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半年前那首小夜曲作得不錯,老爺子雖然沒在我們麵前誇過,但也沒像往常那樣把它批得一文不值,應該是滿意的。”沈茂竹笑嗬嗬地說,“台上沒人,你去彈一段,這場合他總得評價幾句。老爺子雖然對大姐不滿,但對音樂的態度特別認真,評價一定是中肯的。” 沈峭寒知道,他這是在提點自己怎樣與沈老爺子緩和關係。 “好的。” 沈峭寒點了點頭,把手中半杯飲品放在侍者端著的托盤上,轉身往舞台方向走去。 正當他剛剛抵達鋼琴邊,就要落座的時候,突然,一團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黑影轟然竄上了鋼琴琴鍵,咚咚咚地按出一串沒有意義的音階,將音樂廳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 一隻毛發蓬鬆的巨大黑貓正優雅地踩在鋼琴鍵上,豎著尾巴,仰著腦袋,黃澄澄的雙眼無比犀利地盯著沈峭寒。 沈峭寒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兒時不好的回憶留在他身上的應激反應,令他的心跳完全無法控製,幾乎要伴隨著驚呼從嗓子眼裏蹦出來了。 所幸,良好的教養讓他最終控製住了嗓子和肢體,沒有驚叫出聲,也沒有轉身逃走,隻是僵硬地站在原地。 心跳愈發沉重,鼓動血液,一下一下撞擊在沈峭寒的耳膜。這種撞擊不知為何漸漸衝上眼前,令他感到一陣暈眩。 這種變化是沈峭寒始料未及的,未免失態,他隻能咬牙強行忍耐,努力站穩,盡量不要暈倒在當場。 周圍的聲音驟然離去,又驟然湧來,如同潮水一般擠壓進他的耳朵,攪成一片紛亂。很快,他感覺到膝蓋隱隱傳來的疼痛,這才終於克服眼皮的沉重,慢慢睜開眼睛。 在他麵前的,是昏暗的酒吧、繚亂的燈光、嘈雜的人群……而他“自己”,正裸著上身,左手緊緊攥著身邊鋼管,躬著腰,跪在舞台中央。 …… 陶筱呆滯地看著麵前緩緩臥倒、衝他翻出肚皮的黑貓,腦袋裏一片空白。 這,這什麽鬼! 過了好半天,他那好像死機了一般的大腦才終於艱難而緩慢地轉動起來:我在哪?我正要幹嘛?怎麽回事兒? 陶筱愣怔片刻,唇齒微動,緩緩吐出一個字:“……操……” 旁邊,正紅著臉走近前來的女孩不由得一怔,十分詫異剛才聽到的東西。但她仍保持著優雅,上前一把將那黑貓箍進懷裏,衝“沈峭寒”笑:“對不起啊,不好意思,綠綺平時不這麽淘氣的……” 陶筱還沒從衝擊中恢複過來,聽到那女孩的話,他第一個念頭竟然是:“明明是隻黑貓,為啥要叫綠色兒的名字?” 這時一道老邁卻嚴厲的聲音傳來,將陶筱亂飛的思緒打斷:“瑤瑤,把它給管家帶到別的房間去,早告訴過你不要帶它來宴會廳!” ——女孩是沈老爺子最小的孫女兒沈君瑤,今年剛剛十六歲。 當然,陶筱並不知道這一點,隻順著那女孩的道歉,謹慎地笑著回了一句:“沒關係。” 女孩眨巴了一下眼睛,忽地雙眼放光,臉上明顯帶了興奮和好奇:“堂……呃,表……嗯,哥哥!你笑起來真好看!” 陶筱被一聲“哥哥”叫得再次愣住。 沈老爺子已經有點不耐:“瑤瑤,你帶著綠綺去院子裏玩,別打擾別人演奏。” 女孩抱著貓,吐了吐舌頭,聳著肩膀轉身跳下小舞台,安安靜靜站到一邊去了。 陶筱這時才剛注意到,自己正一身西裝革履,站在一方不過小腿高的臨時舞台上,麵前擺著一架巨大的三角鋼琴。 舞台下麵,無數衣著光鮮的男男女女,正眼含期待,將目光盡數聚集在他身上。 被這些人隱隱拱衛在中間的,是一張圍坐了三名老者的小圓桌,其中一位老人的目光無比犀利且嚴肅,帶著濃濃的審視意味。 見舞台上的人半天沒有動作,沈老爺子撇了撇嘴,鄭重地清了清嗓子,端足了長輩的架子,這才緩緩開口:“你要演奏什麽,開始吧。” 你要演奏什麽…… 開始吧…… 陶筱咽了口唾沫,依舊緊張得口幹舌燥,心裏的念頭這會兒才終於開始咕嘟嘟地往外冒: 他怎麽又變成沈峭寒了?