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坊市,山城掩在青山之中,城中四麵高闕禁製靈光隱隱,闕中城門隻留一扇,其餘三門盡數關閉,出入的遁光靈光卻更多了,隻是這些修士的靈光都來去匆匆,也少了許多熟客的身影。


    坊市的執事周康站在櫃台後,霍老在一旁烹茶調水。


    他打開茶葉桶,手上的動作微微一滯,才貌似無意道:“今月本是雷家的雷竹茶上市的日子,但雷家的鋪子,怎麽就關門了呢?”


    周康放下手裏的算盤,笑道:“霍老,平日裏也不見你喝竹茶,說是味太衝,今日怎麽想起來了?”


    霍老一吹胡子,瞪眼道:“我不先提這事,你要憋一輩子不成?”


    周康感歎道:“雷家的大夫人,前月還重金向本門求了一瓶元氣靈丹,說是給三公子築基所用。當時雷海秘境剛剛被發現,雷家占據一處入口,那叫一個威風八麵,聲勢無雙……豈料一次魔穴出世,讓本郡的幾大世家,都換了天啊!”


    “雷家行事霸道,當有此劫……”


    霍老拿起茶匙調了茶水中的鹽花,端起茶盞,放在唇前吹拂,感歎道:“元氣靈丹啊!老夫平生也就見過這一次……許久沒有見到那位貴客的蹤跡了,據說和辛家勾結的那兩隻蛤蟆、鼠妖,曾經摸到了那位客人暫居的洞府?”


    “別說……找到的時候就剩下一張皮了!”周康抬頭冷笑道:“如今,辛家那幾個老狐狸,魔窟一行死了好幾個,就連他們大長老都陷落在了那裏!”


    “還有背屍魔狐!”霍老道:“那隻青眼狐狸背著三具煞屍,若非行事太過詭秘,偏向魔道,還說不定誰才是辛家第一高手呢!”


    說罷,兩人久久沉默,周康深深感歎道:“金家金重,雷家雷禺,辛家魔狐,加上各家的長老、供奉、乃至年輕一代的俊彥……都陷在了那凶地之中!”


    隻有周康才知道,魔穴中的散修大量返回後,第一選擇就是跑到武陵坊市落腳,他們帶回的消息,讓整個坊市都震驚了!


    這幾天,坊市籠罩在一片壓抑而又恐慌的氣氛中。


    有人說雷海魔穴之中鎮壓著一尊無上天魔,一旦魔頭出世,神州又將陷入千年魔劫當中。


    有人說雷海魔穴之中埋葬著仙人,是一片蘊藏可怕禁製的仙陵,有散修從仙陵之中盜出了仙骨,得以成道。


    還有人說這是道門大宗的布局,雷海乃是道門大宗圈起來的禁地,幾大世家冒犯到了人家的地盤,被人算計坑殺。


    但霍老作為武陵仙門的外門長老供奉,還是知道一些真實內情的,他不敢再外麵說什麽,隻能躲在閣樓中偷偷與周康說起來。


    “魔穴入口處,便有青銅古燈,布下偷天大局凝聚延壽命油,但敢妄動者都成了祭品,隻是入口,便死了很多人。傳說那是一條黃泉路,路下鎮壓著大恐怖!”


    “想要取延壽命油,隻有寥寥幾種辦法,要麽向銅燈血祭,要麽……就要等到自己壽終之時,行盜天機法!”


    “魔穴雖然凶險,但還有有人帶出了延壽命油……許多壽元將盡者,都決定下次魔穴再開的時候,便冒險進去一闖!”


    周康道:“他們還敢進去,這次死了多少結丹老怪?”


    “但也有很多尋常散修走了出來,傳說那片魔土乃是道門前輩鎮封,許多地方都留下了一線生機,這次死的很多人,都是不懂魔土的禁忌!”


    霍老白了他一眼,感歎道:“若是我壽元也要盡了,與其用禁忌之法延壽,不如也進去闖一闖,就算死在那裏,據說也有福澤後人的風水寶地!”


    “魔穴更深處,還有六位葬在那裏的大能,每一處風水寶地,都是天下奇穴,能助人重活一世!可惜大多數地方,那些散修也懵懵懂懂,隻知道得有三柱天香護體,才能深入!”


    周康聽到這裏,也興致勃勃道:“我也聽過一耳朵,據說那裏有一片白骨屍地,裏麵遍布葬土,有九大奇穴對嗎?”


    “九大奇穴,唯一透露出來的是成龍樹,但又有大陰陽家分析出來,那是萬鬼祭台,封神台……其中葬著一位鬼王的愛女,幾大世家貪圖那處風水奇穴,在那裏死了很多人。”


    周康也道:“不是說是海外黑山鬼王的愛妾嗎?”


