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事情終於解決, 公司保住了, 寫字樓租了出去,員工遣散,譚睿康收攏資金, 剩下幾十萬流動資金,其餘的全支援趙國剛那邊。


    趙國剛的公司大刀闊斧地裁員, 裁剩十五個,譚睿康把兩個公司並在一起, 左邊掛遠康的牌子, 留幾張辦公桌,兩名員工,右邊則是趙國剛的公司。


    這一年, 全球經濟迎來了真正的寒冬, 經濟蕭條的情況已經初步呈現,人民幣升值, 勞動力成本增高, 通貨膨脹加劇。


    大家都沒事做,各自回家吃自己了。


    趙國剛回去休養,每天繼續看報紙,遙遠開始還去公司走走,後來反正想說沒生意, 也懶得去了,每天就回家躺著,所有投資行業都在虧損, 隻有房地產盈利暴漲。


    幸虧當初早點把房子買了,不然放現在買,哭都沒地方哭去。


    每人一個家……遙遠還是和母親住一起。


    這個家樓齡也有二十多年了,是趙國剛剛賺到一點點錢就買給他們住的,現在市值起碼也要一百萬。


    遙遠沒事就在家翻翻書,白天黑夜,白天黑夜地過去,想做點事,總是提不起勁兒來。感覺做什麽都沒意思。去賺錢吧,不想動,談戀愛,沒喜歡的人。


    舒妍打了兩次電話,說譚睿康家裏在鬧離婚,黎菁的幹妹妹住了進去,和小區裏一個做煤礦生意的老板認識了,搞得趙國剛顏麵掃地。


    “我不管他們家的事。”遙遠說:“當八卦聽聽是可以的。”


    他有時候連書也不想看,靜靜地躺在沙發上想事情,想什麽,沒一會就忘了,到了最後腦海中一片空白。


    齊輝宇問他願意跟他一起不,遙遠最後一次拒絕了他。


    齊輝宇:“你不空虛嗎。”


    遙遠:“空虛就可以湊合嗎。我寧願空虛也不湊合,什麽都湊合,湊合久了就不知道愛情是什麽了。”


    十二月,天氣很冷,兩隻貓在沙發旁蜷成一團,電話響了,遙遠看到來電顯示是譚睿康的,沒有接。


    電話一直響,最後門鈴響了。


    遙遠不耐煩地起身去看貓眼,看到黎菁哭著站在門外,大喊道:“趙遙遠,你出來!你給我出來!解釋清楚這是怎麽回事!”


    “請進。”遙遠說:“什麽事?”


    黎菁把手裏文件朝桌上一摔,喊道:“你們兄弟倆都是禽獸!你們真是豬狗不如,生小孩沒□□的人渣!”


    譚睿康衝了上來,怒吼道:“你給我回去!別他媽在這兒丟人現眼了!”


    “誰丟人現眼!”黎菁歇斯底裏地大哭:“我當初怎麽就愛上你這個廢物——”


    “你們先吵。”遙遠說:“吵完再喊我,那邊有杯子,自己去接水喝。”


    黎菁又哭又鬧,跑到遙遠家來和譚睿康離婚,像個潑婦一樣,譚睿康想打她卻又下不了手。


    “警告你啊。”遙遠道:“吵歸吵,別砸我家東西,這裏全是我媽給我的東西,你敢砸一樣,我馬上就用菜刀砍了你。”


    黎菁被這麽一嚇,安靜了幾秒,又瘋狂地大哭起來。


    “你們兩個騙婚的死同性戀——!”黎菁把一疊文件摔在譚睿康臉上,不住抓他,踹他:“你們就是娶了我回來當生育工具!”


    難怪,翻出來了嗎?遙遠心想,從哪裏翻出來的?還真是低估她的智商了,那天搬完家他想起這份治療報告,但不知道塞到哪去了,便沒怎麽留意。


    多半是夾在什麽書裏,譚睿康也忘了,於是一起帶走了。


    “你好慘哦。”遙遠同情地說:“被當成生育工具了,以後結婚前得看清楚,這世界上鑽石王老五,十個裏九個gay,一定要先觀察,別被愛情衝昏了頭腦,懂嗎?”


    “你——”黎菁尖叫道。


    “夠了!”譚睿康咆哮道。


    譚睿康道:“我解釋得很清楚了!小遠隻是以前有點這種傾向,已經矯正過來了!”


