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家的女人雖不用下地,但平日裏的活計卻是挺多的。除過各房的家務外,公中的活兒都是平均分攤的。另做飯是換著輪的,今天是二房,明天就是三房。做飯的時候不光做飯,還要剁豬食、喂豬、清洗豬圈。


    盧家養了三頭大肥豬,每日光侍候這三個祖宗,都不是一件輕鬆的活計,更不用說還要喂雞、挑水,砍柴了,舉凡到了要做飯的這一日,可以說是沒一刻能清閑。


    這時候有女兒就能體現出其用處了,可以幫著親娘分擔一下活計,可盧嬌月卻從沒履行過這種做女兒的‘職責’。


    「大姐,你怎麽也起這麽早,沒多睡一會兒?」盧廣智好奇問道。


    盧嬌月低頭掩下眼中的濕潤,若無其事道:「今天起得早,就想來幫娘做些事。」


    盧廣智一臉不讚同地說:「能有什麽事可以做啊,挑水砍柴有我,其他的娘都能做。姐,你身體不好,就不要累著了,還是回屋歇著去吧。」


    盧嬌月有些無奈,想說自己身體其實不弱,但她知道二弟是不會信的。這種話她曾經說過無數遍,可惜都被爹娘兄弟們置若罔聞了。


    於是她隻能貌似隨意道:「我睡不著了,陪娘說說話去。」


    盧廣智也沒有多想,隻是不放心的交代道:「那姐你去吧,別累著,我先挑水去。」


    盧嬌月望著弟弟拎著扁擔水桶出了院門,才轉身進了灶房。


    灶房裏煙氣繚繞。


    做飯這種活兒看似簡單,實則在夏日裏,最痛苦的事莫過於在灶房做飯了。


    灶房裏不通風,挨著燃著柴火的灶膛做飯,不過隻是一會兒便是一身汗,一頓飯做下來,簡直就像掉進了水坑裏。


    梅氏此時渾身大汗。


    她沒有人打下手,又要燒火,又要做飯,兩下裏折騰。若不是多年來,她早有一個人做一家子飯的經驗,隨便換一個手腳不利索的人,恐怕都不能勝任。


    今日的早飯是粥和玉米餅子,菜則是家裏自己醃的大醬和醬菜,以及兩樣今晨剛摘下準備炒來吃的新鮮蔬菜。


    大醬和醬菜是現成的,鍋裏米已經下鍋了,挨著鍋沿貼著一圈玉米餅子。梅氏這會兒正趁著空檔,一邊擇菜一邊注意著灶膛裏的火。


    見盧嬌月走了進來,她有些驚訝,抹了一把汗,站了起來:「月兒,怎麽這麽早起來,可是餓了?」


    嘴裏說著,她已經在圍裙上擦了手,去掀鍋蓋想看看玉米餅子熟了沒有,好讓女兒先吃了墊墊肚子。


    玉米餅子還沒熟,梅氏心裏不禁有些急,又道:「你等會兒啊,娘用小灶頭給你蒸碗雞蛋羹去。」


    鄉下的爐灶都是三孔的,左右各一大灶頭,中間夾了個小灶頭。小灶頭從不燒火,隻是靠兩個大灶頭的餘熱用來燒水,尋常一日三餐都在家做飯吃的人家,小灶頭裏的熱水能一年四季不斷。


    像蒸碗雞蛋羹這樣簡單的吃食,用小灶頭也是可以的,梅氏方才就看了,小灶頭上麵放的瓦罐裏的水早已沸了。


    「智兒,智兒,去房裏拿幾個雞蛋去,你姐餓了,我給你們蒸碗雞蛋羹吃。」


    尋常這個時候盧廣智已經起了,梅氏根本沒動讓女兒跑一趟的念頭,所以才會叫兒子。


    盧嬌月心裏又是感動又是著急,忙道:「娘,你別喊了,二弟挑水去了,我沒有餓,不吃雞蛋羹。」


    「那你怎麽起這麽早?」梅氏想著女兒莫是生病了吧,又伸手去摸女兒額頭。


    梅氏的手很熱。


    隔著灶房裏的煙氣,盧嬌月看著親娘滿是汗水的臉,嗓中哽咽,無法成言。


    若是從麵相來看,其實盧嬌月並不像梅氏的女兒。梅氏隨了親爹梅老漢,是典型北方人的骨架,個頭高,聲音洪亮,做事風風火火,典型北方女子的性格。而盧嬌月卻是隨了外婆柳氏,典型一副江南水鄉女子的長相,嬌小的個頭,白皙細膩的皮膚,一把小腰兒細細的,如似弱柳迎風,無端惹人三分憐。


    其實長大後盧嬌月身子並不差,但從二房所有人到梅家的一大家子,幾乎個個都當她是瓷娃娃。這裏麵有盧嬌月外婆柳氏的原因在內,柳氏身子曆來弱,盧嬌月長相隨了柳氏,眾人便下意識的當她也是個體弱的。再加上盧嬌月小時候身體不好,這更是讓眾人加深了她‘體弱’這種印象。


    所以認真說來,不是盧嬌月這個做女兒的不孝順,不懂得體諒父母的辛苦勞累,隻不過是被家人‘體弱’了,也慣‘壞’了。


    事實證明,盧嬌月並不體弱,上輩子嫁去了杜家,除了頭半年杜寡婦顧忌著顏麵,沒讓她做事,之後田裏的活計和家中的家務都壓在了她的身上。


    而她竟然做得很好,甚至還能抽空做做針線活兒用來貼補家用。


    想著這一切,盧嬌月突然對自己升起了一股厭惡感,心中更覺愧疚,不禁道:「娘,我沒有不舒服,也沒有生病,我就是想來幫你做做活兒。」


    梅氏的反應果然不出她所料,說道:「就這麽點活兒,哪裏用得著你幫忙。你回屋多睡會兒去,等飯好了娘叫你。」


    盧嬌月堅持不走,梅氏眉頭緊皺。


    無法,盧嬌月隻能苦口婆心地解釋道:「娘,女兒也不小了,在家裏有你和爹寵著可以不做事,以後嫁人了卻是不能。就讓女兒給你幫幫忙吧,打打下手也成,就當是提前練練手了。」


    梅氏猶豫半響,到底是點了頭。


    盧嬌月說得並沒有錯,她在娘家怎麽樣都可以,去了婆家還什麽事不做卻是不行,這也是梅氏內心深處一直擔憂的問題。


    她知道女兒好,也能明白女兒好,但並不代表別人也能明白,不會做家事的兒媳婦是不招婆家待見的。


    這也是為何她會和丈夫同意杜家的親事,即使杜家提出那樣的要求,他們也依舊沒打消和杜家結親的原因所在。畢竟兩家人是親戚,杜家人也知道女兒的情況,自然不會有嫌棄一說,且那杜寡婦是保證過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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