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三日, 周行朗都沒有出門, 不僅不離開酒店,連房間門也不出。


    需要什麽東西, 要麽讓人幫他買回來,要麽就打電話叫管家,路巡一開始還以為他是怕熱, 結果看見他在太陽底下躺幾個小時都不怕, 很快,就知道原因出在自己身上。


    吩咐好了一切,下午時分,周天躍打來一個電話:“周總,大家都在沙灘等你呢!”


    “等我幹什麽?”他午覺剛醒, 這幾天別的什麽事都沒做,有三分之二的時間都在床上度過, 剩下的幾個小時曬太陽、遊泳,日子愜意的讓人完全忘記現實。


    “大家給你準備了一個派對, ”周天躍在電話裏說,“你忘了啊,今天是你農曆生日,三十歲!大喜的日子!”


    周行朗:“……你閉嘴。”


    “派對都布置好了,要不要下來?放心,他們問你多少歲,我都沒回答的。”


    周行朗隻好說:“那我下來,在哪個沙灘?”


    酒店範圍內有好幾處不同的沙灘, 有些是開放的,有些不開放。


    周天躍回答後,周行朗很快在地圖上找到了,有些遠,要坐車過去。


    路巡在浴室洗澡,他回房間換衣服,衣帽間裏掛著他帶來的泳褲、沙灘褲、t恤。


    沙灘褲很多種花色,看起來五彩斑斕,他也隻帶了這些衣服,而另一邊則掛著路巡的,無一例外的黑色、鼠灰色,沉悶而穩重。


    一手提著自己漂亮的印花沙灘褲,一手把路巡的長褲拿出來,猶豫幾秒,周行朗穿上了路巡的長褲。路巡身材更高大,比例好,褲腳穿上拖地,略有些寬鬆,他紮好皮帶,挽起褲腳。


    路巡的衣服上也帶著屬於他的味道。


    路巡剛洗完出來,便看見他把襯衣紮進褲腰裏。


    派對的事是他吩咐安排的,但仍裝作不知,走過去問道:“怎麽穿我的衣服?”


    “不讓穿啊?”周行朗扣好扣子。


    “讓穿,不過外麵很熱。”他伸手替周行朗整理了下衣領。


    周行朗解釋是因為有派對的緣故:“所以要穿的正式一點。”


    其實是因為這樣,就不會有人覺得路巡這麽穿著奇怪了。


    隨即路巡也換了一身差不多的,叫來車,把他們送到了沙灘。


    沙灘已經布置好了,四處都是鮮花和氣球,放著生日歌,坐滿人。有人在沙灘上踢球、打排球,有人在海邊玩水,中央的台上放著香檳塔和半人高的大蛋糕,長餐桌上擺滿甜點水果。


    周行朗一下車,便聽見此起彼伏的歡呼聲:“周總來了啊!”


    “周總生日快樂!”


    “恭喜周總了!”


    有什麽好恭喜的……他真是一點也不想過這個生日,三十歲,代表他是中年人了。


    “謝謝,謝謝大家的祝福。”周行朗穿過人群,周圍人都看著他,他和路巡並著肩,他身上還穿著路巡的衣服……


    走著走著,他心裏忽然生出了一種奇妙的感覺,就好像這一切曾經發生過一樣,似曾相識。


    恍惚間,他想起路巡給他看過的婚禮視頻,不知道是視頻片段還是記憶片段,倏地在腦中浮現。


    記憶裏,也是這樣有很多人祝福。


    他們交換了婚戒,並發誓永不分離。


    見他停下腳步,路巡放下相機:“怎麽了?”


    “沒什麽。”周行朗搖搖頭,看向他的手指,在陽光下,折射著璀璨的光芒。


    再一認真看,他手上什麽都沒戴,無名指留下了一圈指痕——路巡向來不取婚戒的,這會兒卻因為自己的緣故,取了下來。


    周行朗看著他的手,然後輕輕碰了一下,在眾目睽睽下,不經意一般,就那麽一下,細微而不易察覺,卻讓路巡忽然有些感覺到了他在想什麽。


    他看向周行朗,周行朗也望著他,不過半秒,周行朗轉開目光,低聲問:“你戒指呢?”


