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五日——


    紫禁城裏養心殿西暖閣是皇帝處理日常政務、單獨接見大臣的地方。


    親政才半年的皇帝看完手上的幾份奏章,揉了揉眼皮,身旁的內侍立刻遞上沏好的茶水,好讓他消除疲勞。


    “這樣……真是特別的香。”皇帝讚譽有加地說。


    內侍連忙說道:“回皇上,這是恭親王特地從江南帶回來的虎丘茶,據說產量很少,十分珍貴。”


    “原來這叫虎丘茶。”皇帝又啜了一口,嘴裏淨是茶香,疲憊也盡消。


    就在這時,外頭的太監走了進來。“啟稟皇上,恭親王求見。”


    皇帝精神大振。“他來得正好,快宣!”


    “喳。”太監又退下了。


    過了一會兒,頭戴綴著頂珠的涼帽,身穿藍色九蟒袍的毓麒走了進來,來到禦桌前,甩下箭袖行禮。


    “臣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起喀吧。”一身明黃色龍袍的皇帝從禦桌後頭繞了出來。“愛卿來得正好,朕才想問這果郡王的女兒現在狀況如何。”


    毓麒將箭袖翻上,垂眼回答:“回皇上,她學習得很快,已經頗有進展。”他決定趁今天跟皇帝提起和托羅之間的事,並請求皇帝指婚,在沒有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前,不想讓托羅白高興一場,所以還沒有對她提起。


    “朕真的很想見見她,早點了卻一樁心事,也對得起死去的果郡王,不過也不是不明白你的用意,不如這樣好了……”皇帝想到一個好辦法,不禁露出頑皮的笑容。“朕現在就上恭親王府去,但不是以皇帝的身分,更不需要告訴她,就當作是親戚前來拜訪,然後和她不期而遇好了。”


    “皇上怎麽能隨意出宮呢?要是讓太皇太後知道的話,可是會怪臣沒有事先阻止。”毓麒一臉嚴肅地勸道。“更何況托羅不知道皇上的身分,若是有得罪或失禮之處……”


    皇帝卻是愈想愈覺得這是個好主意。“既然她不知道朕是皇帝,朕當然不會怪她了,又不是在宮裏,就不必那麽多規矩了,再說自從登基以來,朕還沒有微服出宮過,就像這座皇宮中的籠中鳥,怎麽飛也飛不出去,偶爾也想放縱一下,愛卿應該很了解朕的感覺才對。”


    “皇上跟臣不同……”毓麒反駁。


    “如今三位顧命大臣已除,朕也已經親政,不用擔心落人把柄,何況有愛卿在,還怕有人要對朕不利嗎?”皇帝就是打定主意要這麽做。“就算太皇太後知道怪罪下來,朕也會自個兒承擔下來。”


    毓麒在心中歎了口氣。“其實皇上隻是想出宮走走罷了。”說想要看看托羅不過是個籍口。


    “這半年來,朕沒有片刻休息,難道連這點小小的要求都不能有?”皇帝此刻就像個貪玩的少年,吵著要出門。


    “臣遵旨。”自從皇帝拿回了議政權,不再愛製於那三們顧命大臣的威嚇和壓迫,性子也不再像過去那般的鬱鬱寡歡,偶爾就會像個普通十四、五歲的少年那麽愛玩,也開朗多了。


    皇帝畢竟年紀尚輕,說到出宮,什麽疲憊都不見了。“那朕先去換套袍褂,再跟愛卿一塊出宮。”


    一個時辰後——


    年少的皇帝走進恭親王府大門,雖然脫下龍袍,換上一般的長袍馬褂,也難掩天生的王者風範。


    “皇……”毓麒才要開口,就被皇帝製止了。


    “這會兒朕是你的堂弟,所以直接叫朕的名字吧。”皇帝可不希望驚動王府裏頭的人,既然出宮就不要太過拘束,動不動就有人向他下跪磕頭,那就一點都不好玩了。


    毓麒自然不可能真的叫了。“那麽廳裏請。”


    “記得好小的時候來過這兒幾次,那裏朕還沒有登基。”皇帝有些懷念地打量四周。“朕想在園子裏坐一會兒,你就找個理由讓果郡王的女兒過來給朕瞧一瞧,就算有失禮之處,朕也不會怪她。”


