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拗胡星語上車後,他就後悔了。


    如果覺得心情煩悶,明明有一大票名模、名媛千金等著他邀約,他卻偏偏硬把這隻小菜鳥拉上車,到底是怎麽回事?他也說不上來。


    “吃飯有必要跑這麽遠嗎?”她想了想,又發現另一個問題。“不對,為什麽我要跟你去吃飯?”


    她的聲音很軟,語氣很困惑,這些話若是出自別的女人之口,他或許會認為是故作姿態,可因為開口的是她,知道她的單純與老實,潘席安聽來反而覺得有趣。


    沈悶了一天,他終於笑了,而且笑得很開朗。他很久沒有這麽真心地笑了。


    “幹麽笑成這樣?”胡星語有些挫敗,真不知道自己又說錯什麽了。


    “沒什麽。”他止住笑,才說:“妳老板沒空陪我,所以換妳當代表。”


    “啊?”她訝然轉頭看他,黑眸瞪得圓大,小嘴微張,又是一副不可思議、難以置信的表情。


    潘席安啞然失笑。“有必要這麽驚訝嗎?再說,那天晚上我送妳回家,還讓妳在車上睡了一覺,現在要妳陪我吃個飯,應該不過分吧?”


    “呃,是不太過分,隻是、隻是……”連送她回家也要討人情嗎?這個男人未免也太小心眼了。


    “隻是?”


    “隻是……”她找個話題敷衍過去。“我在想,晚上吃什麽好呢?”


    “妳決定。”主隨客便。


    最好他有那麽好說話。她看看窗外,圓眸流轉,想到這裏離淡水很近。“我知道有一間很好吃的燒臘飯,我們去買便當,然後外帶到淡水河邊吃,這樣好不好?”


    她是想,如果是去一般的餐廳,這位少爺不知又要怎麽挑剔她,若是買便當在外麵吃,至少不會在餐廳裏出醜。


    淡水河邊?這個提議還不錯。潘席安唇角一揚。“報上地址。”


    半個小時後,兩人拎著熱騰騰的便當,依著胡星語的提議,散步到淡水捷運站前的河畔小公園,隨意找張椅子坐下,打開便當,就地野餐。


    “哇,好香!”胡星語興奮地嚷著。“一看就覺得肚子餓,快吃吧。”


    “嗯。”瞧見那張笑開的臉蛋,潘席安也覺得有些食欲了。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久不曾這樣,隻是單純地想吃飯,達到基本的生理需求,也滿足心靈的莫名渴望。


    這些年來,每一頓餐會,每一場派對,每一次球敘,背後都有不同的目的與算計。


    像今晚該去的會後餐宴,明明可以乘機說服董事會其它成員的支持,可他卻放棄了,竟然選擇帶著胡星語,吃著一個八十元的便當,坐在河邊吹著冷涼的夜風。


    他到底怎麽了?是疲累得不想再應酬?或者已經失去長久以來強盛的鬥誌?


    不,他才剛邁入三十歲,正是展翅高飛的時機,大好前程的起點,豈能有任何怠倦,怎能輕易投降認輸?


    一邊沈思,一邊咀嚼她推薦的三寶飯,他忽然發現胡星語不見了。


    剛剛不是還在身邊嗎?他抬頭尋著,瞧見遠處一個纖細的身影跑過來,手上還捧著紙袋。


    “去哪裏了?”他合上便當,淡笑地問。


    “我……”她上氣不接下氣,努力平息之後才說:“潘先生,您的附餐飲料和甜點來了。”


    看著她從紙袋拿出熱咖啡,還有甜甜圈,潘席安的薄唇又上揚了。


    “便當給你請,這些換我請你!”


    說得很豪邁、很有義氣的樣子,她一臉正經的表情逗笑了他,朗朗笑了起來。


    胡星語怔住,他的笑和平時常有的那些不同,看起來像是發自內心的笑,卻隱約帶著微微的憂鬱。


    捧著咖啡,她在他身旁坐下。他今天很安靜,不太說話,連平時的笑麵虎模樣也不見了,發生什麽事了嗎?