    黎菁道:“你也是,你也是同性戀!你們這兩隻**的畜生——!我說你們關係怎麽這麽奇怪呢!原來是**——!你爸媽生你們下來,做這種禽獸不如的事情——!你有什麽臉!你們兩個要不要臉——!”


    “不是的!”譚睿康吼道:“你簡直瘋了!他不喜歡我!是我的錯!我的錯行了吧!你別冤枉他!”


    “是的。”遙遠說:“是,我沒治好,我還愛著他呢。”


    黎菁瞪著眼,抽風般地喘氣,遙遠隨手拿遙控器換台,自顧自笑了起來,樂不可支道:“老子都愛你愛到這份上了,還要被你再上門來侮辱一次,說什麽矯正好了……”


    “我要找你爸!”黎菁道:“你等著吧!我要告訴所有人!”


    “哈哈哈哈——”遙遠抓狂地大笑。


    “你去說。”遙遠說:“以我爸的為人,我打賭當你告訴他這件事的時候,他第一個念頭不是過來打斷我的腿,而是先考慮怎麽把你不著痕跡地做掉,免得出去亂說他的家醜。”


    “你說啊。”遙遠得瑟地笑道:“你去給我爸說啊?說他外甥和他兒子搞同性戀,看他有什麽反應?我猜他隻要想個十分鍾,就讓你在客廳等著,假裝打電話來教訓我,其實是電話聯係他的朋友,帶著一群醫生護士上門,不管你大吵大鬧,把你送到精神病院去,再把你關上一輩子。”


    黎菁刹那就靜了。


    遙遠道:“我爸早就知道我倆的關係,不然他怎麽對譚睿康這麽好呢,用你的腦子想一想。我爸也是同性戀呢,所以這是他早就安排好的……”


    黎菁絕望地大叫,譚睿康道:“小遠!你別這樣!”


    遙遠道:“嫂子,你到我們公司裏去說,在那裏嚷嚷,效果會更轟動的。”


    黎菁在遙遠這裏鬧了一會,討不到半點預期的效果,遙遠哪裏會怕她?他還在花父親的錢的時候都敢噴後媽一臉,黎菁這種根本就不夠他玩的。


    黎菁又鬧了半天,大哭大叫,譚睿康焦頭爛額,架著她出去,黎菁又拖著他的手,蹲在地上大哭,大喊譚睿康打她,說他家暴,又被譚睿康拖著在走廊上爬,把周圍鄰居全驚動了。


    遙遠還拿了個照相機出來哢嚓拍照,閃光燈亮,鄰居全部哭笑不得。


    “你打我——你打我你這個畜生——”


    “這家兩個兒子是同性戀——**啊——”


    “天啊——蒼天啊——”


    遙遠善意地解釋道:“我嫂子最近精神不太好,我和我哥分家以後她就變這樣了。”


    鄰居唏噓不已,遙遠拿了林曦前幾天寄的特產分給他們吃,說:“壓力很大,股市跌成那樣,又和我哥吵架……”


    “理解的理解的。”鄰居大媽紛紛說,數人在走廊裏交流了一會股經,目送譚睿康把黎菁拖下樓去。


    遙遠聊了一會,回來關上門,第一件事就是給舒妍打電話。


    “阿姨,想請你幫個忙。”遙遠說。


    舒妍說:“怎麽了?譚睿康的老婆跑你家鬧去了?”


    遙遠:“嗯,你幫他協議離婚吧,別讓我爸知道,也別讓她跑你家門口嚷嚷,我怕他受不了刺激。”


    舒妍道:“好的。”


    遙遠又說:“你聽聽她說什麽,你也別告訴我爸,就當是幫我保密吧。”


    舒妍說:“她還能說什麽,不就是嫌睿康沒錢了,想分半間房子去嫁富鑫的老板麽?你不是一向很厲害?怎麽連你也對付不了她?”


