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與商隊達成協議的部族來說,這根本就是完全不需要去考慮的好買賣。


    ——放他們過去,就能立刻得到他們的一半貨物;


    而且是每放他們過去一次,都能截留下這個商隊的一般貨物。


    一來一回放兩趟,收獲便已經和殺死商隊、搶走商隊所有貨物齊平了。


    這還有什麽好考慮的?


    幹!


    非但要幹,而且還要無所不用其極的保護這個商隊,以保住這個長期爆金幣的發財樹。


    至於商隊——出關西行的時候,隻能將四分之一的貨物送到西域,與西域各國交換、貿易;


    回來時,也隻能帶回‘貿易所得’的四分之一。


    看上去很虧,而且多少有些平白無故被收過路費收破產的感覺。


    但倘若這支商隊,並非是以盈利為目的呢?


    或者說,這支商隊的損失,亦或說是‘本應獲得的利益’,都由朝堂中央——由少府內帑去給他們補;


    而作為交換,商隊隻需要在每次出關時,都和這次一樣,帶上幾個繡衣衛的眼線、探子,在草原上打探信息?


    如此一來,各方共贏,隻有匈奴單於庭受傷的世界就達成了。


    ——在河西,且渠、日逐二部掌握交通要道,坐著收保護費就能收的日進鬥金;


    商隊該賺多少還是賺多少,半點不受影響不說,出關行商路上的安全係數,也肉眼可見的提高了許多。


    甚至於路上所需要付出的‘過路費’‘保護費’,都被少府內帑給報銷掉了。


    而對長安朝堂來說,花一筆錢去打探消息,顯然本是個有意如此,卻根本找不到門路的事。


    現在好了;


    雖然這個商隊在草原上,不大可能打探到單於庭內部的消息,但其他方麵的情報,打探起來確實不在話下的。


    同樣一筆錢——同樣一筆情報經費,與其給東胡王盧他之那個牆頭草,劉榮寧願給這樣一支商隊。


    當然了,為如此規模的走私商隊報銷利潤,支出其實也著實不算小。


    每一到兩年,數千上萬萬錢的支出,哪怕是財大氣粗如少府內帑,也顯然有些吃不消。


    所以,劉榮並不打算和這支商隊,維持這種簡單的‘我出錢,不出力’的合作關係,而是將這支商隊收編。


    事實上,這並沒有什麽難度。


    ——和且渠、日逐部達成口頭協議的,是這個商隊領頭的梁商,以及那兩個膽大包天的繡衣衛。


    餘下的護衛之類,匈奴人根本就不會在意。


    就算在意,也完全可以搪塞過去——我換了一批護衛行不行?


    甚至於那個梁商,事實上也不是非留不可。


    對與且渠、日逐二部而言,這筆生意,隻需要有一個臉熟的人繼續履行,並按照承諾支付貨物就可以了。


    至於剩下的——原本的商隊頭人去了哪裏、原先那些護衛怎麽沒來,以及商隊為什麽都變成‘二十來歲小平頭’的奇怪人兒,匈奴人或許會小小疑惑一下、小小防備一下。


    但這也不是什麽大問題,隨意搪塞過去就好,並不會為商隊帶來多大的麻煩……


    從這個角度來看,那支商隊對於劉榮、對於漢室而言,其實已經失去了利用價值。


    劉榮完全可以讓繡衣衛取代那支商隊,組成一支新的‘漢使團’,披著商人的馬甲踏足西域,展開漢家針對河西,乃至西域的戰略部署前期準備工作。


    至於這麽做,對於那個商隊公不公平?


    走私商人有個屁的資格談公平!


    尤其還是走私戰略儲備物資,不拉去炮決,都得感謝如今漢室沒有大炮!