    “在錢包裏。”那麽小的東西,既然不戴在手上,放身上便有些不妥。


    周行朗摸出戒指帶上了,嘴裏倒是沒說話。


    按照之前說好的,演講了一段事務所成立至今的感言,接著切了蛋糕,蛋糕上插-著十八歲的生日蠟燭,也不知道是誰準備的,這麽有心。


    路巡充當攝影師,拍了很多照片,忽然人群中有人說:“路總是攝影家嗎?我google了一下,路總好像是一位很有名的風光攝影家。”


    路巡聞言看過去,周行朗也看了過去,說話的人是個不大的女生,看樣子是誰帶的家屬。


    “我不是什麽攝影家,就是個拍照片的。”路巡回答。


    “太謙虛啦,這麽多獎呢……”


    周圍人聞言紛紛掏出手機搜,路巡曾經的攝影家身份被扒,有人還搜到了更多令人震驚的內-幕:“天,路總居然是路峰的兒子?!”


    “路峰是誰?”


    “南洋最大的實業家,亞洲第一富豪啊!”


    “這家酒店就是路家投資的!”


    “不過新聞上說,他兒子已經接手了他大部分的事業……”


    議論紛紛時,再一抬頭,卻發現當事人不見了,連帶著他們老板也消失了。


    “是不是覺得剛才那樣特別像我們婚禮?”路巡在最吵鬧的時候,拉著周行朗離開了,沒多少人看見。


    “挺像的。”不過記憶裏,婚禮隆重而浪漫,還有幾分沉重,不像派對一樣笑鬧,周行朗感覺皮鞋進了沙子,走得有些不舒服,於是把鞋脫下,丟在地上,打算原路返回時再來找。


    路巡側頭看著他:“剛才是想起來了什麽嗎?”


    “嗯,一點點。”交換婚戒,發誓的那一幕特別清晰,然而又非常遙遠,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發生的事了,婚禮上好像還發生了些什麽不好的事,隻是怎麽也想不起來了。周行朗說:“但是我要一細想,頭就會很疼。”


    海浪衝到沙灘上,再慢慢退回去,他回頭去看,派對離他已經很遠了。


    “想起來會頭疼的話,就不要想了。”路巡用醫生的那套話告訴他,“許多失去記憶的人,可能這輩子也無法想起失去的記憶,其實沒什麽,至少我們是相愛的。”


    “嗯。”周行朗點點頭,有時候他也不願意去想,因為早就意識到了,他和路巡的婚姻沒那麽簡單,在涉及過去的話題上,路巡總是半真半假,他一直以來都沒有去追究背後的事。


    朝海浪的方向走去,問路巡:“你要不要也把鞋脫了?”


    “在這兒嗎?”


    周行朗腳尖完全滲入濕潤的沙子裏:“這裏已經沒人了,你脫了吧,沙子很柔軟,試試看。”


    海水已經漫到了腳邊,路巡索性把鞋襪全脫掉,兩隻腳,一隻是正常的,另一隻是金屬,雖然是仿生組織,可以活動,可他仍不願露出來,也就是周行朗在這兒,他才願意的。


    海水一**地衝上來,褲腳有些打濕了,路巡挽起一點褲腳,就站在淺灘處,浪花飛濺到了身上。


    “怎麽樣?我沒騙你吧?”周行朗拉著他的手,朝前走,“沙子是不是很舒服?海水衝上來是不是好舒服?”


    他猜路巡肯定好幾年都沒體會過這種感覺了。


    “的確很舒服。”路巡低下頭,看著海水慢慢淹沒自己的腳、腳踝。假肢是沒有感覺的,可這一瞬間,好像能感覺到海水的溫度。


    他們沿著海邊慢慢溜達著,牽著手走出去了很遠,一個人也沒有,褲子、衣服都被打濕了大半,周行朗一邊走一邊彎腰撿好看的貝殼,開始揣在褲兜裏,後來硌得他肉疼,就脫下上衣捧著。


    路巡也幫他撿,不過不允許他往海的更深處走,雖然知道周行朗遊泳技術不錯,可海浪來了,誰也說不準。


    周行朗倒也聽他的話,走著走著,他忽然瞥見海水裹挾著一個藍色的、閃閃發光的東西朝他們卷來,還沒仔細看,那藍色的東西就到了腳邊。


    “什麽東西?”周行朗有點好奇,正要彎腰去看,就被路巡一下攔住:“退回去!”