    遙遠道:“靠,連下家都找好了啊,這女的精神不太對,在鄰居麵前大叫我和我哥是同性戀,還說我爸也是同性戀什麽的,待會估計就去給你說了。我不敢管,免得待會又全推我頭上,說我害了我哥一輩子什麽的。”


    舒妍沒有說話,兩人靜了很久,舒妍道:“我去解決吧,她本來就不想和你哥認真過日子,要離很容易,花不了太多,讓睿康花錢買個教訓。”


    遙遠道:“好的,我哥現在半分錢也沒有,一窮二白的,全拿去支援我爸那個公司了,協議離婚,我這裏給他出。房子無論如何不能給她,我開三十萬加一輛車庫裏扔著的二手奧迪,別告訴我哥是我出的錢,嫌少的話就讓她別離了,我也會鬧,跟她對著鬧,看我鬧不死她。”


    遙遠掛了電話,撿起桌子下被黎菁碰掉的《向左走,向右走》。


    “那年的冬天特別寒冷。”


    “整個城市籠罩在陰濕的雨裏。”


    “灰蒙蒙的天空,遲遲見不到陽光。”


    “讓人感到莫名的沮喪。”


    他看了一會,打開股票,把自己剩下沒多少的股票都賣了,從廣州回來時還有五十多萬,現在跌剩三十萬。


    2008年的聖誕節,遙遠依舊呆在家裏,沒出去玩。


    整個十二月裏他都呆在家,每天光躺在沙發上發呆,他睡不著。二十四小時睜著眼,整夜整夜地發呆,電視機一直開著,照得整個客廳一閃一閃。


    他總在想人要是不用長大多好,讓時間永遠停留在十五歲的那一年裏,那年趙國剛每天都會下班回來,給他扭傷的腳塗藥油,沒有白頭發,也不會痛風,那年譚睿康從臥室裏跑出來,躬身端詳他扭傷的地方,和趙國剛交談幾句。


    那年他們都陪著他,每人一個房間,不用說話,也知道他們就在家裏。


    那年他和齊輝宇每天放學後有打不完的電話,不像現在一別八年,再見麵時充滿陌生。


    天陰沉沉的,下起了小雨。街上都是成雙成對的情侶,遙遠在麥當勞裏買了很多吃的,抱著紙袋回來,看到譚睿康坐在樓下,抬頭看他。


    “最近還好嗎。”遙遠道。


    “明天去離婚。”譚睿康道。


    遙遠:“花了多少錢?”


    譚睿康說:“哥哪有錢,阿姨說是姑丈幫著出的。”


    遙遠道:“沒事,再找個吧,世界上的好女孩多得是,別在一棵樹上吊死。”


    譚睿康沒說話。


    遙遠道:“有錢,帥,什麽老婆找不到?我媽幫著我爸弄了這麽大一份家產出來,你看他再婚多容易。”


    譚睿康說:“小遠。”


    遙遠道:“離過婚的男人是個寶,很容易找到好女人的,你有車有房,沒生小馬騮,沒拖油瓶跟著,不用讓人當後媽,好找的。”


    遙遠自己回家去,譚睿康跟上去,遙遠也不攔著他,沒把他關在門外,擺了一大堆吃的出來,四個人份的,自己在餐桌前吃吃喝喝,吃著吃著還偶爾吃點放在對麵的另一份東西,說“嗯,味道不錯”,像過家家一樣,吃完就去看電視。


    譚睿康說:“你今天請客?”


    遙遠沒回答,譚睿康在餐桌旁看那本向左走向右走,吃了點東西,時不時看看遙遠。


    “中午吃了麽?”譚睿康說。


    “吃了。”遙遠說。


    譚睿康道:“吃的什麽。”


    遙遠:“我爸回來給做的。”


    譚睿康:“這幾天照常吃飯了麽。”


    遙遠:“嗯,他每天買菜過來。”


    譚睿康去給遙遠做宵夜,進廚房的時候看到垃圾桶扔著幾個泡麵桶,他端出宵夜來,遙遠照常吃了,回房去睡覺。


    翌日早上譚睿康去辦離婚手續,剛出門遙遠就又把門給鎖上了,譚睿康回家的時候進不來了。


    “小遠。”譚睿康低聲下氣地敲門,說:“開門。”


    遙遠沒理他,譚睿康說:“小遠,哥愛你,開門。”


    遙遠去開了門。


    譚睿康看著遙遠,遙遠躺在沙發上發呆。


    “你在想什麽。”譚睿康說。


    遙遠沒理他,譚睿康去收拾房子,找到櫥櫃上的新鑰匙,試了試,是新鎖的,他自己拿了一把拴好,去買菜給遙遠做飯。


    遙遠擺了四雙筷子,譚睿康微微蹙眉,說:“擺這個給誰吃。”


    “我爸媽啊。”遙遠說。


    遙遠每天都躺著不說話,譚睿康就像很久以前那樣,趙國剛離開家的時候,不怎麽說話,光陪著他。


    有一天,譚睿康起來的時候發現遙遠呆呆站在廚房裏,他終於感覺到不對勁了,過去摸他的頭,說:“小遠?”


