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銅雀樓,注定熱鬧無比。


    羅浮蜉蝣子稱量氣量之後,世家一方一片肅然,一眾世家弟子皆往王龍象,謝靈運的所在看去。


    庾亮卻歎息道:“我世家子弟據說人才無數,王謝成名已經多年,如今寒門一個籍籍無名的蜉蝣子都能丹成二品,還是要靠王謝出手,才能挽回顏麵嗎?”


    此言說的極重,叫世家一方許多弟子麵色赧然,王龍象或是謝靈運出手,自然能勝過蜉蝣子一籌,但這兩人成名多年,卻不會有人將他們當成新進結丹的那一輩中人,而且現在看過去,王龍象麵色平靜,陷入了一貫的自閉當中,而謝靈運臉色也有躊躇,顯然也不願出手。


    在場也不是沒有丹成上品的世家子弟,但越是如此,他們反而越愛惜羽毛,蜉蝣子所修的五色沙法力,頗有不俗之初,卻沒有幾人有十分的把握完全勝過他。


    若是輸了一陣,對於那些丹成上品的世家子弟來說,卻是丟人至極。


    沒看到先前那褚文恭是什麽下場嗎?


    這般沉默久了,世家那方的諸位真人越發不耐,他們寧可有個人上來輸個痛快,也不想世家的下一輩就這般沒了心氣。當即便有一位麵皮發黑的世家真人走了出來,將顧真人留給魁首的彩頭拋給蜉蝣子,甕聲道:“這一局,便是羅浮派的蜉蝣子得了頭彩!”


    蜉蝣子嘿嘿一笑,接過彩頭,大搖大擺的下去了。


    黑臉真人自袖中拋出一尊金鼎,砸的銅雀樓中靈光顫了三顫。


    “這一局較力,這山河相鼎乃是我朱家的得意法寶,重達萬鈞,你們誰願意下去試一下力氣?”


    方才那被周六郎法術所欺,輸了一陣的黑大漢自告奮勇道:“不就是比一把子力氣嗎?我來!”


    說著他擼起袖子,露出粗壯如旁人大腿的兩條臂膀,腳下紮根,抱向那尊金鼎,手臂上結實的肌肉膨脹起來,就開始用力。金鼎號稱萬鈞之重,以錢晨的眼光來看,確實隻多不少,但那大漢許是血統有異,雙臂確實也神力驚人,隨著他麵色漸漸赤紅,原本穩穩當當的金鼎,三隻鼎足居然也開始晃了兩晃。


    大漢吐氣開聲:“起!”


    三隻鼎足就這麽緩緩離開地麵,被大漢擒抱了起來,隨著金鼎漸漸接近大漢的胸膛,托舉過重物的人都知道,一擔重物舉過胸膛,化抱舉為托舉,那麽接下來想要撐住便要輕鬆很多了。


    豈料就在此時,那黑臉的朱真人看到大漢渾身氣血如沸,念頭一動,金鼎便自生一股微微的排斥之力,肉眼難見的金光放了出來,大漢身上蒸騰如紅霞的氣血頓時有潰散的跡象,一口氣撐不住,手中大鼎重重的砸下,他用力過猛受到反噬,麵上血氣翻湧,一時間竟然說不出話來,隻是瞪著一雙銅鈴大的眼睛,看著朱真人。


    朱真人揮袖一掃,道:“托舉不過胸!退下罷!”


    下方的蜉蝣子陰陽怪氣道:“我看不是他托舉不過胸,而是你這法寶有問題,方才他氣血沸騰之時,被你法寶所斥,這才一口氣續不上來!”


    朱真人冷冷道:“我這金鼎法寶有破邪之能,許是受到了魔氣刺激,才會有這般反應。”


    “你氣血陰濁,是否是蠻夷之種?”朱真人掃了一眼大漢,喝問道。


    “你特奶奶的!”大漢的脾氣一點就炸,輪起拳頭,就要衝上來。朱真人一指金鼎,頓時鼎中顫動,放出萬道金光來,照在那大漢身上猶如億萬鈞重壓朝他碾來,大漢立身不住,踉蹌跪倒在地。


    錢晨手中青竹一指,點在了金鼎之上,頓時金光收斂,破去了這法寶的威能。


    朱真人抬頭看了錢晨一眼,冷冷道:“蠻夷與妖鬼混血,近不得我這金鼎。此等種類,就休要去試了!”言下之意,竟然連一個交代都不需要給。黑大漢掙紮起身,又要繼續往前衝:“你姥姥的!”


    這時,他肩膀上多了一隻手,將他按住。


    大漢回頭去看,卻是一身北府軍打扮的劉裕。


    這時候,後方一名力士大步上來,對座上叩拜道:“見過諸位真人?”


