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商隊再次打點起行裝,在哲別部眾戀戀不舍的目光注視下,重新踏上‘征途’。


    走出去好幾裏地,漢商才招呼商隊先停下來,清點一下商隊物資。


    不出漢商預料:除了交易出去的幾百斤粗鹽、一斤多細鹽,上千斤茶,以及各類藥物之外,商隊原有的貨物當中,還少了幾匹布,以及一件青銅器。


    原本應該支付給商隊的貨款中,也少了幾匹老馬、幾隻羊羔。


    ——這同樣是漢人商隊行走草原的日常。


    除了正常的交易,漢人商隊也經常在留住草原部族期間,遭受類似的小偷小摸,又或是截留貨款。


    這也正是漢商之所以會在這裏——會在走出哲別部營地不過幾裏地的此處,就招呼商隊停下來休息,順帶清點貨物的原因。


    好在損失不大,尚還在可接受的範圍之內,或者說是‘預算’之內;


    確定沒有丟更多東西,漢商才終於放鬆下來,咧嘴一笑,旋即招呼商隊:烤隻羊來吃。


    這次和哲別部的交易,總體來說,貿易量不算小。


    幾百斤粗鹽,上千斤茶,外加總重量超過三十斤的各類藥物;


    外加作為禮物,或者說是‘添頭’給出的一斤細鹽,幾匹布帛,還有被偷走的些許貨物。


    在商隊此次帶出關外、帶到草原的十幾車貨物中,便已是占去了將近兩車。


    但和付出成正比的,是此次交易的收獲,也同樣豐富的嚇人。


    ——三匹匈奴公馬!


    雖然算不上真正意義上的種馬,卻也是吊著卵的公馬!


    單就這三匹公馬,隻要商隊能順利帶回漢地,那無論是在市場上‘零售’,還是直接打包賣給太仆,都能得到上千金,即上千萬錢的收入!


    這還沒完。


    除了這三匹公馬,還有足足兩百匹‘老馬’,雖然大概率帶不回漢地,卻也能為商隊此番‘遠征’,省去不少麻煩。


    首先,自然是商隊從原先的步行,變成了人人配兩匹馬,商隊的趕路速度會極大提升。


    其次,在食物出現短缺時,這兩百匹看似無用的老馬,也能成為最後的食物儲備。


    最後,同時也是最為重要的一點——有了這些馬,原本屬於商隊的百十護衛,將直接變成上百騎兵!


    雖然沒有接受過任何係統性訓練,但那也是騎兵!


    一百步兵和一百騎兵,在草原上所具備的綜合武力,完全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有了這二百匹馬,讓整個商隊都完成‘步兵’到‘騎兵’的華麗轉變,商隊此番出關的危險係數,無疑是大幅降低。


    雖然依舊危險重重;


    依舊還有至少兩三成的概率,會讓這支商隊埋骨塞外;


    但也終歸是比原先,八成無法帶回貨物、貨款,六成無法活著回到漢地,要好上許多。


    說實在的,此時的漢商,其實都有些原地掉頭,就此打道回府的衝動了。


    ——兩車貨,總價值不超過二十萬錢,不到半年的時間,換回上千萬錢的財富!


    還有二百匹再不濟,也起碼能當做拉貨駑馬用,又或是直接殺了吃肉的老馬。


    當駑馬賣了,能值個大幾百萬錢——一匹四萬錢的價格,甚至很可能引發哄搶!


    便是殺了賣肉,也至少是一斤二三十錢的價格,一匹馬上千斤,也是每匹二三萬錢,二百匹馬也有個五百來萬錢。


    這還隻是馬。


    ——價值千萬錢的三匹健康公馬,二百匹老馬,僅僅隻是商隊在哲別部,收到的部分貨款。


    除了馬匹,哲別部還拿出了二十頭羊羔,作為商隊的食物儲備。


    百十來號人,驅趕二十來頭羊羔,尤其還是作為食物儲備的羊羔,顯然不在畫下。


    再有,便是那柄出自秦少府的青銅劍,以及幾件因零件損壞而無法使用,卻也同樣價值不菲的秦少府製弩機。


    按理來說,像甲具、弩機這種‘值得一逝’的嚴格管製軍械,是沒人敢在漢地私人擁有的。


    但漢商是什麽人?


    能頂著‘禁奸蘭出物’的法律條令,帶著十幾車幾乎全都禁止外流的違禁品,跑到草原上來做生意的人!