    “胡說八道,那鬼王使得一手大鐵鉤,麵目猙獰,和神秘莫測的黑山鬼王有什麽關係?而且黑山鬼王被三大天師逼迫立下道誓,此生不入中土,怎麽可能把愛妾葬在廣陵郡?”


    “這些都還隻是小事,真正讓門中震動的,還是那八大鎮魔殿……”說道這裏霍老的聲音,也不禁低沉起來:“據說閉關許久的老祖都被驚動了!門中高層閉門商議了許久,最後傳出消息,老祖下令,不許招惹魔穴中鎮壓的那位魔頭!”


    周康隱隱有些恐慌,他悄悄道:“據說金家老祖也死在了那裏?是真的嗎?”


    霍老沉默了許久,氣氛有些壓抑,直到周康額頭隱隱見汗了,他才開口道:“此事,你不可和外人談……”


    “是真的!”


    周康一時失語後,失聲道:“這……這可是陰神老祖啊!”


    “別說陰神老祖了!金家在魔穴中沾染了神秘詛咒,此時的形勢稍有不慎,就是全家死絕的下場!”霍老隱隱有些畏懼道:“再說了,此次魔穴之行,你可知隻是結丹真人,就死了多少?”


    “這下,應該沒人敢去觸動那處禁地了吧?”周康想了很久,才鬆了一口氣道:“裏麵鎮壓著如此恐怖的東西,隻怕連雷海都會成為一種禁忌。”


    霍老搖頭道:“錯了!”


    “魔穴之中有延壽的靈藥,有無數天地靈物,更有造化而成的風水寶地,還有有助結丹的地煞之氣,異種元氣,最重要的是,鎮壓的天魔,每甲子都會產生一種名為天魔靈髓的造化,乃是修煉陰神的無上妙品,天下壽元將盡的結丹真人,都會為此瘋狂的!”


    “一位元神天魔的遺澤造化啊!”


    “那雷海秘境的幾處入口?”周康低聲問道。


    “陶家封印了自己掌握的一處入口,限製每年隻有五十位陶家子弟能進入其中,金家鬧的亂哄哄的,據說要把自己掌握的那處入口,出讓給外郡世家。辛家正在內鬥,據說辛家外嫁女正回家奪權,若是給她們成了,那辛家掌握的那處入口,可能每年會產生一些名額,提供給她們的夫家。”


    “就連本門掌握的那處入口,都會限製名額!”


    周康詫異道:“這是……為何?雷海資源……”


    “因為……”霍老苦笑道:“因為雷海乃是一個道門大宗所開辟,就連神霄派接手了雷家的入口後,都隻能限製進入名額。這幾個入口,可能隻有辛十三娘手中的那一個,每月能放出近百名額了!”


    “這個傳言,竟然是真的!”


    “為何辛十三娘無此顧忌?”周康有些不解。


    “因為猛虎的後山可容狡兔蹦躂,卻容不得豺狼來去自如……辛十三娘,很可能與那道門大宗有些關係,人家不在乎散修拿走的三瓜兩棗,隻需要神宵派,陶家給予尊重。不然,這次為何散修存餘過半,而幾大世家,活下來的卻寥寥無幾呢?”


    這時候,有人跌跌撞撞,闖入了樓閣中,周康連忙閉嘴,迎了上去:“客人要買些什麽?”


    那人扔出一個乾坤袋:“換成武陵信符!”


    周康接過乾坤袋,麵色悚然一變,下意識的捂緊了乾坤袋驚呼道:“這是……”


    “你們做生意的,不用問那麽多吧!我也是信任你們武陵仙門,才到這裏來!”那人胡須淩亂,臉色有些蒼白,看上去是受了傷的樣子。


    周康連忙道:“是是是……我這就給客人換成信符!”


    霍老起身看了一眼,抬頭看著來人,道:“都是金家的金玉閣的貨物,你是金家的人?”


    來人剛想嗬斥,感應到霍老的氣息,便生生閉上了嘴。


    霍老道:“放心,以老夫的身份,還不至於圖謀你這點東西……你應該想換破除詛咒之物吧!”


    “霍老當然看不上我這點東西,但如今樹倒猢猻散,沒了金家這棵遮風擋雨的大叔,某也不得謹慎一點!”


    “讓老夫給你看一看……對症,才能治病!”霍老平靜道。


    那人猶豫了片刻,關上了背後的門,周康識趣的擋在了門口,才看到那人解開了衣服,露出背後的一塊紋身——一雙猶如眼睛的血紅印記,烙印在他背後。


    “自從多了這個鬼東西,我就天天做夢……”


    “夢到了什麽?”霍老麵露驚悚之色,甚至摸到了那處印記上,繼而猶如觸電一般收了回來。


    “夢到了魔穴……”


    周康忍不住道:“你進過魔穴?”