    當天遙遠還是躺在沙發上什麽都不做,譚睿康帶了個人回來,說:“小遠,有個朋友來看看你。”


    遙遠不認識那人,說:“你好。”


    三人聊了一會,譚睿康送他下樓去。


    “你弟弟有點抑鬱症,還有輕微的癔症。”醫生說:“不太明顯,屬於心理範疇,還沒到要看病的時候。”


    譚睿康聽得微微喘息,醫生安慰他道:“是壓力太大導致的,壓力積聚過大,再在短期內改變了所有境遇,外在表現與本身人格長時間錯位,心裏想的事情,無法在現實中表達出來,全部壓在心裏不得宣泄,久而久之就會產生這種情況。有的人還會不自覺地大喊,大叫。需要有個人陪陪他,慢慢就會好起來,別緊張,不用接受治療。”


    譚睿康說:“需要多長時間?”


    醫生說:“有效疏導,大約一兩個月就能好,不要吵架,也別對他發火。一定要有人陪著,一直陪著,不要離開他,別嫌麻煩,主動和他說說話,能好起來。”


    “人是社會動物,如果長期處在孤獨環境裏,心理壓力過大,就容易得這種家居病,他目前隻是覺得做什麽都沒興趣,不想活動,但沒有自言自語,或者對著空氣大喊大叫,就證明不太嚴重。”


    譚睿康送走了那人,遙遠還靜靜躺在沙發上。


    譚睿康跪在沙發前,怔怔看他,遙遠道:“又怎麽了?”


    “小遠。”譚睿康道:“那天你去青島,哥後來想想,要麽咱們就這樣過日子吧……我離不開你,結果你回來說治好了……哥信了你,才放心去結婚的……”


    “是我的錯。”遙遠道:“我不該騙你的。”


    譚睿康搖了搖頭,說:“是我的錯,我的錯……”


    遙遠摸了摸他的臉,說:“複查了麽?”


    “複查了。”譚睿康說:“正常。”


    遙遠點了點頭,抱著貓繼續發呆。


    譚睿康起身去打掃房間,遙遠的房間亂糟糟的,打掃完以後出來,看到遙遠拿著遙控器,小孩子一樣坐在茶幾和電視中間的地毯上,抱著兩隻貓看電視。


    “在看什麽?”譚睿康過去坐下摟著遙遠。


    “小時候的生日。”遙遠說:“上次搬家的時候我找到v8的儲存卡了,它就掉在床後麵的縫裏,找出來刻了個盤。”


    電視上是初三那次遙遠的生日會。


    大家在元祿裏吃壽司,嘻嘻哈哈地打鬧,張震騙譚睿康吃芥末,譚睿康吃得眼淚狂飆到處找水,遙遠一直拿v8對著他拍,譚睿康拚命推。


    譚睿康笑了起來,兩人看那段影片看得很開心,仿佛又回到了小時候。


    遙遠枕在譚睿康的大腿上,用抱枕按著自己的腦袋,從抱枕的縫裏露出一隻眼睛,看著電視出神。


    “馬騮,你病治好了,可以結婚了,什麽時候去結婚?”遙遠拳頭碰了碰譚睿康的下巴,說。


    譚睿康抱著遙遠,說:“不結婚了,以後都不結婚了。再也不結婚了,守著你過日子。你別嫌棄哥。”


    遙遠道:“那你以後的小馬騮怎麽辦?”


    譚睿康道:“連你都照顧不好,怎麽去愛自己的小孩?沒這個資格。”


    電視裏的初中生嘻嘻哈哈在玩,沒有聲音,但是想象得出齊輝宇興奮地說了句什麽,然後大家又一起哄笑。


    那個時候,他們還很小很小,遙遠幾乎不敢相信,自己還有段這樣的歲月,也有段這樣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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