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板上的倒計時越來越少,霍行舟每天學校醫院兩頭跑,辛苦是真的辛苦,肉眼可見的清瘦了不少。


    洛行心疼的讓他不要過來了,自己有人照顧,伍素妍也一直在醫院陪他,不要擔心。


    他不肯聽,說什麽都得過來陪他睡覺,不然不放心。


    洛行其實已經可以聽見了。


    時間太過久遠,他都已經忘了曾經聽得見的時候是什麽樣了,乍一聽得見,隻覺得連青草顫動都是有聲音的。


    他想起自己徹底聽得見那天,霍行舟比他還緊張,兩手死死地攥著桌沿,緊張兮兮的又怕他聽不見,又怕聲音大了吵著他耳朵痛,弄到最後隻出了個氣聲,“你聽、聽得見我說話嗎?”


    洛行才一點頭,霍行舟立刻就將人抱緊了懷裏,也不管醫生護士一大群,旁若無人的抱著他不撒手。


    “見沒見過世麵,丟人。”醫生早就看霍行舟不順眼了,逮到機會就想嘲諷他。


    霍行舟開心的要瘋了,哪還管誰諷刺他,就是揍他一頓都樂意。


    “想什麽呢?”霍行舟見旁邊的人出神,笑著問。


    “在想你好傻。”洛行說。


    “你敢說我傻!”霍行舟瞪他:“是不是想造反!”


    “沒有沒有,你最聰明啦!我喜歡你。”


    霍行舟被他這個突如其來的告白戳的心一軟,挽回麵子似的哼了聲,才說:“雖然是春天了,但是晚上還有點冷,咱們上去吧。”霍行舟摸著他的手有些涼,怕他又生病,剛動完手術還弱著呢。


    兩人每天一起吃完晚飯,就去樓下散散步,初春的風撥在臉上很舒適,不冷,帶著一點柔軟的青草香。


    天色將沉未沉,霍行舟攥著洛行的手腕,兩人慢條斯理的走在醫院裏,仿佛連時間都撥快了幾十倍。


    恍惚覺得,他們已經這麽一起走了幾十年,等到蒼蒼暮年步履蹣跚,依然緊攥著對方的手,看雲舒雲卷,天色漸暗。


    “哪有那麽嬌弱,我想再走一會,病房裏都是消毒水的味道,好難聞。”


    洛行不想上去,拉著他的手無意識的撒嬌:“再過幾天我想回學校了,好不好。”


    “不行。”霍行舟一口回絕,“在你徹底康複之前,哪兒也不準去!”


    洛行抿了下唇,抓著他的手指晃了兩下,眨著眼睛扁扁嘴軟聲說:“可是白天見不到你,我……會想你。”


    “撒嬌沒用。”霍行舟抬手遮住他濕漉漉的眼睛,強迫自己不能受他蠱惑,繼續冷聲說:“我都跟你說了不辛苦,我樂意兩頭跑,再說了我來了在這兒也沒人打擾咱倆,宿舍裏那可還有個巨大的燈泡呢。”


    一見被拆穿,洛行頓時有點泄氣,抬手摸了下他的臉:“還說不辛苦,你都瘦了好多。”


    霍行舟就勢親了下他的手心,含含糊糊的笑說:“沒瘦,是變成肌肉了,不信你摸摸,硬著呢。”


    洛行被他握著手帶到胸腹上,春天的衣服已經略薄了,隔著鉛灰色針織衫的胸膛滾燙堅硬。


    霍行舟低頭,把自己的掌心隔著厚外套按進洛行的肚子上,輕聲說:“寶貝,你好軟。”


    正巧旁邊有兩個女孩子拎著東西路過,大概是探病的,偏頭多看了他們兩眼。


    “哇他們兩個是不是親上去了剛剛……”


    “親了吧親了吧,我的天好帥啊這個小哥哥,懷裏那個也好可愛啊,這兩人也太甜了吧!”


