這人優點一大堆,缺點隻有一個,就是專一。你看你喜新厭舊的,有了勞力士就不要牛奶妹了。”


    齊輝宇說:“牛奶妹被偷了,回頭我再去買一對,一人一個。”


    遙遠看了齊輝宇一眼,說:“結你的婚去,別等下老婆吃醋找上門。”


    齊輝宇說:“形婚,你看,女朋友都沒帶過來。”


    遙遠:“形婚是什麽?你媽媽催你結婚了嗎?”


    齊輝宇說:“就是找個拉拉,組建一個家庭,大家瞞過父母,各過各的。我媽交了個男朋友,退休旅遊去了。那男的對她很好,還給我輛車開。”


    遙遠看了齊輝宇很久很久,說:“你找拉拉結婚?為什麽?”


    齊輝宇倚著洗手台,說:“別裝了,你不是已經知道了麽?”


    遙遠沉默,說:“你怎麽知道我知道的。”


    齊輝宇說:“那天晚上你來我家睡覺,記得嗎。”


    遙遠嗯了聲,齊輝宇說:“你看過我的qq,你還上了自己的qq,因為重啟以後我看到登陸窗口,存了你的qq號。”


    遙遠說:“你那天晚上就知道了?”


    齊輝宇:“嗯。”


    遙遠道:“我後來發現我也是同誌,還去治了,我哥讓我去做康複治療。”


    齊輝宇:“怎麽治的,有用麽?”


    遙遠說:“讓我看女人的裸\體,喝口牛奶;看男人做\愛,親嘴的幻燈片,喝口催吐劑。在那兒喝了半個月催吐劑,隔壁是一群精神病人,半夜就在那兒大喊大叫,還有自殺的。”


    齊輝宇道:“媽的,你哥讓你去接受這種治療?”


    “我自願的。”遙遠說:“現在同性戀沒治好,聞到牛奶味就難受得要死想吐,牛奶仔不喝牛奶了。”


    齊輝宇:“我……你幹嘛這樣對你自己?!”


    遙遠:“不能讓爸爸,哥哥失望,沒你這本事,早知道當初跟你去讀一中了。”


    兩人長時間的靜默,齊輝宇說:“老婆,我喜歡你很多年了,嫁給我吧,咱們去荷蘭辦婚禮。”


    遙遠搖了搖頭。


    齊輝宇沒有說話,遙遠又靜了很久,說:“不。”


    齊輝宇說:“要。”


    遙遠:“不。”


    遙遠起身要出去,齊輝宇一手把洗手間門攔著。


    齊輝宇笑著說:“算你答應了。先親一個,免得反悔。”


    遙遠道:“你要用強嗎,我告訴你媽哦。”


    齊輝宇隻得一笑置之,小時候他們坐在一起,每次遙遠生氣的時候就威脅齊輝宇要找他媽告狀。


    遙遠吐過以後好受了些,回去坐下,把顧小婷的牛奶扔了,顧小婷叫喚著抗議,遙遠抓著遊澤洋,把他的腦袋按在顧小婷的臉上,嘩一下眾人炸了鍋。


    “我知道你倆早勾搭上了。”遙遠說:“裝什麽!你倆加一起欠我四萬塊錢了!婚禮別他媽請我,紅包沒有了!”


    遊澤洋嚷嚷道:“你好狠的心!我是想讓你來當伴郎收錢的……”


    “我唱首歌送給我老婆牛奶仔。”齊輝宇接過麥。


    遙遠道:“不許唱同桌的你!”


    台下全部年輕人都在起哄,又一起爆笑。


    齊輝宇無奈地笑了笑,打了個響指,說:“親愛的,這不是愛情。”


    “教室裏那台風琴叮咚叮咚叮鈴,向你告白的聲音,動作一直很輕……”


    “……你說過牽了手就算約定,但親愛的那不是愛情……”


    遙遠裹著條毯子,安靜地聽著,齊輝宇的笑容充滿陽光,歌詞帶著淡淡的憂傷。


    他唱完就下來了,和遙遠坐在一起,摟著他的肩膀,遙遠疲憊地靠在他的懷裏,長長出了口氣。


    “我如果每天在你家樓下寫一次‘我愛你’。”齊輝宇小聲說:“寫一百天,會有什麽結果。”


    “你媽媽會在第三天就知道。”遙遠說:“要不要打個賭?”