    “哦?”朱真人笑道:“你是哪家的奴仆,也想一試?”力士道:“在下是陸家之仆,卻也有些力氣!”朱真人大笑道:“哈哈哈哈……你倒也知道上進,謝公此宴,不分貴賤,你若有什麽本領,盡管施展。”


    他抬眼掃視下方,深深看了那大漢一眼,其中輕蔑之意,絲毫不做掩飾。


    下方一眾寒門修士,麵色漸冷,大漢更是怒發衝冠,回頭對劉裕道:“你不要攔我!”


    那力士站起身來,搓了搓手,俯身抓住了金鼎的三隻鼎足。這等力士自小便修煉特殊的功法,服用相應的丹藥,浸泡藥浴以打磨自身,乃是給自家主人準備類若道兵一般的奴仆。陸家是東南大姓,吳郡冠族,每年為了通往海外的海運航道,不知要與海中妖族廝殺多少回,他家豢養的力士,沐浴鯨血,月食一鯨,喚作韜海力士,最是力氣龐大。


    陸家占據的優良深水港口,據說都是這等力士搬山填海所得。


    因此毫不意外,隻是稍稍費了些力氣,這名力士便將金鼎高高舉起,朱真人高聲道:“好!”


    “還有何人要挑戰?”他又問下凡眾人道。


    世家中人自然不會上去與奴仆同列,而朱真人已經毫不掩飾的持強淩辱。言下之意,寒門散修與世家的奴仆無異,所謂比鬥,就變成了席間的雜耍,似乎本意就隻是想要引諸位真人一樂,討些賞賜。


    此時,劉裕卻緩緩走了上來,他不卑不亢,抱拳道:“寒門劉氏子劉裕,願意一試!”


    謝玄詫異道:“寄奴,你這是?”


    劉裕微微低頭,向恩主一禮,隨即身向後撤,伸手拿來一柄衛士手中的長槍,回頭便刺。


    他的身後出現了一個麵目模糊,穿著盔甲,籠罩在金光之中的武道神相,以三魂熔煉,命魂成型,那一點槍尖寒芒猛然刺入鼎下,隨即武道神相與劉裕身軀驟然相合,一聲怒喝,那萬鈞金鼎,竟然被一杆凡鐵長槍生生挑起。這一刻,驚天的氣勢自劉裕身上遽然衝天而起,這股磅礴氣魄雄渾無侍,萬鈞重鼎直被挑飛數丈,砸下來的時候,整個銅雀樓都顫了一顫。


    那金鼎落下的氣勢,叫舉鼎的韜海力士直穩不住身形,足下踉蹌退了數步。


    反倒是黑廝大漢,大笑一聲:“來得好!”


    他麵目略顯猙獰,但卻大步踏向前,伸手向天空下墜的萬鈞金鼎抱去。


    朱真人麵上一狠,幹脆不顧皮麵,將法力加持於鼎上。


    金鼎震動,發出一聲扣金般的顫音,下落的氣勢越發強橫無匹,劉裕挺槍迎上,而大漢也毫無懼色,帶著一股視死如生的豪邁從容。


    朱真人法力湧出,加持金鼎,如此金鼎何止萬鈞,隻怕真如山嶽一般,莫說一個丹氣駁雜的半蠻大漢,就算是劉裕也不敢直攖其鋒。


    但這時候,朱真人心中狂警,就連他身旁的諸位世家真人都感到一股驚人的劍氣籠罩了他們左右,卻是錢晨已經將手放在了青竹杆上,青竹遙指諸人,劍氣蓄勢待發,一眾世家真人心中都湧起一股強烈的不安,他們隻覺得肌膚之上似乎被鋒銳的劍刃劃過,猶如割裂般刺痛,靈覺更是瘋狂調動,似是有什麽可怕的劫數將要降臨了一般。


    朱真人心中一虛,撤回了法力。


    錢晨的青竹這才點出去一半,停在了半空。


    “哈!”大漢接住了金鼎,身子轉了半圈,將金鼎砸在地上,滿座的世家子弟具是渾身一顫。


    “好!”朱真人陰沉著臉道:“這一局,是劉寄奴你勝了!你乃是謝公拔耀之輩,可不要忘了自己的本分!”


