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萬萬錢的啟動資金,少府憑借自己名下的馬匹、軍械,基本就給湊齊了,基本不需要掏多少‘現金’。


    後續每年五萬萬錢,也基本都是物資——除了相府需要出的芻槁、內帑出的軍糧,便是一萬萬錢多一些的軍餉;


    哪怕真的發真金白銀,少府如今的儲蓄,也足夠花三百多年。


    總結來說就是:灑灑水啦~


    少府輕而易舉的肩負起這兩支常備野戰軍的組建和供養,那這兩支部隊的‘擁有權’,自然也就是少府內帑的唯一主人:天子劉榮,而非整個漢室。


    或許這麽說稍微有些奇怪。


    ——天子富擁天下,天地間萬物,無不是天子私貲;


    怎的軍隊,還分‘天子個人擁有’和‘宗廟社稷共有’?


    實際上,這二者之間的差距,還是相當大的。


    舉個很簡單的例子。


    太祖高皇帝於平成之戰後,幾乎是自掏腰包,組建了漢家第一支常備野戰軍:飛狐軍。


    因為飛狐軍從組建到供養,朝堂——也就是相府國庫都沒幫上忙,所以任何有關飛狐軍的調動,外朝都沒有任何的話語權。


    天子說往東,飛狐軍就往東;


    天子說往西,飛狐軍就絕不會往北。


    誇張點說:哪怕某一代漢天子興致大發,下令飛狐軍上九天攬月,下五洋捉鱉,飛狐軍也隻會專心去研究飛船、海艦,而不是質疑天子的決定。


    而在這個過程中,外朝是沒有資格,也絕對不會插手,乃至插嘴的。


    ——錢都是人家天子花的,那這支軍隊,就是人家天子的私人武裝,和你外朝半點關係沒有!


    反之,太宗皇帝年間的細柳、霸上、棘門三營,卻是另一個極端。


    想當初,呂太後病重臥榻,行將亡故之際,為了確保自己死後,呂氏外戚一族不被清算,便將長安南、北兩支禁軍兵權,分別交給了呂產、呂祿兩個子侄。


    這是威;


    除了威懾,呂太後還專門大開少府內帑,以遍賞公卿百官、功侯貴戚,美其名曰‘酬其功’,實則,不過是邀買人心。


    這,便是恩。


    恩威並施之下,呂太後總算是對自己的母族放下心來,安心閉了眼。


    隻是呂太後前腳剛駕崩,呂產、呂祿兄弟便忘記了呂太後‘恩威並施’的囑咐,甚至還生出了不該有的念頭,意圖顛覆社稷!


    最終,陳平、周勃為首的朝臣功侯,與齊王劉襄裏應外合,將整個呂氏一族盡數鏟除,還了漢室天下一個朗朗乾坤。


    之後,自然便是太宗孝文皇帝入繼大統,卻又被陳平、周勃等老臣所掣肘,短暫經曆了一段泥塑雕像般的傀儡階段。


    等熬死陳平,扳倒周勃,正式執掌大權後,太宗皇帝可謂是意氣風發,決議與匈奴決戰!


    不料齊王劉襄之弟:濟北王劉興居舉兵作亂,太宗皇帝不得以,隻能在前線和匈奴人和親結盟,以回身平定濟北王之亂。


    再然後,便是長達十年的休養生息,被太宗皇帝十四年,那場險些導致漢家國都告破的大戰所打破……


    在這個過程中,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被絕大多數人所忽視。


    ——漢室的財務狀況,在太祖高皇帝開國之初,其實是非常糟糕的。


    糟糕到了什麽程度?


    天子禦輦,湊不出八匹同色馬;


    當朝丞相,愣是連馬都沒有,隻能尷尷尬尬的坐牛車上朝。


    偏偏關東異姓諸侯之亂此起彼伏,平叛軍隊又是一筆龐大的支出。


    為了湊出這筆平叛軍費,太祖劉邦不得已,發行了令後人為之不齒的‘漢半兩’。


    何謂漢半兩?


    和秦半兩一樣,在字麵上寫有‘半兩’字樣;


    重量卻隻有秦半兩四分之一,即三銖,且含銅量約等於零,通體散發著鉛銀色光芒的銅錢。


    與其說是‘漢半兩銅錢’,倒不如說,是漢三銖鉛錢。


    也被坊間百姓稱之為:莢錢——像榆莢一樣輕薄的劣質錢。


    太祖劉邦這麽做的原因很簡單。


    一枚秦半兩,重量真的有半兩,即十二銖;


    而一枚‘漢半兩’,重量卻隻有三銖。


    也就是說,哪怕不改變含銅量,單隻是簡單的熔煉,就可以把一枚秦半兩,熔煉為四枚漢半兩。


    更要命的是:秦半兩作為始皇嬴政‘統一度量衡’最耀眼的成績之一,其銅含量,高達驚人的七成以上!