    那人苦笑:“恰恰是我沒進過魔穴,才顯得可怕!金家進過魔穴的人,如今的屍體都停在了祖地的正堂中,每天夜裏,那裏都會傳出非常可怕的聲音。”


    那人看著霍老等人厲聲道:“你們可知道,廣陵和周圍幾郡的世家祖地,都發生了可怕的異變!就連沒有進入過魔穴的世家,祖墳也有種種詭異出現。”


    “有人請教了道院的祭酒,說是地脈可能發生了異變,魔穴附近的地脈被打通了,某種東西,正在借著陰土作祟……”


    霍老徹底色變:“你說的是那天魔……”


    “反正,我們金家雖然遭受了詛咒,但其他世家,包括你們武陵仙門的劉家也不會好過……”那人精神已經接近崩潰,眼中滿是血絲,瘋狂道:“一旦壽元將盡,便有可怕的事情發生……”


    說到這裏,他護身顫抖,仿佛這些事情,比他身上的詛咒,更讓他恐懼。


    霍老收回手,凝重道:“這種詛咒,已經不是武陵坊市的靈藥可以驅除的了!我還不知道它的作用是什麽,但你神識紊亂,服下這顆清心丹再說話!”


    來人猶豫片刻,還是咬牙服下了霍老遞過去的那枚滿是清香的丹藥,他喉嚨咽下,少頃才微微冷靜了一些。


    “多謝霍老,在下有些走火入魔了!”


    此時,門口傳來敲門聲,來人叩響三尺,便安靜等候,金家那人麵色一變,迅速穿上衣裳,接過霍老遞過去的武陵信符和一瓶清心丹,又要了一麵能遮掩容貌,無懼神識掃描的鬥笠。


    周康打開門,卻見一位女子帶著香風,桃花裹身徐徐踏入樓閣,那女子抱著一隻小狐狸,蓮步款款,非常妙曼,但看到了她,就連霍老都要起身相迎。


    “十三娘!”


    辛十三娘進入店中,朝著那金家男子一瞥,道:“金九,你還想逃跑到哪裏去?”


    金九硬著頭皮道:“我沒有逃!”


    “金家停靈屍變的那一日,你去雷家求救……發生了什麽?”辛十三娘冷冷問道。


    金九滿頭大汗,咬著牙道:“你應該都知道,那些延壽的老怪物,真的都變成了怪物!他們已經不再是人,而是半鬼半魔的東西!”


    “我知道,從此廣陵周邊八郡,不能在偷天延壽,因為天不管的東西,有魔管了!那些借助祖墳氣運遮蔽天機的老東西,都被一個可怕的存在盯上了!”


    “但你應該知道,我想問的不是這個!”辛十三娘冷冷道:“雷家老祖去哪了?”


    金九雙腿一顫,跪倒了下來。


    “別……別逼我!”他顫聲道。


    霍老不停的扯著周康,低聲道:“快走,聽這些對我們沒好處!”但雖然口上這麽說著,他的腳步卻一點沒有移動。


    “十三娘,你放我一跳生路!我便將一切如實相告。”金九一臉狠色,頗有她不答應就魚死網破的味道。


    “我要你的命幹什麽?殺了你,陶家還以為我要獨享這個秘密呢?我可惹不起他們。”


    “哈哈……如今應該是我陶家惹不起十三娘才是!”


    有人笑著推開了門,周康道:“陶三公子!”


    陶家三公子搖著扇子踏進店中,對準備離開的周康和霍老道:“你們也留下聽一聽吧!這件事,少不了武陵仙門!”


    金九看到陶家三公子,顫抖的更厲害了。


    陶家三公子看了看左右,對周康道:“說起來也有趣,你還記不記得,幾個月前你接待過的那位道門真傳?那次巧遇,改變了我的一生啊!”


    “妾身也如是……誰能料到,那一日不過結交一位下山行走的道門真傳,居然會引發後麵如此多的變故?”辛十三娘感慨道:“樓觀道傳人出世,道院已經派人來調查。”


    “想一想,廣陵有那麽多道門真傳現身,不就是因為兩年前樓觀道被滅門一事嗎?樓觀道被滅門,魔徒最後出現的地方在廣陵城,而後那位道友現身武康……再後來,我有眼不識真人,搞了許多無謂的算計。元磁地竅雷海開辟,中土又多了一位結丹一品的道門真傳……”


    陶三公子深深歎息一聲:“魔穴一事,冒犯樓觀道禁地,企圖化雷海為私有的幾家,包括我陶家,全都受到了警告。金雷兩家幾乎被滅門……”


    “辛家那群老家夥……死的都很不安詳!”十三娘笑得十分暢快,簡直恨不得在那些老狐狸墳頭高歌一曲。


    “沒想到……那位道友接受樓觀道前輩遺澤之後,居然連雷家老祖都不敢直攖其鋒,隻能逃!”


