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最怕時禦,隻道自己竟晚了消息,不知這瘟神回來了。又心怨時寡婦今日不早提,教他此時走不得逃不掉。他隻得一個勁的求道:“小六、小六饒我一回......”


    “不得一回吧。”時禦俯視他哭喪憋紅的臉,居高臨下道:“我在這兒見過你的臉不止這一兩回。樸叔,上月我不著家,你來得挺勤啊。”


    “叔、叔是真心悅你娘!”男人狼狽的抬著手發誓道:“真的!是要娶你娘過門的!”


    “滾你的醃臢貨!”後邊一直旁觀的女人跳腳罵道:“誰要跟你?跟你做個十八/九/輩的偏房妾氏?我呸!”


    男人哎呦道:“你、你你你這女人!怎地又翻臉不認人!”


    “滾。”時禦低聲冷眸,語氣不鹹不淡,偏叫人起了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


    男人豈敢不應聲,慌不迭的爬起來,畏畏縮縮道:“滾、滾,我這就滾了啊。”


    時禦回身扯了他娘的胳膊,入院就關上了門。他鬆開手,盯著女人不說話。


    他娘揉著胳膊,冷笑著極盡鄙諷,“幹什麽?我就是沒了男人活不下去,怎麽了?小畜生也當敢管你老娘?我想怎樣就怎樣!”


    時禦微仰頭,繼續一言不發的用深眸盯著他娘。


    時寡婦從來不怕他,隻跳起來把巴掌打到他肩上臂上,罵道:“怎麽了?老娘還不能睡男人了?你有種死去外邊待著別回來啊,惡心什麽勁!”


    她本長了張溫婉娟秀的臉,如今也都藏在厚厚白/粉下邊,發瘋撒潑的時候沒有半分當娘的樣子。她的巴掌打得狠,長指甲刮破了時禦的下巴和側頸,罵聲越來越不堪入耳。


    隔壁突然砰地一聲,緊接著隔著牆跟上許家娘的罵聲:“瘋婆娘!有種外邊橫去!淨他娘的不是東西!沒兒子你死外邊都沒人管!”


    時寡婦立刻轉戰,集火對著石牆,“我兒子我罵怎麽了!下不出蛋的母雞淨盯著別人家的兒子!有本事你也生一個啊!老娼婦!你再——”


    時禦將時寡婦拉進屋裏,提早結束了這場驚天動地的女人罵戰。


    晚上時禦也沒吃東西,自從見了那男人後他就一直胃裏翻滾。等他娘睡下後才在院裏打水,一頭悶進冰涼的水裏去,再抬起身呼出氣。


    涼井水順著胸口滑下去,陷進腰跨的線條裏,順著消失了。


    時禦撐在井口,深深地喘口息。


    可是惡心的滋味依舊堵在胸口胃上,任憑他再冷再冰也壓不下去。下巴和側頸的抓痕微微刺痛,時禦套上衣服,踢開木桶,轉身入了屋。


    頭發還是濕的,他就倒在床鋪上。伸出的手碰到食盒,他拿到眼前看了看,躺著身。


    想起那雙愣愣又瀲灩的眸。


    次日鍾攸起了個大早,推門果然沒見時禦的身影。他正要伸個懶腰,就聽一側邊上簌簌的聲響。


    時禦正在繼續他昨日走時沒補完的籬笆牆,鍾攸幾步走過去,攏了攏青衫,輕聲道:“好早。”


    時禦從懷裏拿出食盒遞給他,一直垂頭忙手上的事情。鍾攸接過時還有些燙,他探頭看過去,見時禦手指靈活的編著條。


    直到完了,時禦才起身道了聲早。


    鍾攸看見他下巴和側頸上的抓痕,先愣聲道:“你怎受傷......”又緊接著想到別處去,忙咳聲止住問話。


    時禦抬手摸了摸側頸,道:“嗯,沒留心。”


    鍾攸在家時也不同人討論這種床笫私密,他頗為尷尬的轉過頭,隻覺得自己沒個眼色。心道時禦這般年輕,不想竟已有了家室。隻拉了話題,道:“天熱,我煮了些綠豆湯備著。時......”想起時禦似不喜被叫做公子,就道:“你要先嚐嚐嗎?”


