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亞旻突然就有了點兒危機感。 打完一場匹配,他借口沒意思,退出遊戲,從宿舍的犄角旮旯裏把他許久沒碰的吉他翻了出來。 他現在的工作雖然以演唱為主,但他其實是會彈吉他的,隻是自從他不再自己寫歌,樂隊也有了專職的吉他手之後,他就很少練習彈奏了。 看到周亞旻竟然重拾吉他,王小斌和許磊起了幾句哄,陶筱也忍不住扭頭看向周亞旻,隱隱有些期待他的彈唱。 然而,當周亞旻把吉他從琴袋中取出來的時候,卻傻眼了——木製吉他的琴頸和琴弦之間,竟然蓄著一層灰撲撲的蜘蛛網,在光線的驟然照射下,幾隻潔白的小蜘蛛在上麵慌亂地竄來竄去,最後尋著暗處,爬進了琴箱裏。 周亞旻:“……操!” …… 悠長的尾音漸漸隱沒,沈峭寒完成小提琴練習,取來一塊柔軟的拭布,將琴身與琴弦上沾染的鬆香細粉擦淨。他把琴放在膝上,檢查了一下木製琴馬的方向與牢固程度,這才將琴收回琴盒,仔細扣緊。 這把小提琴他幾乎每天都會使用,最長也不會讓它閑置超過三天,因此不必每次都放鬆琴弦和弓弦。 收好小提琴,洗淨擦琴布,沈峭寒坐回鋼琴前,從琴鍵蓋上拿起幾張五線譜紙,看著上麵塗寫淩亂的譜子,歎了口氣。 他的創作依舊不順利,即便有之前積攢下來的一些靈感片段,想要將這些靈感譜成完整的旋律、做出相應的編曲,依舊需要不少繁複的工作。 更何況,他這一次的創作被限製了主題,由不得他隨意發散。而“身在溝渠,仰望星空”這個主題,本就與他自身的經曆不算貼合。 他家庭優越,成績優異,從小就在無比簡單純粹的環境長大,人生中幾乎沒有遇到過什麽挫折。除了剛到法蘭西時試圖融入當地生活的那段時間以外,最近的創作瓶頸,是他第一次遭遇比較大的逆境。顯然,這點不順利還遠遠稱不上“身在溝渠”。 為了尋找與主題情緒相關的靈感,沈峭寒找出兩部立意差不多的老電影重溫了一遍,但收效甚微。直至夕陽西下,夜色漸漸浮現,他終於自暴自棄般地放下琴譜本,換了件衣服,拿上車鑰匙出門。 他記得陶筱提起過,今晚還有舞蹈表演。 …… 沈峭寒到得有點晚,“淆”場子已經有很多人落座,可供選擇的位置不多,適合欣賞舞台表演的地方基本都被占了,隻剩下些邊邊角角,以及過分醒目的吧台。 這次前來指引沈峭寒就坐的是jason。看到沈峭寒的臉,他微微一愣,覺得這人似乎有點兒像周亞旻經常提起的那位發小。 “找個能看到舞台的位置。”沈峭寒低聲吩咐。 jason禮貌地微笑道:“抱歉,適合觀看表演的座位都坐滿了……您看,要不您先去吧台就坐,要是有客人離開,我再來請您?” 這天晚上有陶筱的表演,趙光耀顯然已經把消息傳到了熟客們的耳朵裏。雖然藍喆最近異軍突起,獲得了很高的人氣,但依舊沒法和陶筱比。這天晚上早早就來搶占有利位置的熟客,大都是衝著陶筱來的,顯然不會那麽早離場。 但jason猜測,沈峭寒應該是來看周亞旻的樂隊表演的,時間上有可能和那些客人錯開。 沈峭寒環視酒吧一周,沒見到雷諾。最近兩天公司那邊的事物比較多,雷諾前天剛應約出來玩過,今天沒有出現,也是情理之中。 最終,沈峭寒權衡利弊,選擇在吧台落座。 這裏視野不錯,隻要轉過身,就能清晰地看到舞台,唯一的不好之處就在於,太招眼球了。沈峭寒是獨自一人來酒吧的,再加上他形象氣質十分出眾,往吧台一坐,頓時就有無數人向他望過來,眼中盡是蠢蠢欲動。 沈峭寒點了一杯薄荷蘇打水。 一個瘦小嬌豔的年輕男人忽然跑到吧台邊,站在沈峭寒身旁,裝模作樣地糾結了一會兒,扭頭衝沈峭寒笑:“您喝的是什麽呀?我想點一樣的東西。” 這種搭訕手段很簡單,卻足夠直接有效。如果沈峭寒是那種來“狩獵”的人,而且看上了眼前這位,隻要對調酒師說“給他來一杯,算我的”,大家就都心照不宣了。 但沈峭寒顯然不是來找樂子的。他麵無表情地微微頷首:“抱歉。這是薄荷蘇打水。” 