    “皇上……”毓麒比較擔心的是托羅,那姑娘會說出什麽話、做出什麽事,完全無法預料。


    “這是聖旨。”皇帝兩手背在身後,擺出天子的架勢。


    “喳。”毓麒隻能領旨了。


    待毓麒先請皇帝在園林中的扇形亭內稍坐,讓奴才準備好茶點,在旁邊小心伺候,這才找個婢女上環秀閣去將托羅請來。


    而此時正在寢房的托羅已經累到直打瞌睡了,每天都要坐有坐的姿勢,連走路也得走得優雅,一舉手一投足都不能馬虎,這貴族格格還真不是人當的,好幾次都想要放棄了,可是為了讓王爺能向皇上交代,她也隻能拚命忍耐。


    “你說王爺要見我?”聽到婢女這麽說,托羅馬上從凳子上彈起來,再用手撫平長袍上頭的縐褶,就是想要表現出最美好的一麵給毓麒看。


    托羅又急急地問:“他在哪裏?”


    “就在園子內的涼亭裏。”婢女回道。


    “我現在就去。”托羅踩著花盆底,又不能用跑的,實在一點都不輕鬆。“算了……”說著,便將花盆底提在手上,隻穿著白襪,便在長廊上跑了起來,就是想要快點見到毓麒。


    待托羅嬌喘籲籲地來到這座可以媲美禦花園的園林內,好不容易找到一座扇形亭,可是坐在亭內的是個陌生少年,並沒有見到毓麒的身影,不禁感到納悶,心想是不是還有其他涼亭。


    “難道不是在這兒?”托羅一麵說,一麵將花盆底穿上。


    坐在亭內的皇帝看著她不拘小節的舉動,還沒見過這麽好玩的姑娘,於是開口問道:“你就是……果郡王的女兒?”


    托羅指著自己問:“你在跟我說話?”


    “沒錯。”皇帝啜了口茶說。


    “你是誰?”托羅好奇的走進亭內,審視著眼前年紀應該比自己小的俊秀少年。“怎麽會知道我是果郡王的女兒?”


    皇帝微微一笑。“朕……我是恭親王的堂弟。”


    “原來你是王爺的堂弟。”托羅這回可學乖了,深怕對方又是什麽皇親國戚。“你也是個王爺?”


    “不是。”皇帝搖頭。


    托羅想了一下。“那麽是個貝勒爺?”聽太福晉說過她還有個小兒子,就是一位貝勒爺。


    “也不是。”皇帝又搖頭。


    “那麽……跟我阿瑪一樣是個郡王爺?”托羅又猜。


    皇帝還是搖頭。“也不是,我沒有任何爵位。”隻有皇位。


    “真的嗎?那我就放心了。”托羅籲了口氣,隻當對方是個普通人。“要不然王爺一定又會嫌我不懂規矩,居然沒有跟你請安……不過他方才讓婢女來說會在這兒等我,可是怎麽找不到……”


    “他有點事要先去處理,待會兒就會過來。”皇帝就是故意支開毓麒,不讓他待在這兒,這樣才能和托羅多說些話,了解她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姑娘。“你就坐在這兒等吧。”


    托羅也不跟他客氣。“那你跟王爺的感情很好嗎?”


    “可以這麽說。”皇帝凝視著她靈活可愛的表情。“你住在這兒還習慣嗎?恭親王對你好嗎?”


    “說習慣也不是很習慣,整天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其實不是很好過,我還是喜歡靠自己的雙手。”托羅真心地說。


    皇帝莞爾一笑。“朕……我倒是第一次聽人這麽說。”


    “皇族人家的規矩太多,真的很累人,我好想回趙家班去,雖然賣藝維生的日子很辛苦,要到處看人臉色,可是卻活得很實在。”托羅澀澀一笑。“也不必見到了人就得請安,就得下跪,可是我若就這麽跑了,會讓王爺無法跟皇上交代,說不定會砍了他的腦袋。”


    “這倒是有可能。”皇帝故意嚇嚇她。


    托羅緊張下。“你也這麽認為嗎?這麽說的話,隻好等見了皇上,再求皇上讓我回去原本的地方了。”


    “要是皇上不肯呢?”皇帝興味地問。


    “我也不知道。”托羅自動自發地拿起桌案上的糕點就吃。“要是真的能回到趙家班,我最想念的應該就是這些了。”


    皇帝被喉中的茶水嗆到了。“就想念這個?”