    霍行舟故意似的,低聲笑:“哎呀,被別人看見了。”


    洛行不知所措的紅著臉,下意識的往他懷裏躲,鴕鳥似的等兩個女孩子走開。


    “她們走了沒有?”洛行小聲問。


    他本身聲音就軟,現在加上害羞又不敢大聲,活像被蒸熟了的棉花糖,帶著一點溫熱的甜,能把人心都融化了。


    霍行舟看著她們離開的背影,笑著將他從懷裏拉開一些,“已經走遠了,這麽軟那以後可怎麽辦?”


    洛行:“我才不軟!”


    “好好好不軟。”霍行舟低頭貼近他耳邊,壓低了聲音說:“我們小乖,可硬了。”


    “你還說!”


    “不說了不說了,上去睡覺了。”霍行舟忍著笑,旁若無人的牽著他穿過醫院的大花壇,回到了住院部。


    洛行脫了厚外套,走到衛生間,看見霍行舟正背對著他兌溫水,心裏感動的發甜。


    他住院這段時間,霍行舟每天都不厭其煩的穿梭在學校和醫院,一定要親手照顧他洗漱,生怕他耳朵沾水對恢複不好。


    洛行一邊覺得他拿自己當小孩兒似的照顧有些想笑,一邊又覺得有人能這麽把他捧在手心裏,當成個寶貝照顧,就差要喂他吃飯的細致寵溺,頓時就感動的笑不出來了。


    直想哭。


    洛行走過去,伸開手攬住霍行舟的腰。


    霍行舟一僵,感覺背後的小孩有些發顫,忙不迭的轉身,“怎麽了?”


    “你別轉過來!”洛行緊緊攬住他的腰,吸了吸鼻子說:“謝謝你,老公。”!!


    霍行舟腦子裏轟隆一聲,如同千萬個火山一起噴發,滾燙的岩漿兜頭澆了下來,燒的他整個人都傻了。


    剛剛那道細細軟軟的嗓音說了什麽!


    霍行舟轉過身,頭一回露出呆呆傻傻的表情,用力的吞咽了兩下喉嚨,艱難的捧著洛行的臉,問:“寶貝,你剛剛叫我什麽,再叫一次。”


    洛行咬了咬唇,被他熱切的視線盯得害羞不已,剛才那聲稱呼已經耗盡了全身的勇氣了,怎麽也叫不出來,於是雙手勾住他的脖子,踮腳在他眼睛一吻。


    霍行舟攥住他的手腕,不讓他躲,“聽話,再叫我一聲。”


    “我、我要洗臉了。”洛行繞過他,跑到洗手池旁,撩了兩下水。


    霍行舟一把將他扯回來,托著腰按在牆上狠狠親了一陣,懲罰似的非逼著他叫才肯罷休。


    洛行很快就不行了,小口小口的壓著呼吸求饒,霍行舟就是不肯放開他,越發狠的弄他,直到連連叫了十幾遍才算完,才一被放下來,立刻氣怒的跑到一邊去了。


    “老婆,別生氣了,我知道錯了。”霍行舟得了便宜還賣乖,可憐巴巴的求饒。


    “走開。”


    “我不走,你打我也不走,老婆我今晚跪搓衣板行嗎?你別不理我呀。”霍行舟嬉皮笑臉的討好,拍拍他的肩膀示好:“求求你了老婆,原諒老公吧。”


    “不要。”


    “那好吧,咱們先睡一覺,明天早上起來再生氣。”霍行舟重新兌了盆熱水給他洗臉洗手,將人抱上床,逗他說話。


    “我要睡了。”洛行側過身,背對著他。


    霍行舟歎了口氣說:“那好吧。”


    說完,給他蓋好被子,關掉了病房裏的白熾燈,自己走到窗邊一個略微昏暗的台燈下麵寫卷子去了,一時間屋裏安靜的隻剩下兩人的呼吸聲和筆尖摩擦紙張的聲音。


    洛行悄悄轉過身,打量他在燈下認真寫作業的樣子。


    台燈不是很亮,卻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鋪在地上又扯到牆壁上,洛行抿了抿唇,他不是氣霍行舟,是氣自己。