    這樣一來,這就是個再簡單不過的算術題了。


    ——一枚秦半兩,含銅七成,可得四枚同樣含銅七成的漢半兩;


    若是把含銅量壓到三成、兩成——甚至一成都不到……


    於是,一場轟轟烈烈的鑄幣運動,在整個漢室天下拉開帷幕。


    每個人都在熔鑄銅錢!


    隻需要把一枚秦半兩熔煉,所得之銅加上一堆廉價無用的鉛,就能得到數十上百枚‘漢半兩’!


    百倍暴利!


    尤其太祖劉邦專門頒詔規定:秦半兩和漢半兩,同樣麵值‘半兩’,即購買力一致!


    於是,漢室天下的貨幣總量,幾乎是一夜之間翻了一百倍!


    自然而言,也引發了遍及整個漢室天下的、上百倍,乃至數百倍的通貨膨脹。


    ——原本百錢以內的糧食價格,直接暴漲到了八千錢每石!


    而在這個過程中,唯獨太祖劉邦憑借先發優勢,將漢室僅有的些許錢糧‘變’成了百倍麵值,並順利湊出了平定異姓諸侯叛亂的軍費。


    隻是這種殺局取卵的舉動,為漢室——為華夏之後數十年的經濟、社會秩序,造成了難以彌補的嚴重損害。


    後來,孝惠皇帝即位,又是前、後少帝先後即位,也就是呂太後時期。


    作為那十五年,漢室社稷的實際掌控者,呂太後為了收拾丈夫劉邦留下的爛攤子,進行了一係列補救措施。


    第一步:廢太祖漢半兩,即三銖豆莢錢,改行八銖錢。


    第二步:禁民私鑄錢,將鑄幣錢收回中央。


    這兩步舉措,明顯改善了被劉邦的三銖莢錢所破壞的社會經濟秩序。


    ——八銖錢,雖然重量仍舊隻有秦半兩的三分之二,但總好過隻有秦半兩四分之一重的三銖莢錢;


    再加上含銅量還行——雖比不上秦半兩的七成,但也有個四五成,能看出來銅錢的顏色。


    兩相對比之下,民間也就捏著鼻子認了下來。


    但新幣推行之後,舊幣怎麽辦?


    尤其是那些通體發白,看不出半點銅色的太祖‘漢半兩’,收回熔煉的價值都沒有!


    無奈之下,呂太後補上了第三步——《漢律·金布律》製:凡是外圓內方,且不曾完全斷裂的錢幣,即便稍有缺損,也不得拒收!


    說直白點就是:但凡有個錢樣,哪怕他是純鉛,哪怕他隻有三銖乃至一、二銖重,也不能拒收。


    違者,罰金四兩。


    經過這一係列的舉措,外加民間市場自主調整,被太祖劉邦搞得稀巴爛的漢室經濟、貨幣體係,才總算是逐漸恢複了過來。


    至於你說,民間市場如何自主調整?


    很簡單:根據錢幣成色,來製定對應的價格。


    好比糧食,如果你能拿秦半兩付款,那我賣你八十錢一石;


    若是呂後八銖——隻要成色正常,有個四五成的銅含量,我也勉強能接受一百五十錢一石的價格。


    至於太祖三銖~


    這個就有點複雜了。


    ——呂太後有令:不得拒收任何製式的錢幣,這我當然不敢反抗;


    但你若是拿一堆三銖鉛錢來結賬,那我也隻能來一手‘待價而沽’了。


    我就拿著個步袋站在那兒,等你一枚錢一枚錢往布袋裏扔!


    你一邊扔,我一邊目側你這一堆三銖錢,能有多少銅含量。


    估摸著差不多了,我把布袋口子一紮,錢歸我,糧食給你。


    至於這種計價方式,一石糧食的價格會有多高~


    有時候是三千,有時候是五千——主要看你的三銖錢成色。


    成色好一些,千八百錢也不是不可能;


    若成色實在太差,尤其是有大量純鉛錢夾雜其中,我也隻能讓你一直扔。


    說不定到最後,你買走的糧食,還沒你買糧食時付的錢重……


    也就是說,漢室的經濟,經過太祖劉邦的一毀、呂太後的一救,算是重新回到了開國之初,那國庫能窮的跑耗子的狀態。


    然後便是太宗皇帝登基,偏偏在那之前,呂太後還把少府內帑最後一點家底,都賞賜出去邀買人心了。


    於是,太宗皇帝隻能下定決心:休養生息,積蓄力量,為後世之君積攢府庫,以用作決戰匈奴的軍費用度。


    到了太宗皇帝十四年,大概十來年的休養生息,少府內帑也算是攢下來了一點錢。


    但這些錢,大部分都被太宗皇帝十四年那一戰之後,痛定思痛的太宗皇帝,用於開啟漢家的馬征建設——即邊牆馬苑計劃了。


    同一時間,細柳、霸上、棘門三營設立,太宗皇帝思慮再三之下,終還是不得不將這三支部隊的所有經費,都甩給相府國庫。


    可相府國庫,從開國之初的蕭相國,一直到劉榮如今的丞相:桃侯劉舍掌權,都從來不曾有過餘錢!