    “當然還有想念一個人……”托羅低聲喃道。


    “是誰?”皇帝湊上前去,想要聽清楚。


    托羅脹紅小臉。“我是說想念太福晉,可沒有說是王爺……”話一說出口,才明白她根本已經不打自招了。“我什麽也沒有說,你就當作沒聽到。”


    “原來是這麽回事。”皇帝點頭表示明白。


    “我是說真的,誰會想念他。”托羅一臉悻悻然,想到王爺說的那些沒頭沒腦的話,一直讓她擱在心上,可是又不好意思開口問,讓她是愈想愈生氣。


    皇帝自然聽得出她是在說反話。“你真是一個有趣的姑娘……”


    “這是在讚美嗎?”托羅睨著他。


    “你覺得不像?”皇帝問。


    托羅聳了下肩頭。“你們這些住在北京城裏的人說起話來都喜歡拐彎抹角的,有時我真的搞不清楚到底是什麽意思,尤其是王爺更是讓人猜不透。”


    “怎麽說?”皇帝興致勃勃地問。


    “他那個人有時一副高高在上很瞧不起人的模樣,有時又表現得很關心我、在乎我,真的是很難讓看得懂。”托羅一臉挫敗地說。


    皇帝認真思索著她的話。“我這堂兄責任感很重,而且個性正經八百的,自小就不輕易表露內心的感情,確實很難懂。”


    “想不到咱們的看法一樣,一定會很談得來。”托羅找到知音似地說。


    聞言,皇帝露出少年般的爽朗笑容。“我也這麽覺得。”


    “嗬嗬……”托羅露出可愛的梨渦。“對了,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該怎麽稱呼你?”


    “我叫玄隸。”皇帝道出沒有人敢直呼的名字。


    托羅比了下自己。“我叫托羅,咱們做個朋友吧。”


    “看你的年紀似乎比我大。”皇帝笑說。


    “交朋友跟年紀無關,談得來才是最重要的。”托羅豪爽地說。


    皇帝欣賞的看了托羅一眼。“你說的對。”對他來說,一個可以自在說話的朋友是很難能可貴的。


    “呃……東西都被我吃掉了,我再去拿幾碟過來,你等我一下。”托羅一臉不好意思,原本用來招待客人的點心都到她的胃裏了。“我很快就回來……”


    見托羅打算自己去拿,皇帝開口要叫住她,想說這種事讓奴才去就好了,卻見她又脫下腳下的花盆底,已經跑很遠了。


    “真是有意思……”皇帝一臉笑不可抑,他可沒想到會見到一個行為舉止不合乎禮教,可是卻自然可愛的女子,想不去喜歡都很難。


    不過這果郡王的女兒似乎喜歡上他的堂兄了,皇帝麵露沉思之色,嘴角慢慢地掀起一道弧度,原本讓他頭痛的問題,似乎有了解決的法子。


    因為太皇太後最近心血來潮地想到堂兄至今還沒有嫡福晉,要他在八旗之中找個適當的對象,不過一直想不出誰最恰當,這會兒皇帝覺得托羅似乎是個不錯的人選 。


    就在這時,毓麒正踱步過來,方才他隔著一段距離看著在亭內說話的兩人,為托羅的舉動足足捏了一把冷汗,要不是皇帝不許自己靠近,他真想衝過去把她給拉走,就怕她惹禍上身。


    毓麒走進亭內,再次催駕。“皇上這會兒見到人,也該回宮了。”


    “是該回宮了……”皇帝又啜了口茶,然後將茶碗擱下,然後起身。“不過這果郡王的女兒真的挺有趣的。”


    “若是有失禮之處,請皇上見諒。”毓麒跟著皇帝步出亭子。


    “不!朕倒是很喜歡。”皇帝打心裏這麽說。


    不過說者無心、聽者卻有意。


    毓麒心頭猛地一凜。“皇上這句話的意思是……”應該不是他想的那樣才對。


    “皇上喜歡她?”


    聽他口氣有異,皇帝這才注意到毓麒的神情不對。“有什麽不妥嗎?”見堂兄似乎相當震驚,還有一些慌亂,心裏不禁猜測,該不會他們早已兩情相悅,這就好辦多了。


    “臣不敢。”毓麒躬身說道。


    皇帝斜睇一眼他微微泛白的俊臉,決定試探一下堂兄的口氣再說。“這果郡王的女兒……應該沒有意中人吧?”