    霍行舟每次那樣弄他,他很難受可是又很期待,甚至想讓他更狠一些更重一些,弄得他受不了的哭出來才好。


    他總覺得自己這樣太放蕩了,所以欲蓋彌彰的說生氣,其實是掩飾呀。


    霍行舟卻還哄著他,以為是自己錯了,那麽小心的捧著他哄著他道歉,洛行咬了下嘴唇,從枕頭底下摸出筆,極輕的撕了一點紙,寫了幾個字,朝他扔了過去。


    霍行舟手邊落下一個小紙團,一愣,揚起頭看床上的人,隻見他縮回了被子裏,連眼睛都沒露出來。


    害羞呢。


    他打開紙條,就著台燈的光一看,頓時愣住了。


    ——其實,我喜歡你弄我。


    霍行舟頭疼的看著被子裏縮成一團的小孩,在心裏無奈的笑了聲,他現在真是越來越會撩火了。


    這個隻管撩火不管滅的小白眼兒狼!


    霍行舟泄恨似的,也撕了紙給他回複,扔回去。


    ——要是弄哭了,弄壞了呢?


    洛行臉頰轟的一聲爆紅,燒得他下腹都滾燙,不安的動了動腿,下意識的把紙條合上了,眨眨眼睛又壓著小口的呼吸,打開了紙條,來來去去的看了好幾遍。


    霍行舟接住他扔回來的紙條,猜測他估計是讓自己別再說了,笑著打開、


    然而這次卻不是火山噴發了,是直接將他扔進了數萬裏的岩漿洪流裏,反複炙烤折磨,讓他被洶湧的情潮支配。


    ——我、都聽你的。


    霍行舟仰天喟歎,他何德何能啊,這輩子竟然能得到這麽個寶貝。


    “霍行舟。”


    “嗯?”


    洛行從被子裏探出頭,聲如蚊呐的說:“我書包裏有你給我的玻璃罐子,我許了願望,你要幫我達成。”


    “好啊。”霍行舟走過來,從書包裏拿出罐子,一股腦兒倒在病床上,洛行坐起身,給他從一到十八理開。


    霍行舟坐到他身後,將他攬在懷裏,一個個的拆開。


    十八封信的結尾,他都留了一個給洛行許願的空間。


    霍行舟打開第一封信,許願處寫著三個字,霍行舟。


    他一怔,低頭去看懷裏的人,隻見他紅著臉眨了眨眼睛,難為情的讓他別看自己,又催促他繼續看。


    霍行舟心裏塞著一口氣,噎的他手都在發顫,一連拆了十八封都寫著同一個願望,仿佛亙古不變,千萬年隻有的一個願望。


    他這一輩子,唯一的願望就是要一個霍行舟。


    霍行舟覺得自己這輩子仿佛沒有哭過,哪怕手斷了腳折了,他都沒有哭過,然而這一刻,他卻覺得自己眼眶酸的無法忍受。


    他仰頭,深深吸了口氣將眼淚忍回去,低頭親了親洛行的發頂,一字一字慎重的承諾:“隻要還有霍行舟的一天,他隻屬於你。”


    洛行低低的窩在他懷裏,“嗯”了一聲,肆無忌憚的感受著身後溫熱的胸膛,仿佛枕著全世界。


    洛行伸手,與霍行舟十指相交緊緊扣在一起,在心裏默默念:全世界。


    ——


    轉眼,高考倒計時已經歸於尾聲,程利民不再像之前那樣拚命的督促他們學習,反而是讓他們好好休息,別再想學習的事情,養足了精神迎接考試。


    霍行舟把這個貫徹的非常徹底,纏著洛行連吃了幾天的糖,又任性的讓他跟自己爸媽一塊兒送考。


    伍素妍嗤笑他:“行了你,你爸送你去得了,洛洛寶貝跟媽媽去玩兒,誰要去曬太陽。”


    霍行舟“喂”了一聲,不滿道:“家屬送考這不是標配嗎?你跟我爸出去玩兒吧,我老婆送我就得了。”


    洛行害羞的讓他別說了,過了會又難為情的看著伍素妍,小聲說:“媽媽,我想去陪霍行舟,行嗎?”