    就算能擠牙膏似的擠出來一些,也絕不可能供養的起三支常備野戰軍!


    怎麽辦?


    於是,太宗皇帝將原定的‘改變為常備野戰軍’,改為了‘無限期擱置遣散’;


    少府內帑兩手一攤:沒錢;


    相府國庫練練哭窮:有錢,但不多。


    無奈之下,這三支軍隊的主將:條侯周亞夫、祝茲侯徐厲、平陸侯劉禮三人,隻能用各自的侯國產出,來勉勉強強肩負起這三支軍隊的開支用度。


    出於愧疚,太宗皇帝也專門行令少府:細柳、霸上、棘門三軍來買糧食或武器,都要按成本價給。


    ——周亞夫還好些,好歹有八千一百戶的食邑;


    再加上少府提供的廉價輜重,勉強還能養活細柳六校,共計一萬兩千人馬。


    但徐厲、劉禮二人,加起來不到五千戶食邑,自然是無法完全供養各自的軍隊。


    養又養不起,甩又甩不掉,二人隻能用折中的辦法:為漢家的地方郡縣‘輸送軍事人才’。


    說白了,就是裁減編製數量。


    這也是為何周亞夫的細柳營,能始終保持過硬的戰鬥力,而徐厲、劉禮二人的霸上軍、棘門軍,卻連軍隊都算不上的主要原因。


    ——沒錢呀!


    別說甲胄齊備了,連一日兩餐都吃不飽;


    別說是操演了,能餓不死都已然是洪福滔天!


    而在這個過程中,相府國庫憑借‘承擔細柳、霸上、棘門三營部分軍費用度’的話語權,將這三支軍隊納入了外朝,即漢家公有的範疇之中。


    當有戰事時,這三營出動與否、出動多少,都不再是天子一言而決,而是需要百官公卿共議,再由天子拍板。


    雖然天子依舊保留了一票否決權,卻也同時失去了‘一票通過權’。


    何謂一票通過權?


    ——曆史上,漢武大帝提議組建常備野戰軍,以開啟和匈奴人的全麵決戰!


    不料提議被外朝否決,漢武大帝一氣之下自掏腰包,將父祖用整個文景之治積攢下來的豐厚家底拿出來,分別組建了羽林、虎賁二軍!


    有了自掏腰包組建的軍隊,漢武大帝得以繞過整個外朝——一言而決,憑一己之念,輕易發動了對匈奴人的一係列戰役。


    而在這個過程中,對羽林、虎賁二軍的建立‘寸功未立’,一分錢都沒出的外朝,便隻能是屁都不敢放一個,任由漢武大帝剛愎自用了……


    這,也正是劉榮毫不遲疑,下令少府承擔起朔方、河西兩部都尉,以及羽林、虎賁二軍所有支出的原因。


    ——常備野戰軍這個東西,誰出錢,誰掌控!


    少府內帑出錢,那就是劉榮私軍,打起仗來,劉榮不需要和任何人商量,就能把這些軍隊派出去!


    反之,若是相府國庫出錢——哪怕隻是象征性的出了一點點,也要被分走相應的部分話語權。


    這就好比合夥做生意。


    一家二十萬的店,你出十八萬,你朋友出兩萬;


    哪怕他出的很少,遇到事兒你也還是得跟他商量:這事兒,你看這麽搞行不行?


    想到這裏,劉榮也終於是下定決心:朔方、河西兩部都尉,羽林、虎賁二軍,從戰馬、軍械、糧草輜重,到後續供養的糧餉——包括戰馬飼料,都完完全全由少府內帑承擔!


    就連每年收上來的芻槁稅,也絕不讓相府國庫白出,而是少府出錢從國庫買,然後再派發給各路兵馬!


    如此舉動,自然是讓朝堂內外當即明白:劉榮,是要做一個獨斷專權的‘武皇帝’了。


    不出意外的,劉榮再次被東宮召喚。


    隻是這一回,劉榮在麵對祖母竇老太後時,態度卻是前所未有的強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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