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下人大多不富裕,婦人生孩子汙穢多,為了怕弄髒炕,會在產婦身下墊上吸水的物什。平日裏穿衣裳都是補丁套補丁的,一般人家哪舍得用棉布來墊,因為用過一次這東西就是要扔的,所以一般都是先鋪一床被單,被單下麵鋪上茅草或者麥秸,染上血了就換,有的甚至連被單都不墊。


    盧嬌月起初不懂這茬的,還是一次見梅氏頂著大太陽在院子裏頭挑曬幹的茅草和麥秸,多嘴的問了一句,才知道這些東西竟然是給她生孩子時用的。她當場就被驚呆了,忙去攔下梅氏,說到時候自己不用這東西,過兩日她拿銀子讓她爹去鎮上或是縣裏幫她買些白棉布回來。


    當時還被梅氏訓太嬌氣了,不過這會兒當著外人,梅氏可不會說女兒嬌氣。


    「家裏就這一個姑娘,她男人出門在外做生意。男人賺錢為了啥,還不是為了家裏的媳婦孩子,女人生孩子可是頭等大事,不能省的。」


    接生婆早就看出這戶家境不差,想著等孩子生了大抵辛苦錢不少,便順著話道:「可不是,就該這樣,我看這棉布是洗了暴曬過了吧?我聽人說人家縣裏的富戶太太們生孩子,都是用的這物什,您女兒真是好福氣。」


    梅氏滿臉是笑:「什麽福氣不福氣的,不過這孩子命好,找了個疼她的男人。」


    躺在炕上的盧嬌月囧囧然,這跟福氣有啥直接的關係,她不過就是嫌那堆草髒。還有怎麽又扯到進哥疼她這事,他又不在家,明明是她自己疼自己。


    想到這裏,心裏不禁有一些小埋怨,他怎麽還不回來,明明答應過她的。


    盧嬌月並不知道這會兒周進剛到碼頭,下了船後,他什麽都沒管,扔了一個大爛攤子給梅莊毅,自己正拚命往回趕。


    一直到外麵雞都啼了兩次,接生婆才用白酒淨了手,準備幫盧嬌月接生。


    這期間盧嬌月強忍著疼喝了一碗麵湯,還吃了兩個荷包蛋,又讓梅氏和程婆子幫著擦了一遍身。


    接生婆本是讓她下炕走走的,可她實在受不住這疼,隻能躺在炕上咬著牙關不讓自己叫出來。


    盧嬌月覺得自己快死了,她終於明白為什麽她娘總是說女人生孩子就像過鬼門關了,她感覺自己就像是被劈開了一樣,到處都疼,疼得她想撞牆,可惜兩隻手被人按著。


    恍惚中,感覺有人在自己嘴裏塞了個東西,她下意識就拚命咬住了。


    把這東西想象成周進的膀子,自己有多疼,她就想讓他也有多疼。


    這個死沒良心的,咋還不回來!


    耳邊是接生婆一聲聲讓她使勁兒,她娘在她耳邊絮絮叨叨說讓她感覺疼了,就使勁兒,千萬別亂使勁兒。可這會兒盧嬌月哪裏顧得上這些,身上感覺像從水裏撈起來似的,嘴巴都咬木了,一使勁兒就讓她疼得直打囉嗦,她拚了命想些事情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依稀記得她也曾這麽疼過,就是上輩子孩子流掉那次。


    當時她懷著身孕,還被杜寡婦使著日裏夜裏熬著做針線,原本想沒有幹力氣活,應該沒事的,哪知有天晚上她正坐在燈下做繡活兒,突然感覺肚子一疼。


    那孩子已經快有四個月了,掉出來的時候聽接生婆說已經成型了,是個男孩。杜寡婦和杜廉是什麽心情她不知道,她隻感覺一瞬間天就塌了。


    真的塌了,她幾欲想死。可死哪有那麽容易,纏綿病榻一個多月,她還是被耐心用完的杜寡婦從床上攆了起來。


    其實那次沒像現在這麽疼的,就是心裏疼,疼得自己幾乎不能呼吸。感覺很絕望,就像是掉進了冰窟窿裏,那時她在想若是當時她娘在她身邊就好了,隻可惜那時大哥為自己死了,自己已經和娘家斷了來往……


    恍惚間,似乎聽見有人在叫她。


    她努力去辨認,才發現竟是周進的聲音。


    她娘在她耳邊說,進子回來了,你可千萬別泄氣,加把勁把孩子生出來。突然感覺鼻子好酸,熬過了那麽多那麽多,這個坎兒她一定能熬過去,她身邊有爹有娘有哥哥嫂嫂弟弟們,還有他……


    這麽想著,盧嬌月終於感覺有些力氣,開始穩住心神照接生婆的指揮去使力。


    周進天天算著日子,他想著嬌月應該沒這麽早生的,哪知還沒到家門口就看見院子裏燈火大作。


    拍開院門,嶽父對他說月兒發動了。


    周進當場就懵了,還是盧廣智叫了他一聲,他才反應過來。當即就往屋裏衝去,在東屋門口被盧廣義拉住了。


    「那裏麵你不能進去。別急,都在外麵等著呢。」


    周進隻能坐下等,可是坐著坐著就坐不住了,實在是盧嬌月在裏頭叫得太慘。


    盧明海是個有經驗的,安慰他:「別慌,女人生孩子都是這樣的。」


    說是這麽說,不慌才有鬼,遙記當年梅氏生孩子的時候,盧明海也沒比周進好到哪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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