    伍素妍臉色立刻陰轉晴,笑眯眯的說:“當然可以當然可以,寶貝說什麽就是什麽,爸爸媽媽陪你一起去。”


    霍行舟沉默了幾秒,問出了心底壓抑許久的問題:“媽,您說實話,我在這個家什麽地位。”


    伍素妍認真的想了想,側頭環視了一眼周遭,保養得宜的細白手指,鬆鬆一指:“比它差點兒吧。”


    霍行舟疑惑的側頭一看。


    ……牆上霍葉山和洛行兩人合寫的一幅字。


    行吧。


    “我明白了,收拾收拾就滾。”


    洛行忍笑,悄悄在沙發下握他的手,指尖在他的掌心描繪了幾個字,無聲的安撫了他。


    考試當天,洛行給他檢查了所有東西,送到考場門口的時候,他卻不下去了,說什麽都得要個祝福。


    洛行一怔,伍素妍立刻很懂的轉過了頭,連帶著撤回霍葉山,嘖了聲說:“快快快,寶貝親他一口讓他趕緊滾。”


    洛行直接傻了,他們雖然更親密的事情都做過了,可是在爸媽麵前還是……這怎麽好意思啊!


    霍行舟不依不饒的盯著他:“難道你要讓我考不好嗎?”


    洛行最怕這個,嚇了一跳的搖頭,好半晌才深吸了口氣,飛快的在他臉上親了一下,“考試加油!”


    ——


    高考結束,學生們解放似的,站在樓梯上紛紛將自己堆積如山的試卷滿天灑了下來,雪片一般布滿了高三的教學樓。


    壓抑了三年,校長和老師們也默認了這個解壓方式。


    由著他們鬧,今天也是最後一天了。


    縱然教他們的時候被氣的喘不上氣,可一想到這一畢業可能就是永別,卻又不由自主的紅了眼眶。


    九班教室的黑板上畫著誇張的塗鴉,學生們站在前麵合影,洛行也被拉過去,一起照了好多張。


    “哎哎哎,洛行,洛行!”馮佳從外麵衝進來,洛行疑惑的回頭,見他火急火燎的,笑了下:“怎麽了?”


    馮佳上氣不接下氣的按著膝蓋,指指身後:“霍行舟……霍行舟他在旗杆底下唱歌呢!”


    洛行一怔。


    九班同學們一窩蜂的簇擁著洛行一起下去,等到了操場的時候,陸清和差不多把霍行舟跟校廣播站借來的設備調好了,給了他一個ok的眼神。


    霍行舟拿著話筒,招搖的咳了兩聲,說:“高三開學的時候,我說要是談戀愛,就在旗杆底下唱征服。”


    說著,他看向台下的洛行,微微偏了下頭笑說:“一直沒唱是因為他那會聽不見,我不想讓他遺憾,現在他聽得見了,麻煩大家替我和我的男朋友,做個見證。”


    眾人起哄的“嗷嗷”喊起來,洛行覺得震得耳朵到心尖,都忍不住顫了起來,緊接著便是霍行舟低沉的、經過劣質麥傳出來的有些失真的歌聲。


    “外表健康的你心裏傷痕無數……頑強的我是這場戰役的俘虜……就這樣被你征服……”霍行舟低低的唱著,不僅是一首歌,更是對所有人宣告。


    他有了男朋友,他屬於那個人。


    洛行眼眶微濕的看著台上的他,想起自己剛轉學來的時候,跟在他後麵小心翼翼的看著他的背影,哪裏想過會有這一天。


    然而他就是來了。


    在他完全不敢奢望的時候,霍行舟來到了他的身邊,給了他一次又一次的幸運。


    霍行舟唱完,放下了麥走下來,學生們自發的讓開一條路,路的盡頭是洛行。


    他步履緩慢的,像逆著時光的朝他走來,走向十年前的那個執著等他的小孩,張開了擁抱。


    “你好,我叫霍行舟,跟我走嗎?”霍行舟問。


    洛行一怔,極輕的點了下頭,在他的掌心放了一顆糖,然後抬頭:“你好,我叫洛行。”


    時光也許無法再逆行,走過的路趟過的河都無法再折轉,可隻要心裏有個信念,無論怎麽走,都會摘到那顆屬於的星芒。


    它隻照亮一小方天地,也隻環著一個人發光。


    洛行想,自己早已經牢牢握住了這顆星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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