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攸後幾日講學時,定下六月課試的時間,連帶著膏火費的銀兩也提了明麵。課試重要,前幾月院中學生良莠不齊,鍾攸就免了月課,摸清這二十三人是什麽底。六月初要開的這場課試,題目必不會太難。少臻與榕漾猜的是解經與策論,鍾攸最後果真定的是策論。


    學生們需靠課試來量寸自身,策論意在我思故我談,所以鍾攸在題上一向不拘條框。往日他們師生講堂之間多有談及,學生們倒不怕,隻是這策論的題目暫不知曉,學生們唯恐疏漏,剩下的時間多在書閣與講堂,不僅蹴鞠的人少了,外出的人更寥寥無幾。


    自從賭館之事後,樸丞幾人老實待在書院裏,如今課試一定,四人更出不得院了。樸丞和榕漾倒還好,樸丞是既不稀罕膏火費,也不怕課試。榕漾是從來都專注修學,過去鍾攸提的策論題點,他自個在私下都寫過,對策論自有心得。剩下兩人都愈發刻苦,蘇舟是自詡師兄,不能輸在眾師弟後邊。少臻則是需要那膏火費。


    六月課試一過,書院置休一月,他就得繼續回麵館裏跑堂。少臻算了銀兩,這夏日天熱,他起早貪黑還能再尋份工,趁著天冷前讓錢袋充實些。


    學生們一忙,鍾攸就輕鬆的多。他輕鬆了些,時禦就放肆了些。


    籬笆院裏的月見草長得好。籬笆邊年前種的生得簇盛,窗底下鍾攸也新栽了幾簇。夜裏嬌黃色鮮嫩的花彌了滿院的馨香,窗沿邊的搖晃了幾下,株葉微斜,滑了熱汗下去。


    鍾攸的指緊收邊沿,撐著身吐氣含啜。後邊的時禦衣衫不亂,除了額前汗滾砸在優美的肩胛骨上。鍾攸被他後箍了一隻手,閉眼哼聲。這酣暢淋漓的大汗之間,他聽著時禦在後道了句:“上回說要吃幹淨。”


    那手指往某處一刮,盡是黏乎。時禦撈著人扶起來,兩指滑進先生濕軟的口中,貼他頰邊低聲道:“怎麽就剩出來了。”


    鍾攸含了指,撩了時禦一眼。那臀翹腰潤,順著弧度看,十分的口幹舌燥。鍾攸嘬著指,壓了喘息,啞道:“都拿來。”


    細腰輕晃,桃花眼斂垂,無處不含著水。時禦咬了他肩頭,將這柔色弄得淩亂凶狠。


    久酣之後,鍾攸伏被褥間,由著時禦擦拭。他身上星點,白裏泛紅。人沒勁,吹了自己遮眼的發絲,對時禦道:“蒙叔幾時歸?”


    煙粟一入,蒙辰就出了門。


    時禦看那片紅腫處,才道:“就這幾日,到歸期了。”


    鍾攸側臉,道:“徐杭最先涉水,若有不對,此時也該露了尾巴。可惜父親讓了步,容徐杭諸商沾點腥,眼下有問題,也要變成沒問題。”


    皇帝默許煙粟,為的是運河。而皇帝對開鑿運河的執念早傳風聲,如今各路知府、布政使,誰敢駁逆聖意,說此物來路不正。不可通行?


    “眾利在前。”時禦俯首撐他上邊,道:“賭館這幾日未見動靜。但既能先得私貨,後邊必有人物。”


    “隻怕是在觀望風向。書院承蒙館威名,他們暫不敢來要賬。”鍾攸抬手覆他鬢邊,“我多守在書院,你出門在外時須要當心。既然能傳運私貨,此人在南下必有影響。賭館庫裏藏的煙粟不少,這一次盡數灰燼,不亞於黃金投水,是有去無回。”說著鍾攸眉間微動,眼底一掠,繼續道:“說到南下,這煙粟往青平來,過的是鍾家的路。前段日子徐杭自救不暇,誰有餘地來與鍾家周旋流送煙粟。”


    除非是鍾家自己。


    可鍾留青既已勝券在握,又何須先冒這一趟風險?若是海商,他們如能自使煙粟流入腹地,又何須如今向鍾家低頭交貨?


    鍾攸指尖輕撥在時禦唇間,他眸中燭影微沉,道:“阿禦,我仿佛聽著濤浪聲了。”


    蒙辰兩日後便歸了,他一下馬就入了書院。正逢講堂後空餘場地上樸丞在玩蹴鞠,他本要去尋鍾攸,卻從這過時停了步。


    因著課試,場地上沒多少人。樸丞自己玩著花樣,隻有個榕漾抱著書坐階上乘涼陪著。隻見他足尖抄抬,那鞠溜著足尖打轉,再抬腿上踢,滑肩轉背落了掌間。一番下來動作利落,身體靈活,分毫不見滯塞。


    蒙辰看了會兒,將這小子的樣貌記下了。有靈氣,還有銳氣。體格看著不差,是個能錘煉的。樸丞不知道被人掂量了,他一心在鞠上,一個勁的翻花樣問榕漾:“你瞧見沒有?”


    榕漾不忍心戳他心情,隻道:“嗯......厲害。”


    誰知樸丞拋了鞠,過來抽走了榕漾書本,坐他邊上怒道:“你這小瞎子,還學著騙人。”


    小瞎子眼巴巴的望著書,再眼巴巴的望著他,諾諾道:“不騙人,你真的很厲害。”


    樸丞捏著書,想敲他,誰知落下去又是輕飄飄的。樸大少板著臉,強硬道:“真的啊?”