    聞言,毓麒喉頭驀地緊縮,發不出聲音,因為他不能當著皇帝的麵說托羅喜歡的人是自己。“臣……也不清楚。”


    “是嗎?那麽愛卿呢?”皇帝就是希望堂兄能跟他說實話。


    毓麒低著頭。“臣不敢。”


    “愛卿真的一點都不喜歡她?”皇帝索性直接問了。“這兒不是宮裏,也不要當朕是皇帝,所以你就說實話吧。”


    “回皇上,臣……無意於她。”毓麒細聲地說。因為皇帝說喜歡托羅,那麽他絕不能道出對托羅的感情。


    皇帝覺得有些棘手了,難道他真的看錯了?不會!他還是頭一回見到堂兄驚惶失措的樣子,雖然極力掩飾,但他們相處的時間頗長,對彼此性子也都了解,一眼就看得出來。


    想必是礙於他剛才說喜歡托羅,讓堂兄誤會自己的意思,這才不敢說出實話,皇帝不禁有些傷腦筋。“愛卿真的確定不喜歡她?”


    毓麒艱澀地說:“臣……確定。”


    “愛卿跟隨朕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加上這次找到果郡王的女兒,了卻朕的心願,也算是大功一件,想要什麽賞賜,不管是人,還是東西,隻要開口,朕都願意賞給你。”皇帝暗示得很明顯,希望能讓他說出真心話。


    “謝皇上,不過為皇上盡忠是臣的本分,不需要任何賞賜。”毓麒咬住牙根,謹守君臣的分際。


    “愛卿真的不要?”皇帝有些頭大了,不過又想堂兄原本就是個不忮不求的人,才能得到自己完全的信任。


    “臣能受皇上寵信,已經是最大的賞賜了。”毓麒恭謹地說。


    “既然愛卿堅持不要,那麽朕就不再勉強了。”皇帝佯裝隨口說道。“前幾天太皇太後才跟朕提起大婚的事,說朕如今親政,也該冊立皇後了,隻是對象到現在還沒有決定。”


    “皇上確實該冊立皇後了。”毓麒順著皇帝的話說。


    “果郡王這個女兒生長在民間,才能保持這麽純樸自然的一麵,跟那些從小養尊處優的格格不一樣……”皇帝狀似不經心地說著,見毓麒俊臉更白了,不禁關切地問:“愛卿怎麽了?”


    毓麒猛地回過神來。“臣、臣沒事。”


    “那就好。”皇帝仿佛沒有看見恭親王的異狀,又繼續說道:“就算不能讓她當上皇後,也能當個嬪妃……”


    “皇上真的打算這麽做?”毓麒努力讓語調保持平穩。


    皇帝板起臉問:“愛卿是在質疑朕?”


    “臣不敢。”毓麒跪下請罪。


    “起喀吧。”皇帝眸眼微斂地說。


    “謝皇上。”毓麒心神倶亂。


    “這事兒還得找機會跟太皇太後提,得等她點頭同意才能算數。”皇帝沒有把話說死,表示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不過若是每天有托羅的陪伴,這宮中生活應該會有趣許多。”