之所以說抱歉,就是在明確拒絕對方了,出於禮貌,他又給出了飲品的名字。 那人吐了下舌頭,朝調酒師要了杯雞尾酒,說了自己桌號,很快離開,沒在吧台邊逗留。 沈峭寒看向依舊空蕩的舞台,緩緩呷了一口蘇打水。 忽然,一道笑聲從他身後吧台的轉角傳來。 周亞旻穿著綴滿金屬流蘇的演出服,滿臉笑意地從吧台後繞出,衝沈峭寒打招呼:“嗨!你怎麽來了也不跟我說一聲?要不是jason認出你來,我還不知道你來我們場子裏玩兒了!” “你好。”沈峭寒似乎毫不意外,點頭致意,“我隻是來坐坐,沒想打擾你。” 從見到jason的那一刻,他就猜到,這次大概躲不開周亞旻。也正是因此,他沒有試圖選擇邊角的位置——反正總會被找來,那坐在吧台至少還能看到表演。 周亞旻笑著說:“你是來看演出的?jason說你在找靠近舞台的位置。嘖,想看表演,你早聯係我呀!我這邊可以幫你安排預定,保準是好位置!你看,那幾個空位,都是提前就約好的,人還沒到呢。下回你想看演出,提前給我發微信,絕對給你安排得好好兒的!” 沈峭寒語氣淡淡:“太麻煩你了。” 周亞旻:“嗐,咱倆誰跟誰,你還客氣什麽!” 沈峭寒沒有直接拒絕。 他和周亞旻的的確確是兒時玩伴,就算如今變成了……嗯,或許是情敵……但沈峭寒也不想在和陶筱確定關係之前,與周亞旻鬧得太難看。 畢竟,陶筱目前的意願還是留在酒吧,不管是生活還是工作上,都要與周亞旻朝夕相處。沈峭寒不想因為自己的追求,而讓陶筱在周亞旻麵前難做。如果將來……陶筱真的選擇了周亞旻,他也不想讓周亞旻有借口刁難陶筱。 再加上,現在陶筱還是喜歡周亞旻的,沈峭寒知道,他隻能徐徐圖之。追得太緊迫,隻會讓陶筱想逃。 見沈峭寒半天不說話,周亞旻有點兒尷尬地換了個話題:“沒想到你也會來看酒吧的表演,我還以為,你平時的娛樂都是去歌劇院,去聽交響樂呢。” 交響樂?沈峭寒心頭一動,覺得這似乎是個好主意。雖說他聽過無數場超高水準的交響樂團表演之後,對華夏這邊的日常演出場次有點兒看不上,但,下次可以帶陶筱去聽。 這樣想著,他可有可無地回答:“不同的音樂形式,都有其自身的氣質。” 半點也沒提及有關他工作內容的事。 說話間,酒吧舞台處燈光驟變,彩色射燈全部熄滅,柔和的暗紫色光暈勉勉強強籠罩在整條t形舞台上方。 酒吧內轟然響起一陣此起彼伏的呼哨,然後,就見一道披著短款牛仔夾克的身影躍上舞台,驟然間,一束燈光將他照亮。舞者的夾克裏麵什麽都沒穿,下裝是卡在胯骨的超低腰褲,配合燈光渲染出的影調,將他漂亮的腰腹線條展露無遺。 陶筱踩著音樂的鼓點,隨著沙啞的唱詞,一邊起舞,一邊用目光、表情和即興肢體動作與台下觀眾互動,很快將場內的氣氛哄起。 他一路舞到t形台的頂端,在舞曲的第一個停頓處擺出跪姿,接下來的舞蹈內容都會在這裏向客人們呈現。 就在這時,陶筱的目光忽地一凝。 他看到了在吧台處落座的沈峭寒,以及幾乎緊貼在旁邊,正滿臉笑意,身體微傾,側著頭與沈峭寒說話的周亞旻。 作者有話要說: 不會虐陶子的,冬冬怎麽舍得呢qwq第1章 半年為期 舞蹈表演很快在酒吧客人的呼哨和尖叫聲中結束。 陶筱強行控製著表情完成了整場演出, 沒有出現任何失誤, 直到舞台燈光漸暗,音樂重新換上優美的慢搖,他才摸黑回到舞台後方的準備區。 取回手機, 陶筱見樂隊已經開始做準備, 周亞旻卻不在這裏,就有點兒擔心,決定借口要水喝, 去吧台那邊轉一圈。 然而,等他尋著人少的路繞到吧台附近的時候,周亞旻已經不在這兒了, 估計是從另一邊回了後台。沈峭寒一個人坐在高腳椅上, 低頭皺眉看著手機。 陶筱正猶豫是上前打招呼還是轉身離開,就被一個端著托盤的服務生叫住了。 “陶哥,”這服務生是新來的,年紀不大,對誰都十分禮貌,笑嘻嘻地衝陶筱說,“剛才吧台那位客人送了你一杯蜂蜜檸檬, 我還是第一次見有人送軟飲的!” 聽到這話, 陶筱就想起不久前沈峭寒也送過他蜂蜜檸檬茶。