    今天不是假日,加上春天的天氣還偏冷,公園和老街的遊客不多,像這樣安靜地坐在岸畔,聽這河海交界的浪濤聲,感覺很舒服。


    “心情不太好?”她試著想讓氣氛輕鬆些。


    潘席安轉過頭,看著那張認真的小臉,胡星語也看著他。


    半晌,他悵然一笑,沒有否認。“嗯,有點。”


    果然是。胡星語的心頭頓時軟了,想安慰他。


    “為什麽心情不好?該不是被女人拋棄了吧?”


    他迸出一聲輕笑。


    看來並不是。“呃,我雖然不明白是怎麽回事,但是再怎麽樣,你都沒有我這麽慘吧?”她打算用“比較法”來開導他。


    “有多慘?”


    “你也知道的,明明想做好這份工作,可是偏偏又做不好,我那麽笨,都不知道該怎麽麵對穀大哥。”


    這還不容易?“很簡單,妳可以選擇不要做,相信穀子也會鬆一口氣,然後對妳感謝萬分。”


    “怎麽可以?我好不容易有這個工作!”


    瞅著她急於反駁的認真模樣,他笑問:“為什麽?”


    “嗯?”


    “為什麽一定要做這份工作?妳明知自己不適合,不是嗎?”


    從來沒有人如此直接地問過她真正的想法……胡星語低頭看著手上的咖啡杯,安靜許久,才開口。


    “因為我想當個女強人,我想讓別人知道我胡星語也可以在商界闖出一番成績,我不要被嫌棄隻是個念文學的書呆子。”


    “為了別人,就要逼自己辛苦過日子?”這種感覺,他知道有多難受。


    “並不辛苦啊,這是我的夢想和目標。”


    有夢最美嗎?真老套,但若真要這麽說,他似乎也找不到理由反對。


    潘席安喝掉最後一口咖啡,澀然一笑。“那我該羨慕妳嗎?還有作夢的權利,比我幸福多了。”


    “怎麽會呢?對你來說,這根本隻是一件芝麻綠豆大的事情。”


    “最起碼,妳是心甘情願為夢想努力,但我不是。”看著河上波光粼粼,他的心口好像鬆開了,情緒就像浪般一波波湧上來。


    “我一直在爭。在潘家,不爭,沒人會注意到你,要爭,還得踩著同輩的肩膀往上爬。我並不想爭,不想算計,但生在潘家,豈能容許我如此放任自己?


    “很早我就知道,生在這樣的家庭,我隻能往前走往上爬,這個月八十分,下個月就會被要求九十分,接下來就得拚到滿分,滿分之後還有更高的挑戰。我的父親和叔叔們都是例子,像我們這些所謂的接班人,隻要稍微表現不好,就會被外界戲稱為敗家子、太子爺。”


    說著,他偏頭瞟她一眼,胡星語心虛了,迅速低頭。


    “在宴會裏跟個女人多聊幾句,就被解讀成熱戀,過幾天不往來了,又被說成劈腿,或是換女人跟換衣服一樣。總之,我的生活並不是妳想象的那麽好。”


    “可是,我看你總是輕鬆自若、不慌不忙、臨危不亂……”她努力想著形容詞。“啊,還有笑容……你總是笑著,好像什麽事都很容易,人生沒有壓力。”


    潘席安笑了出來。“這麽注意我?”


    “才不是!”她急著否認,可是臉都紅了。


    “笑容可以掩飾情緒,可以讓人失去防備,但那隻是保護。”真不知是他偽裝得太成功,抑或是她看人的功力太淺。“像我這麽資淺的人,要是凡事喜怒形於色,那就先輸一半了。”


    “資淺?”她連連搖頭,表示不認同。“哪是這樣,你明明很厲害呀!”


    “原來妳很崇拜我?”


    “不是,是……唉,算了。”她放棄爭辯,反正也說不過他。


    潘席安看著她的窘樣,也不反駁,仰頭望著夜空。今晚月白風清,雖然沒有星光,可是他的身邊有一顆小星星,努力眨呀眨,散發淡淡的光芒,不是嗎?


