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真得一輩子為他善後?


    連齋戒日也不放過他。宮裏頭來了人,說是皇後娘娘召見,而正主兒竟然又不在。他的侍童情急下跑來敲他的門,教他不得不結束齋戒,就為了怕他被皇後責備,底下人全遭殃。


    這人,是不是被過分寵壞了?居然如此折磨他。


    「江公子,您不能就這樣闖進去啊,南兒她還歇著呢——」


    雲水鄉的林嬤嬤打從他進門後,就一直追在他後頭,想阻止他闖進這溫柔鄉頭牌姑娘的香閨裏。


    他不予理會,排闥而入,不為尋歡,而是別有意圖。


    這曲院回樓,是京城富有男子最愛消磨流連之處;隱藏在城北曲巷裏的雲水鄉,是一處遊藝場所。


    好在這兒大白天一般人家是不明目張膽入這門的,因此就算鬧得過分了些,也還不至於損傷皇家的顏麵。


    拿捏著分寸,他攏緊身上披風,擠出一抹屢試不爽的媚笑,瞥了一眼身後的嬤嬤,道:


    「林夫人,我不過是來找人,你這樣嚷嚷,我要找的人聽到你的聲音就躲起來了,可以勞煩你為我噤聲麽?」


    「這、那葉公子真的不在這裏,江公子——」林嬤嬤受那傾國一笑,有些支持不住地說。


    「在不在,江某心裏有數。」虧那家夥還曉得化名前來,沒讓皇家尊嚴掃地。從腰間的錢袋裏掏出一枚金貫子遞給雲水鄉的老鴇。」勞煩夫人守著大門,別讓不相幹人進來了,我們三人之間的事,我們自會解決。」


    聽起來頗像是來捉奸的。林嬤嬤汗涔涔地想。


    外傳這三人之間的戀情發展,已經糾葛到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一個據言是巨賈大家,一個則是俊秀才子,兩位翩翩佳公子爭奪京城第一名花之事,早已鬧得沸沸揚揚,甚至還有人開了賭盤,就賭最後這第一名花會落在誰家。


    沒道理跟眼前財富過不去,林嬤嬤終究是生意人,暗暗收下金貫子,陪笑道:


    「那、那麽我就先失陪,還請公子別把事情鬧得太過呀,俗諺說:『人情留一線,日後好相見。』您與葉公子都是人中龍鳳,我家南兒她心頭也是十分為難啊……」


    「我明白。」他臉色有些蒼白,勉強再扯出一抹淡笑,很清楚收了他好處的林嬤嬤很快就會到處去宣揚這件事情,說不定也押了幾手,因而在眾人聚集而來一窺究竟之前,他隻有很短的時間能把太子帶回宮。


    不再理會旁人動靜,他熟門熟路地穿過重重回廊曲徑,直接來到最隱密的一棟小樓前。


    兩名小婢守在門外,見他出現,都嚇了一跳,正要呼聲警告,但他動作更快,抽出腰間佩劍直接劈開門栓——


    額際冷汗涔涔滴下,淌進他圓睜的眼眶裏,雙目炸紅。


    原以為,世上不會再有任何事能驚嚇到他了,但眼前所見,卻著實令他悚然一驚,手中寶劍鏗然落地。


    隻見紗帳前有兩人衣衫半褪,曖昧摟抱,熏香房裏滿是旖旎曖昧的氛圍……


    雲水鄉是京師素負盛名的遊藝場所,瞧見有人裸身脫衣並不意外,隻不過——


    忽地,他一個箭步上前,揪住盛京第一名花那半敞的衣襟,想證明是自己眼花了,要不,就是這個」南姑娘」根本就是平胸……


    封南突然被人揪住衣襟,起先一愣,隨即笑著撥開那唐突的手,道:」看不出公子平時溫文爾雅,緊要關頭卻也如狼似虎呢。」


    他臉色由白轉青,沒想到雲水鄉的名花竟是男兒身!


    而即令他發現封南這位京城第一名花是男兒身,但真正使他深感錯愕的卻是……視線再度轉向……


    「原來真的癖好男風!」


    伴處六年,今日總算證實這個一直以來的猜疑。


    當今太子流連花叢已是太過,他真不知、不知該如何導正他這樣的傾向,身為東宮少傅,他……


    隻見那坐在床榻上雋朗青年原本一臉被捉到小辮子的表情,此時已稍釋懷,竟乾脆放開還鬆著的衣帶,也不急著將衣衫理好,就低頭撫了撫床被,支肘斜臥綿軟床上,笑睨著闖入他尋歡之地的美少年。


    「如今知道了,也好,」頓了頓,聲音帶著逗惹的笑意。」起碼,日後在麵前,就不用再隱忍著了……江公子,可知我喜愛著一個人很久了?」


    陪侍他身邊多年,原該已練就一番即令天搖地動也不能驚嚇他的功力,怎知此時他媚眼如絲,看著他傾吐對某人的喜愛之意,他卻……


    燒起來一把心火!