    陶三公子在金九麵前坐下,道:“說吧!那一日究竟發生了什麽?”


    金九顫抖的不敢抬頭,恐懼道:“有人騎白鹿而來,提了雷家老祖頭顱而去!”


    “什麽?”眾人異口同聲驚呼道。


    辛十三娘俏臉呆滯,雍容華貴也不見了,隻是凝重道:“雷家老祖沒能逃走?而是死了?”


    陶三公子緊張的扇子也不搖了,不停的往右手上拍打,道:“那位道友,不……是那位前輩,越來越可怕了。神州二十八字,若是……”


    他好像想起了什麽,突然眉飛色舞的笑道:“王衍這個老朽,好像也不過陰神而已。他可知道因為他一句話,給王家惹來了這麽大一個麻煩?”


    兩人盤問了一番那一夜的具體情形,便放了金九離去。


    臨走前霍老忍不住問道:“兩位所說的那位道門真傳,樓觀弟子,可是……”


    辛十三娘聞言回頭,嫣然一笑道:“霍老,你不還鑒定過樓觀道真傳的靈丹嗎?太上靈丹,可是神妙?”


    霍老整個人都呆滯了,直到兩人離開,直到金九也悄悄的走了,周康推了他一把,霍老才回過神來,胡須顫抖道:“竟然真的是他!我居然和這種大人物見過麵,神州二十八字,也沒幾人能比得上了吧!……不行,剩下的的元氣靈丹呢?提價三倍!”


    在霍老的心中,那位道門真傳原本是出手闊綽,資財豐厚的那麽一哥特形象,甚至他認為那些靈丹,可能出自錢晨門中長輩,並非他親手所煉。


    但經過辛十三娘點明,他才醒悟,反掌之間鎮壓幾大世家,甚至親手殺了金家雷家兩位陰神老祖的,便是那位少年道人,人家勾勾手指,便能抹殺他這樣的中品金丹數十次。


    實力之恐怖,更在大多數神州二十八字之上。


    或許隻有王家龍象,謝家寶樹才能與之相比,亦或北魏的兩位俊彥,佛門白衣佛子,曹家玄微太子。


    “說起來,謝家寶樹最近好像也有北上建康之意,王謝同在建康,可是少見。莫非北魏又有使節來赴?”


    金九溜出了武陵坊市,他架起飛遁法器,飛遁了許久,快要出了廣陵郡外,才突然落下,換了一副打扮,甚至連法器都變了。


    他改變方向,又朝著東南吳郡飛遁而去。


    但他剛剛離地而起,便看到了前方雪峰南側,崖麵光潤泛青,奇峰怪石,攢列如鐵矛,一瀑飛流穿梭其間。


    一少年道人,側坐白鹿之上,駐足青崖飛瀑深潭邊。


    他橫古琴於膝頭,白鹿回首舔舐著他的右手,兩隻金銀童子抱著葫蘆、如意,在不遠處打打鬧鬧。


    錢晨笑道:“錢某在此等候多時了!”


    “沒想到,終究還是逃不過這一劫!”


    金九神色變了,不再是那個唯唯諾諾的修士,他臉上的慌張,畏懼消失的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蕭索的語氣,威嚴內蘊,仿佛生殺奪予盡數操之己手。


    錢晨笑道:“老祖陰神分化數百,潛在了當時雷家所有人身上,這一招確實迷惑了我少許。而且老祖將真正的陰神依附在一位身有詛咒的金家弟子身上,也確實能迷惑別人。”


    “但……也正因如此,老祖才弄巧成拙,把我引來!”


    金九深深的凝視了錢晨一眼,不再說話,他的身上飛出一道罡煞之氣匯聚的五色流光,確是絕命一擊,打出了叫整座青山震動,讓方圓百裏化為沸漿的一道大神通。


    但隨著紅蓮花開,將一朵囊括十裏的紅蓮綻放,將雷家老祖的陰神,那道流光,將金九的肉身都吞了下去。


    化為一朵巴掌大的紅蓮,飄回了錢晨手上。


    “此間事了!該去建康了……司師妹都來信催我,說我再不去,下次輪回任務都要開始了!”


    錢晨在白鹿上伸了一個懶腰,喚回金銀童子,驅鹿往附近的官道而去。


    良久,才有幾道遁光來到青崖上空,匆匆以神念交流了一番,才畏懼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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