    換而言之,眼下,對於劉榮而言,性價比最高的選擇,就是將那支商隊完完整整的抓到廷尉大牢,甚至是直接殺掉。


    頂天了去,也就是留下那個領頭的梁商,威逼利誘也好,給編製畫大餅也罷,讓那個梁商從此成為漢家‘駐河西大使館’的領事。


    但在短暫的思考過後,劉榮還是決定:大方一些。


    “傳令相府、少府。”


    “梁國商人張柏,於國有功,甚得朕心。”


    “——賞百金,禦劍一柄,蜀錦二匹。”


    “商隊勇士百人,各賜十金,蜀錦二匹,各賜農籍、民爵。”


    輕飄飄幾句話,劉榮便做出了對那支走私商隊的最終宣判。


    而在劉榮身側,聽聞劉榮這看似與邏輯不符,且完全不具備性價比的選擇,郎中令周仁隻微微一愣,旋即便滿心歡喜的拱手領命。


    至於劉榮的目的,周仁顯然也看明白了。


    ——劉榮,是要千金市馬骨。


    《戰國策·燕策一》中記載,郭隗與燕昭王的一段對話,郭隗借用一則耗費千金,隻買來一副馬骨的典故向燕昭王說明:若想天下賢才雲集而來,首先應當顯示出求賢若渴的態度。


    大約二百多年前,商鞅在秦國主持變法時,為取信於民,也曾在國都鹹陽的集市南門,豎立起一根三丈高的木頭,承諾會重賞將木頭搬至集市北門的人,並以此,來作為重建秦廷政府威信、公信力的手段。


    很顯然,劉榮想要做的,也正是通過賞賜那支走私商隊,來鼓勵其他的、本該被抓去下獄的走私商隊:放開手腳,放心大膽的去做吧!


    隻要做出成績,你們的罪過,朕既往不咎;


    你們的功勞,朕,將不吝封賞!


    這樣做會帶來怎樣的結果,也是顯而易見的。


    從今往後,每一支從邊關潛逃出國,踏足草原的走私商人,都會在原先的‘賺錢、保命’的基礎上,多出一個‘有償為國家做點什麽,來換取財富及社會地位’的選擇。


    雖然不是所有人都會選擇這條道路,但有劉榮此番‘原木立信’的先例,當機會擺在他們麵前時,他們或許就不再會糾結,而是會更果決的選擇:做一個對國家、對民族有用的人。


    如果運氣夠好,或許幕南乃至幕北,也能多出幾個和漢家達成協議,花錢就能無傷通過的安全商道,或者說是情報渠道。


    便是運氣差些,其他走私商隊依舊還是老樣子,對於劉榮而言,也完全沒什麽損失。


    左右不過是有棗沒棗打一杆子,給走私商人們擺出一個開放性的態度而已。


    當然了;


    無論是出於保護那支商隊,以及河西那條商道的考慮,還是漢家‘重農抑商’的總體國策,劉榮針對這支商隊的賞賜,都不會太過於光明正大。


    偷摸派人去宣讀個詔書,再在非正式場合提上一嘴‘嗯,這個商隊很不錯’,也就差不多了。


    至於以後,究竟是讓這支商隊繼續維持原班人馬,以梁商張柏,外加那百十護衛、五名繡衣衛行走於河西和西域,還是增加繡衣衛的人手,乃至於直接接管那支商隊,劉榮也有著自己的考量。


    ——一開始,肯定不能直接把原班人馬全踢出去。


    最穩妥的方式,是原先的護衛悉數取締,重新填一批護衛、打手進去,以免消息泄露;


    至於繡衣衛,則分批次逐漸摻入這支商隊。


    比如商隊下一次出關,先讓商隊中的繡衣衛人數,達到二十到三十人;


    再下一次,增加到五十人左右;


    然後七十人、一百人、一百五十人……


    最終,經過潤物細無聲的蠶食,劉榮要讓這支商隊達到最終形態:由梁商張伯領銜(可替換),並由兩百人左右的繡衣衛情報人員組成的,披著商隊皮的草原情報組織!


    而這個新組織,也與劉榮接下來,對繡衣衛內部的整合,有著密不可分的關聯……


    “過去這些年,繡衣衛內部雖說不上混亂,但卿,終歸還是有些勞苦的?”