    “……”毓麒發不出聲音來。


    一旦讓皇帝看中的女子,通常隻有一個結果,那便是成為後宮的女人之一,想到托羅若是當上後妃,他們連見上一麵的機會都會變少了,即便見到了,隻怕連說句話於禮不合。


    不!他怎麽能眼睜睜看著托羅成為後宮的女人?她是屬於自己的不是嗎?思及此,毓麒眼前一陣暈眩,直到此刻才意識到對托羅的用情已經很深,起乎自己原本的想像。


    “愛卿?”皇帝佯裝疑惑地瞅著他。


    “皇上,請往這邊走。”毓麒身軀一震,連忙回道。


    “過幾天朕會再來看她。”見毓麒這麽失態,讓皇帝更加篤定自己沒有看錯,不過要逼他說出真心話,還真是困難。


    “喳。”毓麒恭謹地回道,雖然心裏不願,可是他也明白不能拒絕這個要求,因為眼前這位少年是當今皇帝,沒有人可以在皇上麵前說個“不”字。


    “那麽朕就先回宮去了。”皇帝在心中歎了口氣,這當媒人可比處理國家大事還要讓他頭疼。


    醜時剛過,毓麒想到白天的事,遲遲無法入眠。


    皇上若是要托羅成為嬪妃,甚至當上皇後,隻要太皇太後同意了,他根本沒有權力反對,也不能反對,更不能和皇上爭奪一個女人……


    這個念頭完全讓他震懾住了。


    他不想將托羅交給別的男人,即便對象是當今皇帝也不成!毓麒心亂如麻地推開房門出去。


    此刻的他深深地懊悔著,他喜歡托羅,甚至可以說已經愛上她了,絕對不會讓給其他男子,可是……


    那名男子卻是大清朝的皇帝,是一國之尊,是自己發誓要效命一生一世,無論發生什麽事,都不能有一絲一毫不忠念頭的對象。


    毓麒腳步有些踉蹌,更嚐到何謂心如刀割的滋味。


    “皇上若是真的要托羅成為嬪妃的話……”自己是絕對不會也不可能去把她搶回來的,毓麒深深明白這個道理。


    是他動作太慢了……


    要是他能早一步請求皇上將托羅指給自己為福晉,而不是等到皇帝見到她,也許這一切都還來得及,毓麒痛心疾首地忖道。


    “我又怎麽能跟皇上搶同一個女人……”毓麒把手掌握成了拳狀,因為握得太緊而微微顫抖。


    站在廊下的高大身影就這麽一動也不動,靜靜地仰望天上的明月,隻有明月看見他眼底的痛苦和旁徨。


    一直到了天剛亮,整夜沒有合眼的毓麒這才梳洗更衣,接著前往太福晉居住的院落請安,才跨進廳堂,就見身穿旗裝的托羅也在屋裏,隻能擺出冷淡漠然的表情,以免泄漏心中的痛苦。


    “孩兒給額娘請安。”毓麒先對母親說。


    見到長子身穿蟒袍的俊挺模樣,太福晉真的引以為傲,不過覷著他不佳的氣色,眼下多了疲憊,不禁關切地問:“怎麽今兒個臉色不太好,是不是哪兒不舒服了,還是昨晚沒睡好?”


    “我沒事,額娘不用擔心。”毓麒淡淡地說。


    太福晉自然不再追問,因為長子的個性就是這樣,有任何事都藏在心裏不會說出來。“額娘知道你想幫皇上分憂解勞,不過還是得多注意身子,別累壞了。”


    “孩兒知道。”毓麒說。


    “王爺萬福金安吉祥如意!”托羅不是頭一回見到毓麒穿著親王袍服的模樣,可是那尊貴非凡的氣質還是讓她看呆了,幸好及時想到得跟他請安,這才屈膝見禮,嬌脆地說道。


    “不必說得這麽長。”毓麒麵無表情地說。


    托羅抿著嘴角,不過梨渦已經泄漏了盈盈笑意。


    “這樣王爺總不會再說我沒規矩,何況禮多人不怪,太福晉也是這麽認為的吧。”


    “沒錯。”太福晉掩帕笑說。


    毓麒深深地吸了口氣,不像平常那樣跟托羅多說幾句。“額娘,我還得進宮,先出門了。”說完,高大身軀便已經轉身步出廳門。


    “王爺!”托羅追了出來。


    “還有什麽事?”毓麒佯裝冷漠地問。


    “王爺不舒服嗎?”托羅總覺得今早的他跟平常不一樣。


    “沒有。”毓麒瞅著她盛滿憂慮的烏眸,心口一緊,強迫自己收回目光。“本王好得很。”


    “你確定真的沒有?”托羅滿眼擔憂,抬起小手,想要觸摸他。“可是臉色真的很不好看……”


    毓麒故作傲慢的口吻問道:“還有其他的事嗎?”


    “我……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事……隻是想問昨天來的那位客人……就是王爺的堂弟……他還會再來嗎?”托羅把小手又縮了回去,隨便找了個話題,也隻是想跟他再多說幾句話。


    托羅的話讓毓麒臉色一沉。


    “你想再見到他?”毓麒寒聲問道。


    難道她也對皇上有意?