    榕漾頂著書飛快點頭。


    樸丞緩了神色,露了點小得意,他又趕忙壓回去,清了清嗓子,仰首道:“其實我在徐杭才......”人都吧唧吧唧說了一半,再看榕漾,人已經低頭貼著書看了。他頓時又惱起來,氣道:“你這小騙子!你就盯著書了!”


    蒙辰一歸,時禦在長河鎮就沒再找到許慶生。這人引誘樸丞吸食煙粟一事傳到了樸鬆才的耳朵裏,樸丞就是樸鬆才的命根,他就是再要善人名聲,也得為這事翻次臉。但是許慶生藏得好,連影子都藏得幹淨,沒露一點蹤跡。


    “噯!”樸鬆才擦著汗,對蒙辰憤然道:“你說這龜孫子!得有多大的膽?才敢找上犬子!蒙叔,您可得上點心,書院如今學生多,先生一介書生,須得貴館幫著好好盯著人。”


    “老夫隻能盯著,這賭館還是照舊重新起來了。你瞧著怎麽樣?”蒙辰轉著核桃,聽他悶氣。


    “老實說我也找了門路,但抵不過人家拳頭硬。”樸鬆才說著嘖聲:“我看賭館這一回,是抱著貴人了。這煙粟,我看有戲。”


    蒙辰核桃捏碎了,挑了殼,留著肉,他道:“你也想做這生意?”


    樸鬆才笑了笑,倒沒說做還是不做,隻道:“這東西來得凶,青平府邊上都要起煙行了。”


    “來勢洶洶啊。”蒙辰歎氣,“老夫就勸一句。煙粟,還是休要碰為妙。”


    隻是這話,到底沒進樸鬆才耳朵裏。賭館動了他兒子,他好歹是長河鎮有頭有臉的鄉紳,他豈能咽的下去。賭館眼下被燒了庫和館,他能由著人這麽輕易再起來?他不僅要讓這賭館換個姓,他還要這長河鎮裏,隻有他樸家能做煙粟的買賣。蒙館是一早就表明了不要煙粟,樸鬆才能和蒙辰謙讓一下,但其他人,想也別想。


    送財的善人,得先有財。


    許慶生這幾日生不如死。


    他生怕被時禦找到,人東躲西藏,又怕時禦知道先前他要賣許蘭生的事,更是膽戰心驚,像是深巷耗子,聞著時禦的聲就驚魂逃竄。他也想不明白,他就是套了一次樸丞,沒犯時禦頭上,這人怎麽就一直盯著他不放!


    “呸!”許慶生照地上吐了唾沫,抹著臉上的灰,咒罵道:“都是不得好死的東西!淨他媽的找晦氣!”


    賭館失了煙粟,如今正吊在繩子上,哪裏還有時間理許慶生。許慶生不敢回蓮蹄村,隻能躲深巷旮旯裏。他在這兒找到了處破廟,應是乞丐住過,還有帶著破沿的碗。他鳩占鵲巢,就躲在這裏,每等夜深了,才肯探個身出去偷些東西填肚子。


    人愈發幹瘦,藏破廟裏的煙粟已經沒了,他蓬頭垢麵,癮上來的時候,抓心撓肺地痛苦。他耐不住,隻得尋著機會,找到了許嬸子。


    “有錢麽!”許慶生拖著人在巷角,顫顫巍巍地摸索著,“銀子都拿來,你個老貨定有私藏!你要給蘭生留,留著給她充嫁妝!在哪、哪呢!”


    許嬸子被卡著喉嚨,險些翻不上氣。她幾乎認不出這人是誰,許慶生眼下積黑,唇上淤色十分重。許嬸子被他掏走了錢袋,驚撲住他的手,哭罵道:“我們娘倆就剩這點銀子靠活了!你好歹摸摸良心,你怎拿得走!”


    “放屁!”許慶生往懷裏塞著錢,他甩開許嬸子的手,甚至推了人撞在牆上,他切齒恨道:“你們如今都由蒙館養著!說什麽窮?你看看我,當初若不是你執意要給那時六一口飯,今日我何須落得這個境地!啊!”他越說越恨,將他老母拽拖掄在地上,罵著:“都是你這賤婦!你害得我如今、如今!”他痛苦地抓著頭發,手抖的激烈,他蹲身哆嗦著喘息,依然在罵:“如今沒得路活,也沒了煙粟!”


    人瞧著不對勁,許嬸子退靠在牆邊,以為他要動手。誰知他隻是用力扯著頭發,蹲在那裏像被無形籠子緊關住的動物。他癮熬的雙眼通紅,滿是汙垢的手爬過去緊緊拖拽著許嬸子的腳踝。許嬸子劇烈掙紮,可是許慶生力道失控。許嬸子照他頭上身上捶打,許慶生按住她,掐著她喉嚨,顫聲吼道:“你想不想死!”又倏地收小聲音,道:“娘、娘。”他一手抓著脖頸,衣領之下都是抓痕,他道:“你救救我、救一救成不成?我不要錢!”他又猛地露出凶象,“你敢不救我!你敢不救我,蘭生,蘭生!蘭生也活不得!”


    許嬸子拍著他的手,幹咳被卡住。


    “我知道能買煙粟。”許慶生湊在她耳邊小聲道:“你給我煙粟。後日,後日讓蘭生給我送來,就讓蘭生來,你聽著沒有?她若是不來。”許慶生惡狠狠道:“我就想法子弄死她!”


    許嬸子扒著他的手,噎聲哭道:“畜、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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