    齊輝宇哭笑不得,遙遠得瑟地笑了笑。


    譚睿康過來了,遙遠馬上道:“麥拿個給我,清唱,快。”


    登時那一群人轟動了,都在催快拿麥,譚睿康在門口小聲說了幾句話,遙遠的聲音在大廳內響起,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今日送呢首k歌之王比我大佬馬騮,祝happy weding,早生貴子。”遙遠在麥裏的聲音很低沉很好聽,他沒有起身,就在沙發裏靜靜坐著。


    鋼琴前奏震撼響起,遙遠剛說完dj就找到這首點播率最高的歌。


    “我唱得不夠動人,你別皺眉……”


    “我願意和你,約定至死……”


    “比渴望地老天荒更簡單,未算擁有……誰人又相信……一世一生這膚淺對白……來吧送給你,要幾百人流淚的歌……”


    遙遠把高音部分毫無難度地唱上了上去,登時技壓全場,所有人嘩然鼓掌,吹口哨,譚睿康呆呆地在角落裏站著。


    “而你那嗬欠絕得不能絕——絕到融掉我——”遙遠隱隱約約的喘息聲在麥裏繚繞。


    眾人瘋狂鼓掌叫好。


    “好本事啊。”顧小婷都驚呆了:“你連最後的哭聲都唱出來了。”


    張震道:“牛奶仔唱歌很猛的。”


    遙遠得瑟地朝顧小婷笑了笑,手指頭一抹眼角。


    婚禮結束,賓客都走了,林子波提議去鬧洞房,大家都不太想去,齊輝宇說:“你們鬧吧,我和牛奶仔去海邊玩。”


    “啊!我也去!”顧小婷道:“我長這麽大還沒見過海呢!”


    “一起去嘛!”張震老婆道:“我們去買吃的,晚上去海邊燒烤。”


    這個提議登時得到了無數人的擁護,去海邊比鬧洞房好玩多了。


    譚睿康道:“大家一起去吧,我們去買吃的,張震你們先去。”


    “你去洞房!”


    “是啊!新郎去洞房!湊什麽熱鬧!”


    “不鬧你們洞房算你運氣好!”


    眾人去拍譚睿康的頭,把他推來推去,推到新娘那邊,讓他滾蛋。


    齊輝宇開個福特,載著遙遠,一堆人全上車去,前呼後擁地跟著齊輝宇走了,婚車隊成了自駕遊,浩浩蕩蕩的霎是壯觀,扔下了譚睿康一個。


    當天晚上遙遠吹著海風,沒再喝酒了,說:“我對牛奶過敏,你們別喝。”


    數人紛紛揶揄他牛奶仔居然不喝牛奶,也不喝奶茶了,卻都十分善解人意,沒人喝牛奶。


    吃燒烤,看海,踏浪玩,推來推去,夜半就租了帳篷,在沙灘上睡覺,仿佛又回到少年時光。


    遙遠給譚睿康打了電話,說晚上不回去睡了,便關了手機。


    沒有人聊月薪多少年薪多少,也沒有人說比房比車,更沒人說結婚生小孩,他們都不提錢,全在聊笑話,說糗事,說各自碰上的一些稀奇古怪的人,麻煩的上司,難教的下屬,齊輝宇說國外的趣聞,老外思想和中國人的差距。


    翌日早上十點,遙遠循例請所有人喝了頓早茶,大家約好有空就去海邊玩,各自走了。


    齊輝宇把遙遠送到樓下,說:“老婆,你考慮一下,我不要你一分錢,我養得起你。”


    遙遠道:“你到底喜歡我什麽?”


    齊輝宇說:“你有幾千萬身家,還戴著個六百塊錢的表,一戴就是十年,衝著這個,我會好好對你一輩子。”


    遙遠:“去你的,我又不是為你立貞潔牌坊才戴這個表的,別侮辱咱們之間的感情。”


    齊輝宇笑了笑,說:“來香港的時候打我電話。”


    遙遠歎了口氣,轉身上樓。


    家裏一切照常,茶幾上扔著幾個紅包,譚睿康的皮鞋沒在,到公司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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