    嫉妒霎時像無數隻蟲子般啃咬著毓麒的心髒,讓他痛得不得不咬住牙根,還以為托羅心裏隻有他。


    “我……”為個男人今早是怎麽回事,火氣這麽大,托羅真的覺得很莫名其妙。“也不是想再見到他……隻是問一問……”


    毓麒抽緊下顎,繃聲回道:“他有說過幾天會再來。”


    “你在生氣?”托羅再笨也感覺得到。


    “本王看起來有在生氣嗎?”毓麒口氣更冷了。


    托羅定定地看著他。“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你看起來很煩惱,不然你說出來一起商量……”


    “你……”毓麒不要她用這種盛滿情意的眼神看著自己,那會讓他恨不得伸手把托羅抓過來,緊緊地抱住,不讓其他男子搶走,就算是皇帝也別想。


    既然皇上說喜歡她,還有可能讓托羅成為嬪妃,毓麒再怎麽難以割舍,也隻能放棄,那麽便讓托羅徹底討厭他吧,隻要不再喜歡自己,便能接受皇上的感情,這樣對她比較好。


    毓麒佯作冷酷地說:“你是本王的什麽人?本王不需要跟你說那麽多!”


    “你……”托羅好半晌才聽懂他的意思,不知哪來的怒氣,讓她舉起小手,狠狠的甩了毓麒一巴掌。


    啪!


    托羅真的好氣好恨他這種忽冷忽熱的態度,以為他們之間似乎有了不一樣的進展,可是一眨眼間,這個男人又擺出高高在上的姿態來,讓她無所適從,完全摸不清楚他的目的是什麽。


    那巴掌的力道之大,讓毓麒的臉頰出現紅印,不過他一動也不動,因為這是他該承受的。


    托羅嗚咽一聲,轉身跑回環秀閣。


    呆立在原地的毓麒隻能凝望著她離去的方向,卻無法把痛苦說出口,直到踏出王府大門,坐進轎內,置於大腿上的手掌依舊握得好緊,指甲深深地刺進掌心,就是不許自己有一絲嫉妒和不滿,因為……


    那人是撻。


    “起轎!”馬齊吆喝一聲。


    待毓麒進了紫禁城,先在乾清門東側的朝房“待漏”,然後等候奏事處太監的“叫起”,方能進入養心殿覲見皇帝。


    站在朝房外的長廊下,毓麒神情顯得格外冷凜,讓一些想要籍故親近的大臣都不敢靠近他。


    “還真是巧。”穿著四爪正蟒袍服的俊美男子走過來,見到兄長也在這兒,不禁哼道。


    毓麒瞥了弟弟一眼。“皇上有事召見你?”


    “不是,我是來跟老祖宗請安的,可惜她要見的不是我,是我那個福晉。”


    毓謹才把璿雅帶進慈寧宮,就被太皇太後趕出來,隻好來這兒跟一些熟識的大臣聊個幾句,好打發時間。“我倒是頭一回看見你心事重重的樣子,難不成是果郡王的那個女兒不受教,讓你這麽頭疼?”果郡王在民間還有一個女兒,這事兒早就傳遍了,想不知道都難。


    雖然自小活在兄長的陰影下,直到現在依然無法完全釋懷,可是見到兄長煩惱的樣子,毓謹卻也沒辦法做到視而不見。


    “不如交給我那個福晉,她一定有辦法對付。”毓謹不忘捧一下心愛的女人,在他眼中,沒有女子比璿雅還要聰慧。


    “她已經很努力在學習該有的規矩,我也不是在為這件事頭疼。”麵對同胞所生的親弟弟,毓麒依舊無法說出口,他已經習慣獨自承擔所有的煩惱,就算天要塌下來,也會一肩扛起。


    毓謹開始覺得事情不簡單,因為兄長沒有否認,表示真的有什麽事令他頭疼。“不能告訴我嗎?還是你覺得我幫不上忙?”他口氣忿忿地問,在兄長的眼中,自己永遠是個長不大的孩子。


    “這事兒連你也幫不了。”毓麒才這麽說,就聽到奏事處太監傳叫了。“有空的話回去看看額娘,她常念著你。”


    毓謹還沒來得及問清楚,就見兄長已經走了。


    能讓兄長這麽說,代表事情真的很嚴重,可是問題究竟出在哪裏呢?


    毓謹想了半天,決定這兩天就回去探望額娘,順便探探她的口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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