    劉裕抱拳道:“我自省得!不勞朱真人提點……”


    世家一方又起身一個真人,自袖中攤開一張卷軸,道:“我這考量,可不像之前那麽簡單,這萬裏雲霄圖能顯化萬裏山川真形,留影其上,而且……”他伸手張開卷軸,一時間無數墨跡揮灑,在圖上繪畫出此時銅雀樓中,氣氛劍拔弩張,世家寒門台下對持的一幕,隨即銅雀樓將這一切囊括,此刻秦淮兩岸的風景一一落於紙上,最後整個建康城的輪廓,都顯現其上。


    錢晨注意到,城中許多地方,墨跡都有些虛浮,顯然並未能窺探到其實情。


    那位真人將畫卷一擺,萬裏之外的會稽山便在畫卷之中留影,他伸手一指,此山的爐峰觀便顯現出來。


    “我與會稽爐峰觀顯法真人為友,知其培育了一株靈菊,名為瑤台玉羽,千瓣如金羽一般,煞是可愛,今夜與諸位同飲,卻想把此花一賞?”


    猶如老農一般,略顯幹瘦的蕭氏真人嗬嗬笑道:“可有人願意為我取來?”


    畫卷之上,已經能看出爐峰觀後院一處茅舍旁,正種著這麽一朵靈菊,還有一個拄著鋤頭的道人正叉腰站在花旁,指著畫卷叫罵。下方眾人具是莞爾,看來此去非但要考驗遁法,摘花也並非是一件易事呢!


    這次的考驗,倒是有些風雅,當即有四五位世家子弟,起身應下,還有兩位寒門散修也自告奮勇。


    隨著這些人各自顯露不凡的遁法出發,場上的氣氛稍緩,但接下來的兩場比鬥,亦是世家寒門互有勝負,就連錢晨也未想到,今日所來,並非世家出身的眾人之中,竟是這般臥虎藏龍。


    比試搬運之術的一節之中,袁家的一位子弟,自殿上一口大缸裏釣來鬆江之鱸,稍勝一籌,但後麵比試幻術之時,散修之中一個不知名的人物,竟然以秦淮之水為引,顯化海外風物,將銅雀樓幻化海中,眾人衣襟浸濕,卻都恍然不覺。


    世家諸位真人,神色越發凝重,此刻散修之中能人異士,修為高深者如此之多,已經逼得他們不得不驚醒起來。


    這時候,先前離去的一位世家弟子,才駕著遁光返回了銅雀樓中。


    看其遁光猶如霹靂,顯然是雷法遁術,如此快捷便來回萬裏,也極是出彩。但他手中卻空空如也,隻來得及稟報道:“弟子應該是第一個來到會稽山上的,但顯法真人說,就在真人以萬裏雲霄圖窺探他後,他一回頭,瑤台金羽便已經不見了。還要扣下弟子,向真人問罪!”


    “這?”


    真人目瞪口呆,再次展開萬裏雲霄圖,想要一窺究竟,果然原來靈菊所生之地,枝頭上碗口大小的灑金千瓣菊花已經空空如也,還有一個道人在旁邊暴跳如雷,指著天空大罵。


    “莫不是顯法在同我開玩笑?”真人抓著臉,都拽下了兩三根胡須,還是想不通其究竟。


    這時候,錢晨抬手一指,道:“莫不是那一朵花?”


    眾人回頭看去,隻見席下間一人伏在案上,呼呼大睡,頭上正戴著一朵差不多的金菊,旁邊的人推搡了他幾下,才見他抬頭。


    他一伸懶腰,打了一個老大的哈氣,眼神惺忪道:“這一覺睡了太遠,容我醒醒眼!”說罷,便伸手去撓頭,抓下那朵菊花,笑道:“好奇怪,今天先是,夢到一個不講道理的烏龜,接著又夢到了一個臭脾氣道士,指著我罵,我便摘了他最寶貝的那朵花……”他把花戴著頭上,問左右道:“好看嗎?”


    “哈哈哈!”他笑完,便就地臥倒,繼續酣睡了過去。


    台上諸位真人臉色一變,那拿著萬裏雲霄圖的真人,眼神驚疑不定,喃喃道:“夢中摘花?豈有此事?”


    謝安也有些詫異,低聲道:“莫不是,南華派的……”


    錢晨看了那睡懶覺的青年一眼,長身而起,向著台上階下世家諸多修士望去,他目光如劍,叫眾人不自覺的紛紛閃避,一圈下來,包括台上的諸位陰神真人,竟都不敢直視,聽錢晨朗聲道:“好了,你們考校完了!現在……誰願意一試,我的題目?”


    “不知,李真人的題目是……”世家中的一位真人眼神閃動,猶疑道。


    “簡單……”錢晨環視一圈,笑道:“隻消在我眼前,亮出一劍便是!”


    此言一出,世家中人紛紛色變,庾亮更是麵色一沉,冷聲道:“李道友竟以為,我世家無人能在你麵前拔劍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明尊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辰一十一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辰一十一並收藏明尊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