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線曙光從天邊綻放,黎明的天光映著海麵。


    清晨的大潮拍打的東海郡的岸邊,潮水帶著浪花,一波又一波的衝擊著灘塗,遠遠望去,但見天水相連之間一片金色,浪濤卷上沙灘,有如無數串細碎的珍珠一般。


    忽然間,一隻腳踏破了無數珍珠,泡沫‘啪’的一聲細碎的破裂,浪頭落下時,海麵之上一位黝黑幹瘦,猶如漁民一般的老者,穿著寬鬆的道袍負手而立,等到第二個浪頭卷起、落下,他已經完全踏上了沙灘。


    這似乎涉海而來的老者,腳上卻連麻底布鞋都沒有沾濕,他有一雙丹鳳眼,下頜一縷長須,風骨不同尋常。


    在他身後,曾經與錢晨照過麵的徐道覆恭敬的跟老人在後麵,低聲道:“天師……”


    孫恩微微沉吟,神情無波道:“沿著大江而上七千裏,便是建康了!想來我已有一甲子未曾踏足此地……此去,隻怕又會生出許多波瀾,這天下何時能安?”


    他注視著建康方向,元神真人的神念足以在東海之濱,俯視到建康,震懾著那裏的一切。


    孫恩幽幽歎息道:“昔年我道業初成,又向來看不起世家那群蠅營狗苟的無能之輩,便想著北上建康,稱量世家年輕一代的分量,那時在會稽山下,卻遇到了一群年輕人……”


    “彼時世家之中唯有王羲之能與我爭鋒,小輩裏,卻有兩人很是有趣,堪入我眼。一位是王導,所以後來我成就元神之後,便收下了他的侄子王獻之為徒。另一位,如今都沒有成就元神,卻是令人意外!”


    徐道覆遲疑道:“師尊所說,是謝安石嗎?”


    “是啊!”孫恩仰天感歎道:“不過,他離那個境界,應該也不遠了!”


    …………


    玄武湖!


    錢晨留下的小舟空空蕩蕩,水鳥掠過湖麵,留下一串倒映的殘影,此刻橫在湖上的殘破烏篷船,突然多了一個人影矗立!


    陶天師負手立身於船上,凝視著湖麵的水氣渺渺。


    他立身於玄武湖水眼上,目光似乎能穿透湖麵,直視在其下鎮壓水眼的天師劍上,陰陽山水兩條龍,在天師劍下糾纏,如龜蛇盤結,勢成玄武。陶弘景嘴角勾勒出一絲淺笑,像在耐心等待著誰。


    少頃,岸邊有悠揚的道歌聲傳來。


    “鐵笛雙吹破曉煙,相逢又隔幾多年。曾將物外無為事,付在毫端不盡傳。白發數莖君已老,青雲幾度我當先?世間窮究隻如此,何若同遊歸洞天。”


    陶天師聞聲回頭笑道:“張老道,你可是要拿回天師劍呢?”


    來人笑道:“既已許他五百年,老道又何必食言!隻是天師劍依舊在,故人卻要沒了!”


    …………


    祭神台,人憎鬼厭的妖僧駐足石台之下,摸著腦袋嘿嘿怪笑,他凝視著高大聳立的石台,眼中神色莫名。


    “走了三位嗎?”


    妖僧喃喃道。


    透過他的眼睛,看到的卻是另一幅畫麵——此地劫氣低沉,在樓觀道秘傳的望氣法眼之中,衝天的劫氣在頭頂孕育一片厚重烏雲。


    劫雲之中,各色的氣運光華衝天而起,其中最為強盛的一股,十分慘烈,那股氣運猶如紫色的真龍一般,卻又傷痕累累,傷口不斷滴落玄黃的汙血,纏繞著血色的煞氣。


    受創的氣運之龍,爪牙張狂。


    哪裏還有一絲真龍的威嚴,隻有無盡的戾氣,直欲絞殺所有冒犯者。


    “果然,他並沒有閉死關開始衝擊元神!”


    錢晨又看了其他形形色色的氣運一眼,除了一道清氣暗藏殺機,縱橫三百丈,猶如絞死人的青索一般,其他……


    青黑之氣,猶如六十丈高,氣運化形為脖子上繞著骷髏頭的青色邪神;根根黑絲猶如發絲一般,密密麻麻纏繞在一起,不知是多少死人氣運匯聚在一起,邪氣凜然;陰森寒冷,氣息生死混雜的陰氣中沉浮著一口玉棺;另外還有滾滾血黃死霧自一口石棺之中衝天而起……


    這些魔頭雖然未曾將不死之軀修煉大成,但也是修成本命的難纏人物。


    “司馬炎、不死道人!不得不說,魔道還真是賭對了!我這裏並沒有兩位陽神戰力……”


    “司馬炎沒有閉關衝擊元神,祭神台便拿不下來。好在這般情形,我也不是沒得預料!”