    這回他看仔細了,那是一隻不足巴掌大的藍色水母,正貼在路巡的腿上。


    周行朗嚇到了。


    路巡沒有動,臉色難看地說:“行朗,你站遠一點。”


    “這個是不是有毒?”周行朗也沒動,四周一個人都沒有,他甚至沒辦法求救。


    “我讓你站遠一點!聽見沒有!”路巡動了怒。


    那藍色水母吸附在小腿處,動也不動,周行朗把衣服裹著的貝殼全部丟下去,他慢慢蹲下去,眼睛盯著水母。


    路巡意識到了他要做什麽:“你別動它!”他怕水母給周行朗也蟄一下。


    “我先把他弄下來……你放心,我會小心的……”周行朗大氣也不敢出,忽地用衣服裹上去,用力一拽,把水母拽下來,再朝沙灘一丟。


    沒有朝海裏丟,是怕到時候不認識這水母品種,影響治療。


    隻是路巡的腿上情況瞧著並不樂觀。


    水母蟄過的皮膚呈現出一種紅紫色,看起來像是在蔓延,周行朗直接把路巡背起,以他的力氣本該很吃力,這時候卻爆發出了超乎尋常的力量,把路巡背到了沙灘上,周行朗一手拿出手機打電話,一隻手捂著他的傷口。


    那是個很小的、比針孔還小的傷口。


    但周行朗知道水母毒性很大,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水母都有毒,他看著路巡陰沉難看的臉色,心裏好害怕,害怕他就此沒命,害怕他此後兩條腿都廢了。


    他大腦一片空白。


    “路哥……”他聽見自己聲音在顫抖。


    “沒事,別怕。”路巡的腿腫痛難忍,此時已經開始發紅,他卻還在安慰周行朗,就好像遇見危險的人不是他自己一樣。


    酒店已經接到消息,正在趕過來。


    周行朗拍了一張他傷口的圖片,又拍了一張水母的屍體——水母很脆弱,被他丟在沙灘上,就砸死了,可是毒性卻不小。


    他一搜圖,馬上搜出了劇毒的答案。


    周行朗嚇得跌坐在地,想也不想,直接彎腰,對準那個傷口就吮上去,用力吸了一口,路巡一把把他推開:“你幹什麽!”


    “救你命。”周行朗把嘴裏一點血都沒有的口水吐了,再次彎腰,這次卻被路巡牢牢地抱住,不許他去這麽做。


    “網上說有毒。”眼淚迅速地從眼眶裏流出,周行朗用力把他抱住,“電視上不都這麽演的嗎,毒一吸就出來了。”


    “電視劇還演,這麽做的人最後死的比中毒的那個還快,你不要命了?你怎麽想的!”路巡訓斥他。


    “……我不能讓你死。”他哽咽著看向路巡,“你別這麽凶。”


    路巡深吸兩口氣,平靜下來,在他額頭上親了一下:“哥哥不會死的,你在什麽網上查的,我看看。”


    周行朗說:“百度。”


    路巡哦了一聲,接著笑道:“那我不會死,你放心好了。”


    “……你還笑!”


    “如果有劇毒,我現在已經死了,寶寶……”路巡看見酒店的車了,說,“幫我穿一下襪子。”


    酒店的人過來了。


    周行朗把他的假肢套上襪子,酒店的人下車,還帶了醫生,他們看了眼那水母,接著馬上鬆了口氣:“是沒有毒的。”


    “你確定?!真的嗎?”周行朗問了好幾遍,得到的回答是:“這種水母經常被海水衝上來,也有人被蟄過,不過第二天就消腫了,算你們運氣好,因為這一帶還發生過鯊魚吃人的事件。”


    周行朗剛剛站起來,馬上腿又軟了,坐在地上。


    “嚇死我了。”他驚魂未定,一把把路巡給抱住:“我以為,我還以為……”


    “以為什麽?”路巡的一顆心也平靜下去了,“膽子也太小了。”


    周行朗立刻反駁他:“我為了救你,自己差點死了!”


    “你膽子大,”路巡皺著眉說,“不過不值得表揚,以後再也不允許做這種事了。”


    分明路巡才是那個受傷的,結果走不動的那個反而是周行朗,兩人被送去了醫院,醫生檢查了他被蟄的傷口,說沒有中毒,也沒有任何生命危險,接著讓他去做隔間個消毒。


    醫生問臉色蒼白,好像生了重病的周行朗:“那你呢?也是被水母蟄了嗎?”


    周行朗搖搖頭,虛弱的要命,但心髒總算是安定了下來。他對醫生解釋了一遍自己的所作所為,醫生非常詫異,然後對周行朗說:“你一定非常非常愛他。”


    “是啊……”自言自語一般,“我一定非常非常愛他。”


    因為那一瞬間做的事,是他沒有思考過的。


    作者有話要說:大概下章就完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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