    時禦胃裏其實空空,當下便點了頭。鍾攸給他盛了一碗,兩人並坐在門檻上。時禦坐下來才知鍾攸有多瘦,他將這三分之二的位置都占了去,鍾攸在剩下那一點位置上竟也絲毫不覺擠。


    鍾攸大抵將他還當作小鬼,添了些白糖在裏麵。


    時禦輕輕晃了晃碗,鍾攸在一旁笑道:“我攪開了,不會一口糖。”時禦側眸看他,他正捧著食盒喝粥,見狀對時禦笑,“嚐嚐吧。”


    時禦嗯了聲,也不急,就和他慢慢喝。這時候還早,天才微亮。


    鍾攸喝著粥,心想和時禦說點什麽。他直覺時禦今日心情並不佳,因時禦幾乎都沒說幾句話。正想著,就聽時禦道。


    “先生種花嗎。”


    鍾攸見他望向籬笆下的小田地,應了聲,道:“就是還沒找到合適的,我並不擅種花,不知能不能栽活。”又道:“做先生的不想種鬆種竹,就守著桃和花,也不知日後會不會被學生笑。”


    “那不是很好嗎。”時禦收回目光,盯著碗底的綠豆湯,輕輕道:“挺好的。”


    鍾攸一口氣悶完剩下的粥,點點頭。


    時禦餘光看見他微鼓的腮幫,正時日光乍顯,桃樹枝葉繁茂,在頗為刺眼的日光下遮出些陰影,偏有一縷投在鍾攸半身,讓他因滿足而微眯的眸布滿了細碎的光。


    時禦往後靠了靠,一直堵著的惡心感就在這一碗綠豆湯的作用下緩緩消失不見。


    晚上時禦沒能回家去,因蘇碩在家備了酒飯,邀了眾人去。蘇家在村頭那塊,有個大院子,一家五口人熱鬧的很。蘇碩娘子手藝是出名的好,備了一桌飯菜等著他們。


    飯飽酒足後,鍾攸教蘇舟的小侄子看本上的字,轉頭就見時禦在院中的梯子上倚坐著。


    蘇碩站一邊靠著梯子,師兄弟兩人正說著什麽。時禦沒什麽表情,蘇碩也難得的沒露好臉。


    “回去上點藥。”蘇碩隔空點了點時禦的側頸處,“帶著出來淨讓人往歪裏想。”


    時禦偏頭露出傷痕,抬手摸了摸,“無妨。”他又後仰起頭,靠在梯階上,“又不成親。”


    “胡說什麽。”蘇碩想拍他腦袋,手伸出去又覺師弟如今已經比他高了,再拍頭就不像話,便收了手,改落到肩上。“你娘是一回事,和你沒幹係。怎麽能不成親?再等一兩年,師父都該催你了。”


    時禦沒說話,抬了另一邊架上放的碗,和蘇碩輕碰一下,仰頭喝了。


    裏邊的蘇舟對鍾攸道:“先生看什麽呢?”跟著望過去,笑嘻嘻道:“大哥就喜歡講道理,喝了酒更愛講道理。每次能講到半夜,教人耳朵都出繭子了。”


    “道理都是經驗。”鍾攸給吐泡泡的小家夥擦了鼻涕,道:“阿舟多大了。”


    “十四。”蘇舟還挺喜歡這位鍾先生的,人長得斯文,說話也溫和。


    鍾攸聞言還看向蘇舟,“好高的個。”


    蘇舟立刻挺直了腰比劃了下自己的個頭,道:“不高,六哥這會兒比我高得多。”


    可不是,時禦還高出他一個頭呢。


    論身高這事,鍾攸還真沒什麽優勢。他隻能安撫地拍拍蘇舟的頭,道:“人都不同,說不定你來年就超了。”


    “那估計不能。”蘇舟坐下在鍾攸旁邊的凳上,晃了晃腿,道:“師父說六哥那高,一半是被逼出來的。他早幾年前就出去跟貨,那會兒館裏人手不夠,他得一月跟三四趟,一個人頂三個人用。原先都嫌他年紀小,誰知他個頭長得賊快,人也靠譜,往邊一站,猛然一看還真不知是個小鬼。”


    鍾攸想起前夜被推開的門後露出的那一瞬風光,有些恍然。


    “我本不想讀書的。”蘇舟轉頭看向院裏那兩人,道:“但六哥說得讀書,認字才能幫忙。先生,你說我六哥還能讀書嗎?”