    和她在一起的感覺很放鬆,心很定,很安適,無須再有保護色,也不用戴上假麵具,他能隨意地做自己。


    這樣下去好嗎?他無法思考,或者也可以說,他不願再多想了。


    人人形容他是銜著金湯匙出世,這也表示天命由不得他。雖然不能挑選既成事實的家人,但至少,他應該可以順著心意,選擇自己喜歡的人。


    例如,隻是像他和胡星語這樣,可以聊聊心情而無所忌諱……


    但他一向不容易相信別人,現下竟然對她的感覺是“無所忌諱”?


    他向來以變色龍、笑麵虎的本事自傲,什麽時候對人這麽毫不提防了?


    複雜的想法繞來繞去,潘席安的心思更混亂了。


    小公園的光線雖然不夠明亮,可胡星語明顯感覺潘席安又斂去笑容,神情不若平時的閑適。


    他在想些什麽?有很多煩惱嗎?


    瞧著瞧著,她的心口就這麽莫名地揪疼起來,驀地脫口而出……


    “不要難過啊,潘安……”慘了,怎麽叫得這麽順?


    潘席安本來是有些感傷,卻被她這聲“潘安”給逗笑了。


    “妳的膽子還真不小。”


    “對不起……唉,我不太會安慰人,不然這樣,換我說笑話給你聽好了。”


    嘖,還用得著說嗎?她自己不就是個笑話了?


    “先說包子大全集好了,很好笑喔!”


    胡星語興致勃勃,很認真地說起笑話。


    “話說,某天麵條和肉包吵架了,兩方大打出手,肉包被麵條打得落花流水,於是肉包撂下狠話:好膽麥走!我去落人來教訓你!於是肉包就約了煎包、饅頭等好友,準備去找麵條理論,在半路上它們遇到泡麵,肉包一聲令下,眾人二話不說,圍住泡麵毒打一頓。泡麵哭著問肉包為何打他,肉包生氣地說:哼,麵條,別以為燙了頭發,我就不認得你!”


    說完了,她問:“好笑吧?”


    這都是老掉牙的笑話,潘席安應付地幹笑了兩聲。


    “還有續集喔!後來泡麵很不爽,找了米粉、烏龍麵等夥伴去跟肉包算帳,在路上遇到了小籠包……”


    他望向她,雖然光線不是很充足,但他仍可清楚看見那張認真說笑話的小臉,努力地逗他開心。


    這麽天真、這麽毫無心機,還想當什麽女強人?


    可是,他認識的女人何其多,她是第一個不賣弄風情、不說大道理,隻是努力地想逗他笑,讓他開心的女人。


    明明她說的笑話不好笑,為什麽他的心口卻很鬆、很軟、很舒服呢?


    這一瞬間,他忽然心思清明了。


    不就是喜歡嗎?喜歡她的天真,喜歡她的認真,如果可以,他想就這麽聽著她清脆的聲音,繼續說笑話,隻逗著他一人,隻為他解憂消愁。


    最好,還可以倚靠她……倚靠著他曾經想象過的柔軟,汲取著清新又甜蜜的女人香……


    “不要動。”他忽然側身向她,將頭抵在她的肩上,閉上眼睛,聲音很沈。“讓我靠一下。”


    突如其來的重量壓在纖細的肩頭上,胡星語的心陡然一震。


    為什麽要這樣靠著她?很累嗎?


    “喔……好。”她隻得吶吶地回答。


    他的呼吸很規律,她清楚聞到他身上的古龍水味,和記憶中的味道一模一樣,陽剛氣息之中又帶著淡淡優雅,就像他的人一樣。


    但,為什麽她的心跳這麽快?快得簡直要蹦出胸口,還有,臉頰的熱氣好像一路染到脖子了,麻麻燙燙的。


    為什麽他不說話……是睡著了?要睡多久呢?


    現在該怎麽辦?推開他嗎?可是,為什麽……她又覺得這樣的感覺很舒服?


    思緒紛亂,她的心跳怦然如擊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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