這回他隻是在跳舞,可沒受驚嚇啊! 沈峭寒剛才在做什麽?這是什麽場合?看著真高端……所以沈峭寒剛才是要彈鋼琴?然後不知道為什麽我倆又靈魂互換了? 這……這他奶奶個熊的!他哪兒會彈什麽鋼琴啊!!! 陶筱慢慢地、顫抖著吸了一口氣,緊接著,他揚起嘴角,衝台下露出抱歉的笑容:“對不起啊,我先,嗯,去趟廁……衛生間。” 話音一落,他也不等台下眾人的反應,猛地轉身跳下舞台,朝著大廳一旁的拱門衝去,在門邊侍者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拉開大門,閃身出去,又反手將門“砰”地關上。 在場賓客,包括沈老爺子,都看得目瞪口呆。 門邊侍者默默放下原本想要攔人的手,衝場內微微欠身,然後開門出去尋人——那個方向不是去往衛生間,而是通向廚房的。 宴會廳裏落針可聞,靜謐持續了好幾秒鍾,嗡嗡的議論聲才漸漸響起。 沈老爺子輕咳了一聲,又瞥了一眼站在不遠處的沈茂竹,這才老神在在地開口:“年輕人就是不經事!別管他,我們繼續……” 沈茂竹這時也有點懵,盯著自家大外甥離開的方向,百思不得其解:剛才還行止優雅的一個人,怎麽突然就那麽……嗯,那麽有煙火氣了?這種場合,都站到舞台上了,竟然能弄出“尿遁”的事情來! 嘶,難道這孩子年紀輕輕的,竟然腎功能不好,尿急?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推送:華裔新銳音樂家文森·杜伯風評被害第1章 表裏不一 燕市,“淆”酒吧店麵裏。 沸騰的人群終於發現舞台上那道身影的不妥,漸漸安靜下來,好奇地看著跪在舞台上、一臉茫然的妖豔舞者。 沈峭寒眯了眯眼睛,終於透過麵前繚亂的燈光,看到了觀眾們的表情。 他立刻明白過來眼下是什麽狀況,扶著身邊鋼管起身,臉上保持著一派鎮定,右手撫胸,優雅地向台下行了紳士禮,然後轉身往舞台後麵走去。 負責燈光的工作人員很靈性地收束了打在“陶筱”身上的光,讓旋轉射燈亮起,照亮台下舞池。旁邊負責音響設備的小哥也很快將鋼管舞配樂卡掉,換了另一首舞曲,給觀眾們營造出熱舞氣氛。 “你怎麽回事兒?!”舞台後,周亞旻一把抓住“陶筱”的手腕,厲聲問,“怎麽跳個舞還能平地摔了?又不是在做什麽高難動作!” 沈峭寒不知道自己換過來之前陶筱在跳什麽動作,聞言隻能沉默。 站在旁邊的趙光耀這時才開口:“陶子,你休息一下,等會兒還得上一場。王傑這兩天不在,我短時間內也聯係不到趕場子的舞者,你辛苦點,回頭給你發獎金。” 王傑家裏長輩住院,今天剛請了假回老家,最短也要三天後才能回來。不過趙光耀路子廣,撐過了今晚,肯定能聯係上臨時趕場的舞者應急。 可惜,他麵前的“陶筱”並不是陶筱本人,而沈峭寒完全不會跳舞,還真沒辦法勝任這個工作。 沈峭寒著急尋找手機聯係那邊的陶筱,但他也知道趙光耀管著陶筱的飯碗,不能對他太強硬,隻得垂著眼睛,盡量用平靜的語氣說:“趙……哥,我剛才摔倒的時候傷了膝蓋,今晚恐怕上不了場……” 趙光耀的眉頭立刻就皺起來了。 周亞旻“嘖”了一聲,說:“你別跟我在這兒裝!膝蓋疼你剛才走下來的時候怎麽屁事兒沒有?宿舍櫃子裏有氣霧劑和膏藥,回頭你換一個動作小點的舞……今兒晚上怎麽著你都得給撐過去了!” 沈峭寒短促地吸了一口氣,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回嘴。 他雖然也麵臨過不少突發情況,但這還是頭一次需要他親自跟人理論。況且“陶筱”的身體如今真的沒有什麽大礙,之前摔的那一下並不算重,膝蓋至多有一點點淤青,並沒有傷筋動骨。他現在要找借口避開演出,是需要甩掉臉皮、拋開良知、撒潑耍賴的。 說著好像挺簡單,但沈峭寒還真就做不到。 正在這時,陶筱放在後台凳子上的手機響了,就在周亞旻身邊。 周亞旻不耐煩地瞥了“陶筱”一眼,拾起手機,正要遞過去,動作卻突然凝固了。 陶筱的手機屏幕上,顯示著來電人的名字——沈峭寒。 