    妖僧已經在石台下站了許久,按理來說應該引起了其他魔頭的注意,但要麽是他窺視的太過光明正大,讓魔道這邊產生了誤解——此人窺探的如此囂張,莫不是無相禪師再撐腰?我等還是不要輕易招惹為好!


    要麽是魔道這邊作風古怪者甚多,向他這般臭名昭著的,幹脆就沒有人敢招惹。


    錢晨暗歎一聲,用這個身份作弄人挺有趣的,但要是和自己沾上關係——會不會讓師妹誤會?要是讓幾位道友知道了,他也會被惡心的不清……果然這種事情傷人傷己,為了避免以後被幾位同道無情嘲笑,成為樓觀道祖師光輝形象背後的黑曆史……


    所有能猜出此事的,都要死!


    收回對身外化身的神念支持,真身全力以赴對上兩位陽神,錢晨還算有些把握。


    那隻雙頭狒狒,應該是魔道的一個底牌,但此魔神和祭神台關係極深,自己完全可以利用羅天世界和燭九陰來限製它,此地還有一些其他布置,不過也都不入錢晨的法眼。


    那麽,是時候看看,祭神台中究竟藏了什麽了!


    感應到那邊的身外化身已經開始動手,錢晨也操縱著這副身軀,開始邁上祭神台的石階……


    “隨喜菩薩!”


    石階之上,一位麵目都籠罩在黑紗之下的魔頭突然起身攔住了他,平靜道:“傅長老吩咐過,任何人都不得登上葬魔石台!”


    “嘻嘻……”


    妖僧的臉上露出一個詭秘的笑意道:“隻要沒有人知道,老衲不就沒上去過嗎?”


    看守石台的魔頭露出一絲冷笑:“隨喜和尚!你願意能付出何等代價,才能讓我等冒著天大的風險,裝作沒看見你?放你上去是萬萬不可能的!這樣,你若肯拿出那件你祭煉許久的十八屍姬來,我可以答應不把今日看見的事情說出去,不然,你是不是有某些嫌疑?比如勾結正道……”


    一身紅色僧袍的妖僧微微側身,用寬大的袖袍遮住了自己的雙手,道:“想要讓你們沒看見我,豈不簡單!”


    他微微低頭,對麵的魔頭也露出一絲沉凝之色,將手悄悄背在了身後。


    今日這妖僧實在詭異的很,魔道中人做出什麽都有可能,不得不防……


    妖僧裂嘴一笑,露出兩頰的利齒,寬大的袖袍一翻,一柄通體血紅,散發著詭異氣息的魔刃出現在他手中。


    “殺了你們,不就沒有人知道老衲上去過嗎?”


    “妖僧你好大膽子!”魔頭一聲厲喝。


    他披散頭發,祭出一麵滿是刺身男女的黑幡招搖,隨即朝著黑幡一拜,其上扭曲的刺身男女化為魔頭衝了下來,左近的魔陣布置赫然發動。


    滾滾黑氣衝出,貫穿了那幾隻七情,六欲陰魔,化為一柄柄骷髏魔劍,朝著錢晨斬去。


    那十三口魔劍,或是纏繞各色粉紅欲念,或是沉浮無窮魔光,或是伴隨著琳琅各色魔音,或是散發著種種無法言喻的香氣……


    七情,六欲陰魔化為魔劍,直誅修道人的根本破綻,斬向錢晨附體之人的根基。


    一身籠罩在黑紗之下的魔頭以為,似妖僧這般沉淪屍姬和小和尚苟且的欲念者,對上七情所化的魔劍,必然勾動內火,五陰焚心,根基動搖。內外發作之下,不是自己一合之敵。


    但豈料他斬出十三把魔劍的時候,妖僧臉上的輕浮墮落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神色漠然無情,斷絕七情六欲,這一刻,他就像是為手中的血紅長刀所控的屍體。


    “你……”魔頭還未來得及再次開口。


    祝融血刃便已經扯動血紅刀氣,貫穿了他的胸膛。


    瞬息之間,他的陰神便被一道無法想象的凶殘刀氣掠奪一空,血紅的刀氣破開軀殼,融入那柄長刀之中。


    妖僧抬起血刃,凝視周圍寂靜的石階,點頭讚許道:“果然是完美的潛入!”


    頭頂的劫雲裏,一道道魔頭的氣運赫然驚動,朝著這具軀殼撲了下來,與妖僧頭頂那柄血色長刀一般的氣運,糾纏在一起。


    頓時間,人劫發動!


    一尊尊老魔頭在各個魔陣之中豁然驚醒,確認了方才異動的氣息所在,皆麵露獰笑。


    有人冷聲道:“居然還真有人敢殺上門來!”


