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道子站在畫壁之前,手中的畫筆凝澀,幾欲落筆,都複而停止。


    一刻鍾過去了,那麵空出來的畫壁,還是素白一片。


    張旭看的都有些急了,忙道:“吳道子,你可隻有半日的時間,再磨磨唧唧的,七天都畫不出一個屁來!哪像我成竹在胸,落筆成字。哪次不是稍稍醞釀,就能提筆揮灑?”


    “我也在醞釀啊!”吳道玄情急道:“給我一點時間!”


    “我肯給你時間,但安祿山那魔頭肯給我們時間嗎!”張旭嫌棄道。


    吳道子這時候連師徒名分都顧不上了,摔筆道:“你提筆能寫,是因為有字在那裏?”


    他隨手畫了一隻墨牛,墨跡酣暢,一蹴而就,停筆之時那墨牛居然徐徐走出了壁畫,走到了寺廟中來,低頭在廊下吃草。


    這等畫技,可謂神乎其神。


    “給我一隻牛,一棵樹,一塊石頭,我隨手給你畫出來,妖鬼神佛我也曾仔細觀察過,菩薩諸神雖然未曾見過,但能讀經書得其神意。可這地獄傳說在九幽之下,世間的經文都語焉不詳。我又沒見過。怎麽畫給你看?”


    這時候,錢晨從畫壁後麵轉來,笑道:“道玄停筆,是因為沒見過地獄?”


    吳道子歎氣道:“地獄在九幽之下,世間能得地獄精義者,皆是魔道的不世魔頭。除非女帝再世,否則誰還能描繪地獄景象。”


    錢晨捏了捏袖子裏的磁光瓶,找了一個空閑的大殿道:“你跟我來!”


    吳道子一頭霧水的跟著錢晨來到大殿之中,以為又要和自己說此事的緊迫,歎息道:“我也知道事情緊迫,但地獄之相,實在是需要用心揣摩,急切了。也難得其神意啊!”


    錢晨卻搖頭道:“你不是沒有見過地獄嗎?”


    他翻手放出磁光瓶,法力一動,便將你瓶中正在消磨的九位鬼王放了出來,同時搖身一變,微微動用了天魔舍利的威力,化為三丈的八臂魔哪吒,將幾隻鬼王抓在手中,低聲道:“我現在就變化地獄給你看,你可要用心揣摩!”


    吳道子緊張的咽了咽口水,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無意間誤入了魔窟。


    這時候錢晨就開始勾動地獄氣息,參悟九幽之中的地獄大道,他八臂之上的種種法器應這地獄氣息,扭曲變化,化為刑具。


    血河混天紅綾化為穿過人琵琶骨的鎖鏈;天魔化血神刀在種種刀具之間變化,有刮人的小刀,有斬首的大刀,有刺入身體的匕首短刀;血蓮法冠下長出紮進腦殼的骨刺;一弓一箭,變成絞殺的繩索刑具;就連血焰萬鬼白骨輪,都成了燃燒著魔焰的焦炎地獄。


    八隻手臂掌心中開辟出一層層的空間,將那九隻鬼王,數萬惡鬼攝取在掌間的地獄中。


    那法器入主地獄,演化厲鬼諸魔、刀山火海、冷熱煎熬,以及最殘酷的種種刑罰……


    血焰萬鬼白骨輪上燃燒的血焰魔火,炙烤著八熱地獄中的鬼王惡鬼;血河混天紅綾化為黑繩地獄的鎖鏈……種種殘酷,演化世間最為痛苦的一幕。


    吳道子隻看了少頃,就奪門而出。


    張旭看到吳道子一臉驚恐的神色跑回壁畫前,有些摸不著頭腦,吳道子平複了一下心情,發現那地獄的氣息景象,已經牢牢的烙印在他的腦海裏。


    錢晨那邊衍化了地獄變,正鬱悶放出的九位鬼王和數萬惡鬼,被天魔舍利一下子就煉化了。如今鬼物與地獄氣息勾連,又自然修成了一門《九幽鎮獄泥犁經》。鬼王和惡鬼都被融入地獄氣息中,在魔哪吒一隻空著手臂的掌心中,開辟了一個九層的小世界。


    那九層地獄圍成一個罩子,裏麵有鬼王化為的閻魔龍王,攜帶萬鬼,鼓起魔火戾風,隻要將人籠罩在地獄罩中,便回被九層地獄拖進去,受萬鬼魔龍的吞噬折磨。


    正是一件新的法器——九閻魔龍地獄罩。


    錢晨沒想到自己隻是好心為吳道子演示一下九幽地獄的模樣,居然又搞的天魔舍利精進了一份,自己的魔性也更重了一分。


    當即心裏哀歎:“為了長安,為了大唐,我犧牲的太多了!”