    能把三匹公馬賣給太仆的同時,非但不用擔心被官服盯上,反而還能安心數錢的人!


    對於這等‘手眼通天’的人而言,這三具弩機,完全可以走官麵上的人脈賣給少府,由少府修整、替換零件後,列裝到漢家的軍隊。


    ——該說不說,秦少府出產的青銅器,尤其是軍械,即便是如今的漢少府,那也仍舊是奮起而不可望其項背的。


    畢竟彼時的秦少府,掌握著青銅文明最登峰造極的冶煉、製造技術;


    而如今的漢少府,則將相當一部分精力,都投入到了新一代金屬:鋼鐵冶煉技術之上。


    雖然沒有做過類似的生意,但根據商賈大概的估算,三具出自秦少府,隻需要更換一下零件就可以恢複使用的青銅弩機,大概也能值個幾十上百萬錢。


    如果有門路,能搞到需要替換的零件,那商賈最好的選擇,其實是通過一些見不得光的渠道,以類似黑市交易的方式,把這三具弩機賣給私人,又或是非官方的團體。


    畢竟按照如今漢室,對甲具、弩機的管控力度,像這種不存在於漢家軍械名錄,並沒有‘身份證’的弩機,在黑色渠道必定是有價無市。


    隻可惜,青銅器這種東西,八十年前幾乎隻有秦少府玩兒的轉,現如今,也隻有漢少府才能玩兒的轉。


    不過也不算差——幾十上百萬錢,也同樣能收回商賈此番出關,所預備的貨物本金。


    如此算下來,兩車在漢地價值二十萬錢以內的貨物,便已經為商賈換回價值千萬錢的三匹公馬、至少值五百萬錢的二百匹老馬,外加一把寶劍、三柄報廢弩機。


    總價值,達到了一千六百萬錢以上!


    兩車貨物換回來的‘貨款’,價值達到了整個商隊十幾車貨物的十幾倍之多!


    若是後續一切順利,其餘十來車貨物,也換回差不多價值的貨物,那此番出關,商賈很可能將帶著百倍暴利,躋身如今漢家屈指可數的‘累貲萬萬’的巨富!


    隻是想到後續路程的艱辛,以及已經到手的‘貨款’價值,商賈也不由有些糾結了起來。


    “若是就此回去……”


    “商隊百餘人,便是每人發下十萬錢,也仍有近千萬錢的入項。”


    “餘下的貨物,完全可以下次再帶來草原——也就是下次出關,根本不需要花費本金購置貨物。”


    “可如此暴利,若是把這十幾車貨物,也都換出去……”


    簡單算過一筆賬,商賈便徹底陷入了幸福的煩惱。


    ——原地掉頭回去,商賈將完成百萬富翁到千萬富翁的華麗轉變,並且還能讓商隊這百十來號人,都擁有‘中產之家’才能擁有的十萬錢家產。


    從此往後,這百十來號人,更是有極大概率成為商賈的老夥計,往後再出關行商草原,商賈不需要再去尋找不認識、不熟悉的護衛,而是可以和這百十來號人長期合作。


    眼下夏五月剛過,就此打道回府,若是一切順利,說不定還能趕在年關前回到家。


    來年再帶著其他貨物,另外再帶十幾車貨物,然後帶著更龐大的商隊出關……


    這個選項,真的很誘人!


    但第二個選項的誘惑力,卻更加致命。


    ——繼續往前走,把手裏的貨物全都交易出去!


    隻要能做到,並把‘貨款’的大部分帶回漢地,那商賈此番出關所攜帶的價值百萬錢的貨物,就能直接轉化為上萬萬錢的收益!


    哪怕給手底下的百十來號人,每人分個二十萬——乃至三十萬錢,商賈手裏,也依舊能剩下大幾千萬錢的利潤!


    有這麽多錢,誰還出關行商啊~


    哪怕是寸土寸金的長安一帶,一畝田不過幾萬錢而已;


    大幾千萬錢,都夠在長安附近買兩三千畝地了!


    而商賈的家鄉,是在關東梁國睢陽一線。


    當地土地價格,即便是最好的上田,也不過幾千錢一畝而已。


    也就是說,隻要完成出關前的規劃,並帶著大幾千萬錢的純利潤平安回家,商賈就可以從此成為梁國境內,又一家有名有新的大戶。


    找個差不多點的地方,置辦個萬兒八千畝田產,租給佃農去種,每年收租都能收幾千石糧食。


    再盤下幾個商鋪之類的營生,另外再在地窖裏賣個兩三千萬錢的儲蓄,這輩子不就有了?