周亞旻立刻眯了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陶筱”一圈,後槽牙忍不住咬在一起,狠狠地磨了幾下。 緊接著,他按下接聽鍵,將手機覆在了自己耳邊。 看到周亞旻的動作,沈峭寒心裏“咯噔”一聲。 …… 陶筱在侍者的帶領下,從後廚的方向繞過走廊,找到了衛生間。 他疊聲謝謝了侍者,將對方弄得手足無措,也沒意識到,自顧自拉開衛生間的門進去,反手關上落鎖。 衛生間麵積不小,幹淨整潔,熏著淡淡的檀香,還裝飾著鮮花花束,要不是麵前有瓷光鋥亮的洗手台和馬桶,完全不像是廁所。 陶筱盯著鏡子裏打理得無比帥氣幹練的身影,結合環境的高檔奢華,再想到剛才自己在宴會廳裏的騷操作,簡直欲哭無淚。 “這都什麽事兒啊!”他猛地抓了把頭發,嘟囔一聲,上上下下摸著衣服,尋找手機,祈禱沒有把這件重要物品落在剛才的宴會廳。 還好,沈峭寒將手機貼身放在西服內兜裏,而且電量充足。 熟練地輸入自己的手機號碼,漸漸冷靜下來的陶筱手指一頓,忽然想到了一點細節。 他靈魂互換的時候正在台上跳舞,上身赤|裸,下麵穿著緊身褲,沒地方藏手機,所以手機是丟在舞台後麵準備區的。而在準備區,可不隻有他一個人能進,周亞旻王小斌他們樂隊的人、酒吧老板趙哥和他對象,甚至服務生調酒師,都是能去的。 萬一沈峭寒沒來得及回到舞台後麵,那他的電話就會被別人“幫忙”接起來……所以,絕對不能一開口就喊沈峭寒,而是要問“陶筱”在哪兒。 想明白這一點,陶筱緩緩吸了一口氣,慢慢吐出,借此調整好心態,這才按下了通話鍵。 片刻,那邊電話果然被接了起來,但對方一言不發,聽筒裏隻隱約傳來酒吧嘈雜的音樂和喧鬧聲。 陶筱努力模仿著沈峭寒的平淡語調:“你好,我找陶筱。” 電話另一邊,周亞旻聽著確實屬於沈峭寒的聲音,隻覺得心髒像是被灌了岩漿,滾燙滾燙的,卻又一個勁兒地往下沉。 他沒控製自己的怒意,惡狠狠瞪了靜靜站在麵前的“陶筱”一眼,好半天,才終於把死死咬著的後槽牙分開,語氣盡量平穩:“沈峭寒啊,陶筱……正在舞台上表演呢,你找他什麽事兒,我到時候幫你跟他說?” 陶筱被周亞旻的聲音嚇得差點蹦起來。 這簡直是臉黑到極致,是誰不好,怎麽偏偏是亞旻哥接了電話? 隨即,陶筱想到,他當時存沈峭寒電話號碼的時候也沒留個心眼,好像直接就用的沈峭寒的全名……周亞旻既然接了電話,那肯定看到來電顯示了。 完了完了……陶筱背後冷汗刷地就下來了,心裏反反複複念叨:完了,亞旻哥肯定以為我要搞破壞、要勾引沈峭寒了! 心裏亂成一團,陶筱卻覺得自己的頭腦從沒轉得這麽快過,突然就意識到了周亞旻這句話的漏洞: 沈峭寒是不會跳舞的,至少是不會跳鋼管舞的,而自己從靈魂互換,到找借口離開宴會廳,迷路,被人領著找到衛生間,這段時間並不短,所以,“陶筱”現在不可能還在舞台上表演。 陶筱心跳砰砰加快,腦子裏立刻冒出了主意,他克服因為緊張而發幹的嗓子,故作平靜道:“等他演完,你讓他給我回個電話。” 說完,他也不等周亞旻回話,就切斷了通訊。 讓周亞旻幫著傳話是不可能的,所以,他隻能讓對麵的沈峭寒找機會主動聯係他。 看著手機屏幕暗下去,陶筱抬手擦了一把額頭急出的冷汗,隻覺得這一分鍾不到的功夫,竟然比上回經曆舞台事故還要驚心動魄。 現在就隻能期待沈峭寒那邊能處理好了……千萬……千萬別出什麽岔子。 陶筱深呼吸了幾下,試圖平靜下來。誰知,他心裏卻越想越沒底——亞旻哥看到了來自沈峭寒的電話,肯定正在氣頭上,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事來。 還是他大意了,不該這麽著急打電話聯係沈峭寒的。 不行,不能都寄希望於沈峭寒的臨場應變,那家夥象牙塔裏長大的,哪兒知道這社會的黑暗麵能有多黑,人心壞起來能有多壞。他必須從這邊再想想辦法,救沈峭寒,也是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