    “太多了!”他自己感動的淚光瑩瑩,重新將天魔舍利收起,回到了畫壁前。吳道玄看到錢晨陷入自我感動中走來,麵露懼色,忙道:“我已經知道地獄是一副如何景象了!我這就畫!”


    錢晨道:“不忙,我先為你調和筆墨。”說著,便拿出了那一夜所殺的種種遺骸,碾碎了石佛的頭骨,以迦樓羅幹涸的鮮血為粉末,配合鬼王剛剛流出的悔恨淚水,緊那羅的另一截獨角,還有之前在中土諸葛家購買的符墨料,按比例添加在一起。


    依照先前調製驚神香的手法,引出材料之中的魔性,勾兌,煉化出了一盆漆黑,充滿魔性的墨汁。


    墨汁能隨著人的心意變化萬色,乃是天魔萬色的倒映。


    此為心魔萬相墨錠。


    吳道子用自己的寶貝畫筆沾了沾墨汁,感覺自己筆尖上的不是墨水,而是漆黑的人心。


    錢晨微微一笑,低聲道:“人心如獄,要畫出地獄來,非得用人心為墨不可。若非長安城中紅塵雜念無數,我還未必能煉出你要的墨汁來!”


    吳道子艱澀道:“這般的紅塵墨本是無色,因為匯聚人心之中的黑暗,才漆黑如墨。墨……魔……唉!”


    這歎息一聲,吳道子第一次對自己將要畫出來的東西,感到了畏懼。


    吳道子這邊說畫就畫,他提筆微微沉思了一會,繼續回憶錢晨顯化的地獄氣息,手中畫筆一動,便塗畫了一隻活靈活現小鬼,複雜傳神的表情傳達它所受的煎熬和各種地獄的陰狠毒辣,恐怖莫測。


    那小鬼剛剛畫完,看到錢晨就慘叫一聲,活了過來。


    連滾帶爬的逃出了畫壁,瞬間消失不見,錢晨冷哼一身,便有金銀童子提了那雷芒電鎖跳了下去,在耳道神的帶領下,沒費幾個呼吸就把小鬼抓了回來。


    小鬼在錢晨腳下瑟瑟發抖,驚恐的快要嚇死了。


    錢晨往壁畫上一指,小鬼就乖乖跳了回去,壁畫上的小鬼表情比之前更加生動了。


    張旭嘖嘖稱奇,道:“你這畫中小鬼,畫出來後還能精進,更貼近地獄之變,簡直聞所未聞!”


    吳道子瞥了一眼道:“大概是畫出來後,它又經曆了一次地獄吧!”


    依舊隻是不足為奇,提筆繼續繪畫。一連串的畫出了許多小鬼,都學著第一個小鬼的摸樣,戰戰兢兢的呆在畫壁中,驚恐的看著錢晨。它們坐立不安,驚恐萬狀,眼中極度的恐懼和驚駭,痛苦和絕望,當真入骨三分。


    張旭看了幾眼後,驚呼道:“這畫中之鬼,怎麽有了魂!”


    畫中生靈,已經是了不得的畫師了!所畫之物,皆能在其手中顯形,甚至顯化為神通。諸如吳道子畫一朵烏雲,便能在長安下一場小雨,畫一個墨牛,就能步下畫壁吃草。


    而畫中生神,已經是吳道子先前的境界。他的畫中已經有神明坐鎮了!那些畫中的神靈,有著本能的反映和靈智,隻是還沒有魂魄,相當於真正神靈的一件衣服。


    但若畫中的生靈有了魂魄,達到畫中生魂的境界。


    它們便是一種奇異的生靈,隻是以畫為世界,可稱為畫靈,畫精。


    地獄變中的一隻隻小鬼,隻要走脫,便如真正鬼物一般,甚至可以投胎成人。若是跑了一隻,說不定長安之中會誕生一個半人半畫的孩子,行走蹦跳皆如常人,甚至能娶妻生子,但卻有異能可鑽入畫壁之中,站在紙上,化為畫人。


    吳道子的超絕畫技,加上錢晨精心調製的心魔萬相之墨,才共同創造出了如此不可思議的奇跡,也是魔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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