    “當然。”鍾攸將已經睡熟的小家夥交換給蘇碩他娘子,跟著也望過去,“當然能。”


    正和蘇碩說話的時禦似有感應,側眸望過來一眼。


    回去的時候自然是時禦和鍾攸同路,蘇碩娘子給了鍾攸一壇家醃醬,蘇碩就在鍾攸一片道謝聲中囑咐時禦將人送到,末了又指了他側頸,“回去一定上藥,早過去早沒事。”


    時禦今晚被蘇碩盯著喝了不少,聞言就頷首,額發都被他自己揉亂了。


    兩人並肩在村路上走,這會家家戶幾乎都息了燈,路上暗。幸好時禦臨走時要了隻燈籠,就打在前邊。誰知他沒走幾步,後邊跟著的人就一腳踩進溪裏去了。


    時禦回身挑起燈,正照見鍾攸抱著壇子對他不好意思的笑。那眉眼一笑,就妖嬈的不得了。


    時禦伸手拉了他上來,鬆手時順道從他懷裏把壇子提出來,將燈籠遞過去。


    隨後時禦提著壇子側身,道:“先生前邊走。”


    鍾攸接了燈籠,一手提了還在滴水的衫擺,老實在前邊帶路。他走幾步都要側目看看時禦還在不在,時禦盯著前邊的眸忽地轉向他。


    “我不會踩水裏。”時禦低聲對他說,換了隻手提壇子,在正看他的鍾攸肩膀上一帶,又迅速鬆了手,“你隻管看路。”


    鍾攸方才那一腳又險些進水裏,他老實看向路,道:“抱歉......”


    時禦嗯聲應了。


    鍾攸覺著路上太靜,就道:“我覺得種些月見草好。”


    時禦今夜反應有點慢,他先嗯了一聲,隨後才反應鍾攸說的是院子裏的那塊小田,道:“月見草也好,夜裏香。”


    “開得也好看。竹子應是種不了了,我大抵種不活。”


    “種文竹也行。”時禦又抬手帶了他一把,終於察覺道:“先生,你看得清前邊有什麽嗎?”


    鍾攸眯眼瞧了半響,搖頭道:“看不清......”


    難怪。


    時禦頓了下,道:“我帶先生走。”


    鍾攸慚愧的揪了揪自己的袖口,道:“......勞駕了。”


    他夜裏看不見東西,燈籠照也照不了幾步,本不想添麻煩的,誰知這路靠溪邊,總是要走兩步就踩錯地。


    時禦的手放在鍾攸肩頭,這人很瘦,肩頭幾乎都硌手,他指尖不自覺的輕捏了捏。


    鍾攸笑了笑,“硌手是不是。”又道:“我原先胖得很,路上淨給別人添麻煩,誰知一路奔波過來,竟瘦了許多。”


    時禦又聞見那股清爽的青檸味,他偏頭掃過昏暗中的家舍屋院,應了一聲。可那股青檸味不知怎地,一個勁的在鼻尖繞不停。時禦想揉發,卻又發現兩隻手都沒空著。


    正時鍾攸道了句:“到了。”


    時禦抬頭一看,是到他家院前了。他目光順著牆頭就看見裏邊主屋內的燈亮著。


    這麽晚了還亮著,除了有男人,沒別的。


    鍾攸隻覺自己肩頭的手握緊的力道有些嚇人,又陡然放鬆。時禦笑了笑,倒讓鍾攸有些冷。


    他將目光不經心的轉回路上,對鍾攸道。


    “我先送先生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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