    何止這輩子——從今往後,子孫世世代代都有了!


    如此良機——如此一勞永逸,受用終身,甚至是子子孫孫都受用的誘惑,商賈很難對其說‘不’。


    隻是在草原行商的危險性……


    “仆兒去炙羊;”


    “弟兄們都上來些,有話要說。”


    思慮良久,心中大抵有了抉擇,商賈卻並沒有直接做出決定,而是把商隊中,除了自家仆人外的所有人都召集了起來。


    看出商賈麵色糾結,眾人也大概猜到商賈的意圖,便各自走上前來,以商賈為中心圍坐一圈。


    ——本職工作卻也沒落下;


    百餘人當中,至少有三十個人,將決策權交給了親近的有人,又或直接就是父親、兄弟後,自覺承擔起了哨衛的指責。


    見此,商賈也不做多想,將心中的想法直接擺在了眾人麵前。


    “此番出關,某備下的貨物,花費本金近二百萬錢。”


    “臨出關時,某曾暗想:賺夠千萬錢,再給弟兄們每人賺回十萬錢,便算是不虛此行。”


    “——眼下,這二千萬錢的利,大抵是已賺到了。”


    “諸位弟兄都不是雛兒,也不是頭一回在草原討生計。”


    “繼續往下走,吉凶幾何——艱險幾許,諸位心裏都有數。”


    …


    “往下走,能賺更多,當然行;”


    “但就此打道回府,知足常樂,也不失為一良選。”


    “某拿不定主意,就把話攤開來,和弟兄們說道說道。”


    “——就此回去,每人十萬錢,分文不少!”


    “繼續往下走,或許凶險、或許平順——待回轉之日,每人三十萬錢保底,若得利多,則再行增益。”


    “如何?”


    一聲‘如何’,商賈那原本和善、敦厚,人畜無害的麵龐,便鷹視狼顧般,在商隊眾人臉上掃視起來。


    ——其實這種時候,商賈不應該把這事兒拿出來說。


    畢竟民煮這種東西,未必什麽時候都適合。


    尤其是在這種關乎商隊命運的抉擇上,商賈最明智的選擇,是自己做出決定,然後直接宣布自己的決定,讓商隊貫徹執行就好。


    可商賈卻還是說出了自己的糾結,並把此事的決定權——至少是建議權,交到了這百十來號粗狂大漢手中。


    這就會導致一個非常糟糕的結果。


    ——總有人不滿。


    如果最終,商賈決定繼續往前走,那提議就此打道回府,最終卻被駁回意見的人,會自此開始嘟嘟囔囔,滿腹牢騷。


    不出事兒還好,一旦出個什麽差錯,他們便會開始以‘我早就說該回去,你們非不聽’之類的話,來動搖隊伍的人心。


    反之也一樣——最終決定就此回程,原本提議繼續往下走的人,也同樣會心有不甘。


    順利回去還好,一旦返徒出個什麽是,就又是‘我早就說不敢回’之類,嘟嘟囔囔個沒完不說,還搞得人心渙散。


    人心散了,隊伍可就不好帶了。


    尤其是在草原上,對於什麽都不怕,就怕‘變數’的商隊而言,無論發生任何意外,都需要整個商隊齊心協力,才能勉強尋覓到些許解局的可能。


    若是人心就此散了,那再遇到意外狀況,可就真的是……


    “莫不然……”


    “回?”


    …


    “就此回去,也太怯懦了些?”


    “十三車貨,好歹也得換出去一半吧?”


    “這才換出去兩車……”


    果不其然,討論一開始,原本還能擰成一股繩的商隊,便瞬間分化成了兩個陣營。


    認為該打道回府的一方,大都是三十歲以上的中年人,平日裏就以謹慎作為對商隊的貢獻,此刻卻也本能的求起穩來。


    認為該繼續往下走的,則清一色都還是三十歲以下,甚至二十郎當歲的年輕人。


    從他們眼中,商賈隻看到了三個字。


    ——不甘心。


    他們,不甘於就此回去;


    不甘於此番出關,就帶著原計劃的十萬錢雇金回去。


    他們想要更多。


    他們,想要拿命,去拚一個賺回更多的可能。


    這也沒什麽不好理解的。


    早在他們決定跟隨這支商隊,踏足草原刀口舔寫的時候,性命,就已經成為他們追求財富的籌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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