    短暫的沉默之後,劉榮如是一語,算是正式開啟了這個議題。


    不料劉榮話音未落,周仁便略帶驚愕的抬起頭,旋即五味雜陳的點下頭,脊背都佝僂下去了些許。


    ——在周仁看來,繡衣衛這樣的情報部門,本身就是特殊時代下的特殊產物,為了特殊使命而誕生。


    現如今,特殊的時代已經結束,特殊的使命已經完成。


    考慮到當今劉榮,又向來是以正大光明、堂堂正正的政治形象示人,周仁很難不得出‘繡衣衛要退出曆史舞台了’的結論。


    作為繡衣衛的聯合創始人,以及實際操作過程中的第一屆話事人,對於這個情報機構,周仁是有相當複雜的感情的。


    作為朝臣,以及一個同樣具備樸素價值觀的漢臣,周仁知道這樣的特務情報組織不該存在——至少不該用在‘監察百官’這樣的歪門邪道上。


    但作為這個組織的第一任領導者,周仁又很舍不得這個組織,就這麽輕易、草率的退出曆史舞台。


    最後,同時也是最為關鍵的一點:周仁,是郎中令。


    是‘一朝天子未必一朝臣,但一朝天子,肯定會有一朝新的郎中令’的郎中令。


    周仁這個郎中令的使用者:先孝景皇帝劉啟,已經是‘先孝景皇帝’了;


    周仁之所以還能坐在這個位置上,之所以能繼續做劉榮的郎中令,唯一的原因,便是繡衣衛。


    ——漢家不需要周仁做郎中令;


    劉榮的太子宮班底、潛邸心腹當中,更是有不知多少人,盯著郎中令這個雖然沒有上升空間,卻和劉榮最為親密的要害位置。


    而劉榮之所以反邏輯、反常態化的留下周仁,並不去任命新的郎中令,唯一的原因就在於:繡衣衛這個組織,隻有周仁這個聯合創始人玩兒的轉。


    現如今,劉榮隱隱表露出取締這個組織的意圖,周仁自然難免感到失落。


    沒了繡衣衛,周仁自然也就沒了繼續‘占著茅坑不拉屎’,霸占郎中令之位的可能。


    不再是明麵上的當朝九卿郎中令,也不再是暗地裏的繡衣衛指揮使,周仁,就隻會是單純的‘汝墳侯’。


    一個再尋常不過,且賦閑在家的普通侯爵。


    而且是掌握太宗、孝景,乃至當今劉榮祖孫三代漢天子無數秘密的‘普通’侯爵……


    “這一天,還是到來了……”


    “早該有所準備的……”


    “早就該想到,這一天,早晚都會到來……”


    一時間,周仁身上的氣質,都不受控製的萎靡了下去。


    隻是即便如此,周仁也還是強打起最後一絲精神,對劉榮拱起手,請劉榮‘明示’。


    周仁,顯然是打算站好最後一班崗,給繡衣衛一個體麵——至少是相對體麵的結局。


    但劉榮接下來的一番話,卻讓周仁感到一陣茫然無措的同時,又讓這位年過半百的老臣,重新點燃了內心深處的一團火苗……


    “過去這些年,繡衣衛主要的工作,都是搜集關東宗親諸侯的情報。”


    “從關東地方郡國收集到消息,並匯總到梁都睢陽,而後上報入長安——這套模式,已經很成熟了。”


    便見劉榮深吸一口氣,神情淡然道:“卿,是先帝最信重、最親近的臣子。”


    “想必先帝心中所想,不需要朕再去過多贅述。”


    “——吳楚之亂,並不是我漢家削藩的結束,而是一個最基本的開始。”


    “吳楚之亂得以平滅,我漢家,才真正具備了削藩的可能、才真正具備了削藩的客觀條件。”


    “削藩,是一場持久戰、拉鋸戰。”


    “所以關東那邊,繡衣衛還是要繼續盯著的。”


    劉榮此言一出,周仁當即一愣,心態頓時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而劉榮接下來的話,也終於讓周仁,吃下了關於繡衣衛的最後一顆定心丸。


    “隻是關東宗親諸侯,不應該是繡衣衛的全部工作——普天之下,還有許多其他的地方,需要繡衣衛去忙碌。”


    “——比如嶺南百越;”


    “比如西南夷諸國;”


    “比如朝鮮半島;”


    “再比如:草原——幕南、河西乃至西域,甚至是河套地區,都需要繡衣衛,去構建起新的情報組織。”


    …


    “朕的意思,是讓繡衣衛內部,進行一次體製改革。”


    “從原先,繡衣衛士打探情報、上報上線,再匯總於卿之手——這簡單的網絡,改為更為標準、緊密的情報網絡。”


    “繡衣衛內部,也應當成立對應的分管部門。”


    “比如匈奴司、南越司,又或是西南司、朝鮮司之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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