心裏兀地一鬆, 他不由笑了出來,之前那一丁點兒陰雲登時消散。 “知道了。”他拍拍服務生的肩膀,向吧台走去。 就在陶筱距離吧台兩步遠的時候, 他手中突然傳來震動,手機收到了一條微信消息。 與此同時,沈峭寒抬起頭,看向陶筱的方向。 陶筱低頭看信息—— 沈峭寒:「抱歉。我們見麵聊?」 陶筱摸不著頭腦:什麽抱歉?好端端的道的什麽歉? 緊接著,他就感覺自己的手腕被一雙溫熱的掌心裹住,力道不大,帶著他往旁邊角落裏空餘的卡座走去。 沈峭寒將陶筱帶到一處被柱子遮蔽的座位。這裏完全看不到舞台,就連場內旋轉變動的射燈都照不到,因此一直無人問津。 陶筱一臉懵懂:“……呃,沈哥?” 沈峭寒:“對不起,我不想讓你誤會,所以……” 陶筱就更茫然了。 沈峭寒就著昏暗的燈光,看向帶著厚重舞台妝容的陶筱。 陶筱眼尾掃著銀色的亮粉,在周遭偶爾泄露的光線裏,晶瑩閃爍,仿佛淚花。 沈峭寒沉默了一陣,組織好語言,才輕聲解釋:“我說過,我可能需要在你身上尋找創作靈感,所以,我今天其實是來看你表演的。” 陶筱眨巴了一下眼睛,悟了:“哦——原來你當時是這個意思!那,以後有演出的話,我提前告訴你。” 誰知,沈峭寒的下句話卻忽然轉了個彎:“我知道你對周亞旻的想法,也知道……他對我的想法,而且我知道你也清楚。” 這話說得有點繞,但陶筱立刻理解了沈峭寒想表達的東西。 “你剛才說抱歉,就是為了這事兒?”陶筱問。 沈峭寒點頭:“其實我並不想和他牽扯太多,但……我想來這裏找你,就躲不開他。” 說著又覺得這太像借口,他換了一種更加直接的表達:“嗯,我想請你放心,我自己也不會接受和他往那方麵發展,所以你不用擔心。” 陶筱張了張嘴,實在不知道該怎麽繼續這個話題。很顯然,當他在舞台上看到沈峭寒和周亞旻的時候,沈峭寒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所以才會有這一席“解釋”。 他覺得有點好笑,又有點感動,但更多的是綿綿密密的無力與無奈。 其實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陶筱心裏很清楚,沈峭寒這樣的人,哪怕隻是站在周亞旻身邊,都會讓人覺得無比違和,覺得兩人氣場完全不搭。更何況,沈峭寒從來沒有表現出對周亞旻的關注,要說兩人真的能發生點什麽,陶筱自己也是不信的。 但,有些情緒,總是很難被理智完全控製。 哪怕沈峭寒明確告訴他這些話,下次再看到周亞旻和沈峭寒在一起聊天,他心裏還是會難受。 不過這是他自己的問題,陶筱知道他不能遷怒沈峭寒,隻能自己調整。 “嗯,我明白。”陶筱笑著看向沈峭寒,“你,你說過你不是gay。” 他試圖在安撫對方的同時說服自己:“而且你那麽優秀,家裏條件又好,怎麽可能看上我們這種人呢……我不擔心,真的!” 見沈峭寒眉頭緊皺,陶筱又趕緊補了一句:“雖然我可能會有點兒吃醋,但那是針對亞旻哥,不是針對你,你不用想這麽多……” “等等,”沈峭寒終於忍不住打斷了陶筱的話,“……我說過,我不是gay?” “呃,對啊。”陶筱一愣,被強行轉移了話題,“當初你說的那個詞兒還挺高端的,好像是法蘭西語吧?我記不清怎麽說的了,反正應該是這個意思……” “homo?”沈峭寒說著,自己也想起來了,好像是有這麽一回事。 陶筱點頭:“對,就是這個詞兒!” 沈峭寒:…… 原來他當初還搬過這麽一塊石頭,現在砸到了自己的腳。 沈峭寒歎了口氣,抬手輕推了一下眼鏡,試圖轉圜:“我當時的意思是,我還沒有遇到喜歡的人,所以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同性戀者。但其實,我對男人並沒有抵觸,如果遇到吸引我的人,我也可能會喜歡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