    錢晨步上石階,妖異的邪僧如今麵無表情,目光之中,是最為無情的陰冷,手中的血色魔刀斜斜的指著地麵,一尊魔女的幻象出現在他身側,扶著他的肩頭道:“大師……”


    無窮雜念已經幻化成萬象,開始取代妖僧的各種感知。


    但妖僧隻是緩緩轉頭,他的目光,五感和一切知覺早已被手中的魔刀斬殺,如今才顯露出真麵目。


    魔女隻見一道刀痕貫穿了他的雙眼,劃破了他的眼皮,斑斑血跡沿著麵頰流淌而下,他的口舌,他的耳中,他的鼻孔,都有一道道扭曲的血色刀痕貫穿,七竅之中,觸目驚心的汙血流淌而下。


    魔女這才知道,這個東西,早已經被魔刀所控,行走的隻是一個承載魔刀的軀殼。


    不知道多久之前,這東西就混到了她們中間,相比之下,她們的手段竟如此可笑。


    魔刀翻轉,刀光閃過之後,一切幻象消失,幾具魔女的屍體跌落在石階上,妖僧步伐依舊不緊不慢,往上而去。


    錢晨心念操控著魔刀,真身穿過重重陰風,無聲無息的跟在妖僧隨喜後麵,妖僧身化血色刀氣,重重疊疊的血影從石階之上一掠而過。幾名魔道內門弟子前來阻攔,都一聲不吭,栽倒在地,頭顱咕嚕嚕的順著石階滾了下去。


    一道魔陣豎立而起,妖僧腳下一根發絲驟然暴起,化為一隻惡蛟一般貫穿了他的心口。


    妖僧麵不改色,揮刀斬斷了那根紮入心口的長發……


    “原來你早就為人所控,不,應該說是為魔刀所控!”


    被斬斷的長發飛入了魔陣之中的一人手中,鑽入了他的毛孔,那人的指尖細膩潔白,皮膚下麵一道黑線卻在扭曲,蠕動,深入,不一會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妖僧拔刀去斬,刀光於電光火石之間,斬出數十道變化,於一線之即,從容不迫的將那人攔腰斬斷。


    被腰斬的男人下半身癱軟在地,上半身依舊從容的笑道:“化血魔刀有什麽用?我早就不是人了!”


    他上半身整齊平滑的傷口驟然冒出無數黑線,那根根或長或短,或粗或細,但都極其相似發絲的黑線往下纏繞,與下半身重新接合在一起,恢複如初。


    他身後的魔陣更是已經完全立下,九道宛若黑鐵鑄就的大門豎立在妖僧之前。


    “三千世界鴉殺盡!”


    密密麻麻的發絲,都是代表誓言的咒怨……苗疆習俗,男女鍾情立血誓於青絲之上,一旦男方絕情,女方有應誓者,寄托怨念於與男子交換的青絲之上,青絲必將咒殺男子。如此應下三千血誓,方可修成——紅塵青絲三千丈,秀手織成應魔身。


    那九重魔陣,更是九幽道秘傳神通——九層地獄九重門。


    若不能一瞬間打穿九門,隻會陷入到無窮無盡的門戶之中……


    如此難纏的不死魔軀,加上重重疊疊,虛實不定的魔陣,難怪化血神刀無功而返,這般魔身以發絲編織而成,沒有一滴鮮血,也最難被化血魔刀克製……


    妖僧持刀矗立在魔陣之前,漠視修成青絲魔身的魔頭。


    九幽道真傳華青雲拚湊著自己的身體,冷然道:“三位陽神真人離開之前,早有布置,就等你落入甕中!”


    “九重地獄門已經封鎖你前路退路,而你的天魔化血神刀,也絕對無法斬殺門後修成青絲魔身的我!”


    華青雲殘酷一笑,他不必冒險絞殺此人,隻要拖延到三位陽神真人歸來,便是大功一件。


    但他話音未落,一口寒芒閃爍的飛劍便在不可思議的瞬間劃破百步,貫穿了他的心口。


    根根青絲剛要散開,便看見妖僧再次抬起血紅的魔刀,此刻刀氣宛若長河,血河翻轉之下,將所有青絲拖入了河中。


    劍光定住了所有門戶的變化,姬眕的身影緩緩走出,這一刻,華青雲殘留的魔識怨毒之意,猶如實質。


    “是你!”華青雲看著與自己同列真傳的姬眕。


    被血河淹沒到脖頸,隻餘一個頭顱還露在外麵的他,目光之中怨毒無窮。


    “你背叛我道,一定會被長老魔火焚魂,天魔施刑萬萬年不得好死!”


    妖僧一刀便斬開了魔陣,踏著碎裂得九重門戶,將那顆頭顱沉入血河中,才施施然對姬眕道:“你破壞了我完美的潛入!”


    姬眕麵目陰沉道:“別廢話,我已經在九幽道混不下去了!殺光他們……一個都不要留!”


    果然夠狠……我欣賞!


    妖僧點點頭,說出了錢晨借他之口要說的話:“你於魔道之上,很有潛質,要不要隨我修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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