    「假若指的是我,那最好趕緊死了這條心。我黃……我江梨這輩子,篤定不愛與我同性之人。」


    「那實是殊為可惜,無法與公子共體珠玉之樂,定是葉某此生的遺憾哪。」言語間,確實充滿了濃濃的憾恨。


    又在作戲!


    化名「江梨」、遊走民間的東宮少傅黃梨江,冷淡地看著他隨侍多年的主兒——當朝明光太子,字真夜——語氣有些凶狠地道:


    「我朝男風不盛,葉公子若不知節製,執意往歧路走,隻怕會如古書記載那般,精氣耗竭而亡——我、我並非嗜讀那些古書,隻是仍得有些基本常識——」


    真夜坦然微笑地瞅著他,全然不知悔改的模樣,使黃梨江滿肚子欲澄清之誌全說不出來;他左手不自覺按住下腹,臉上冷汗沿著頸項滴入衣領。


    床榻上的雋爽青年忽眯起眼,不動聲色迅速理好衣衫,隨即起身走近美麗少年,左手熟稔拭去他臉上頻頻冒出的冷汗,右手不著痕跡地按住他肩,支撐他已搖搖欲墜的身形。


    「江公子,的心意,葉某都明白了。放心,我不會強求的,倒是竟嚇出一身冷汗來了,難道我這番示愛果真太過駭俗麽?的馬車可是停在後院?」他轉過身又道:


    「封南,煩勞幫個忙,江公子似乎驚嚇過度,我還是先送他回去吧!多謝盛情款待,我想江公子不是多嘴之人,不會把我今日之事說出去的。」


    封南生得天香國色、氣質清新,彷佛不似俗世間人,隻因天朝男風不盛,素來以女子裝扮出賣色相。當然,能作他入幕之賓,普天之下還數不出幾個人。


    「自然是好,隻是實在可惜,封南還以為江公子與世俗之人迥然殊異,倘若公子也喜男風,我三人同作鴛鴦,必是人間至樂。」


    勉強推開真夜,黃梨江氣惱地瞥了封南一眼。


    「道不同,不相為謀。我們最好是樂各自的,才不會耽誤了彼此的前程。」


    說完,他拾起掉落地上的劍,還劍入鞘,轉頭就走。


    倉促鑽進等在後院的馬車之時,身後男子也跟著擠進車廂內。


    為了掩人耳目,怕人知道太子經常流連遊藝場所,自是不可能光明正大駕著有東宮翬飾的馬車出入這些去處。


    因此這輛特別弄來的馬車並非來自宮廷,不僅車型不起眼,車廂也較為狹窄,是一般民間仕紳常乘的車。


    兩人擠在車內,促膝對視,近得連彼此的呼息都感覺得到。


    「小梨子,生氣了?」真夜見他眼眶泛紅,想必是十分惱火。


    黃梨江怒瞪真夜一眼,苦惱道:


    「我能不生氣麽?叫我怎麽跟皇後解釋一再延誤選妃的事。娘娘今日召入宮,必是為了此事。」


    能直說是因為太子有特殊的癖好麽?


    煩惱太多,再加上今日身體實在不適,他咬了咬唇,支撐不住,索性閉上眼靠向廂板休息。


    須臾,感覺到一具溫暖的軀體靠近,將他頭挪到一副肩膀上歇靠著,染著香氣的衣袖拭去他臉上轉冷的薄汗。


    他俊目微睜,被那衣袖遮住視線,看不見真夜令人著惱的臉孔,隻聽見他道:


    「不用解釋,母後要是問起,我自會向她說明的。」


    「說得簡單……」都不知道主子任性,底下人有多難為!


    那語氣,使真夜忍不住微微笑道:」是啊,用說的,確實簡單。」


    真要說服得了人,還得再花上許多工夫。這點,他也是知道的。


    溫熱的大掌按住身邊人正隱隱疼痛的下腹。」小梨子,今天是齋戒日?」


    「好像不知道似的。」他惡氣地回嘴。


    真夜再度微笑。」因為有時會不準啊……」


    「什麽不準?」蹙著眉,警覺起來。


    「不準問了。」遮住身邊美麗少年的眼睛。」小睡一下,回到東宮,我會叫——反正咱們倆不分主從很久了,不差這麽一小段路程吧。」


    黃梨江覺得不妥,想再回話,但真夜掩住他嘴,使他的唇感覺像是吻在他掌心上,教他不敢再開口,免得讓真夜無意的舉止,因為他心有芥蒂而變了調。


    他心想:稍晚,稍晚些,他得再提醒他一回,他無意於男男之歡,而且也不準他在他眼皮下招惹其他男人。


    否則他倆的這段孽緣哪……想當年,他初入太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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