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淩和宋時當廷出櫃這麽樁大事,雖然被周王攔在重華宮外,六宮中卻早早晚晚都被人傳遞進了消息。


    無關之人看的是一個文壇領袖、一個忠勇禦史在朝上互剖真心的情誼;而宮裏計較的卻隻是周王背後母族、妻族的關係崩盤,王妃嫡親兄長的前途曖昧不明……


    如今魏、齊王已長大,除了夭折的皇子,還有兩個未封王的小皇子也長到十歲出頭,周王這隱太子的位置還坐得穩麽?


    長春宮、鍾粹宮、鹹福宮等諸多太祖親自定名的宮殿中的高位妃嬪漸漸聽到了這消息,心中都是一派歡騰。


    雖說周王倒下,也不一定輪得上她們的孩兒,可是周王隻因身為長子,便受寵多年,大位在望,連帶賢妃的身份也水漲船高,能看看他的笑話兒也叫人心曠神怡不是?


    何況這姻親之間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家多鬧出幾樁事,定會牽連周王在天子心中的印象。


    長春宮內,齊王之母德妃魏氏便倚在美人靠上含笑聽罷,問那來傳報消息的心腹太監:“桓氏就這麽一個親兄長,說斷袖就斷袖了?竟還當著聖上和滿朝文武說的?嘖,本宮可真要可憐他家父母了,白生了一個進士兒子,到頭來卻可能要落個絕後……”


    四輔桓老大人若早知此事,會不會後悔把孫女送進宮來?畢竟孫兒如此絕決,又尋了個文名比他還高的狀元回來,不知將來能不能娶妻留後。若是將那個孫女留在家裏,起碼還能招人入贅,生兒育女繼承香煙呢。


    那太監也跟著笑:“可惜桓王妃早年結親結的正是宋大人,她倒肯嫁,宋大人卻不肯娶呢。”


    德妃微微搖頭:“這卻不至於。宋三元縱是才華絕世,不也是今年才中了試,得了官?三年前還不知在何處呢。未中三元的時候,隻有閣老家挑他的,他又豈能挑剔得了閣老的孫女?隻怕是這兄妹兩人都對他一往情深,桓閣老怕他們自家人反目,才出手將這姻緣斬斷的。”


    她本來隻是隨口一說,說完之後卻猛然覺得這說法頗有趣似的,眯了眯眼,吩咐道:“叫人盯著重華宮,看看那邊是什麽反應。”


    那位桓王妃可是個被婆母叫去訓兩句都要眼紅流淚的嬌小姐,卻不知聽說今日朝堂上的熱鬧後又會怎樣。


    不隻長春宮一處為這消息所動,鍾粹宮內,生養魏王的容妃商氏也同樣聽著內侍上報著從乾清宮管事太監那裏打聽來的,這場原屬朝堂鬥爭,最後卻拐到了大臣斷袖的異事。


    容妃養氣功夫絕佳,聽到桓宋二人當廷承認有斷袖之情,也沒什麽表示,隻淡淡道:“賢妃千挑萬選來這個親家,果然有出息的佳子弟,可惜她自家立身不夠清正,承受不起這樣堪為國家棟梁的親戚。”


    馬家與桓家竟鬧到這一步,雖說陛下不肯在朝上追究下去,但三司會審馬誠等人一事,便已說明聖上對馬家已有不滿,隻是看在周王麵上,一麵再再而三地包容。


    可這包容難道就真沒有盡頭麽?


    雖說她也猜不出聖上將桓淩派去邊關,是為叫他稟公執法,還是有意叫他包庇姻親,幫他收拾爛攤子。可不管當時聖意如何,桓淩卻是真的查出了錯、抓了人,還在邊關立下了幾場監軍之功,這些確鑿的罪證落入聖上眼中,便不想查也一定要查了。


    如今桓淩才隻查個開頭便捆了這麽多人回來,若再細究下去,不知要牽出多大的案子。單憑周王和賢妃的聖寵或能保住馬尚書一命,但馬家的赫赫權勢隻怕是保不住的。


    那周王的隱形太子之位呢?


    周王年紀居長,天然比別的皇子強上一籌,她的恕兒是爭不過的。不過萬一這回他因馬家之事受牽連、遭了聖上厭棄,底下這些孩子皆非長子,又有誰一定比誰更強些?


    雖然周王之下還壓著個二皇子齊王,但齊王母家出身勳貴門庭,家門不夠清貴;齊王又隨了母家的性情,好武厭文,既不似周王一般受寵,在朝臣中也沒有那麽多支持者。而她伯父曆任三朝,曾仕士首輔,父親也曾官至二品巡撫,門庭清貴,絕非那些勳戚武人可比。她所出的魏王更是聰明懂事,深得聖上喜愛,甫過十歲便與兄長們一起封了王,如今又要與二哥齊王同時選妃,成親之後便也成了大人,能到朝中曆練……


    她手托香腮,看向景仁宮方向,心中細細分析著自家兒子爭位的優劣之拋。耳中斷續傳來大宮女可惜的議論聲:“再好也是斷袖,又當著聖上的麵牽出此事,隻怕前程也斷了,隻可惜了宋三元才學絕世……”


    容妃心情頗好,隨之微微一笑:“這也未必。桓禦史之言或許隻是為了洗脫祖父結黨的重罪而自汙,宋狀元與他情誼深厚,肯搭上自己幫他辯白也難說。畢竟桓大人若隻在家養些小廝戲子之流,也不耽誤成親生子,唯獨宋狀元這話說出來才是無人敢置疑的。”


    不過此事是真是假也都無所謂了。宋時這個三元及第的身份擺在那裏,就是天下讀書人的效慕的榜樣。管他好南風北風,一點點私德瑕疵又不會妨了他的文章才學,隻要能收服他,將他擺在身邊,便能收了天下讀書人的心。


    眼看著各地秀女就要入宮,過不幾個月便能選出王妃。等她的恕兒成親開府之後,便叫他常常向宋狀元請教學問,慢慢地收服此人……


    她心思輕轉,也和德妃一般吩咐著:“叫人盯住重華宮,看著那邊的動靜。”


    也不光這兩宮貴人,更多有子有寵的妃嬪都將目光投向了那裏。


    宮中沒那麽方便得到前朝的消息,高位嬪妃能召見家人,多半命內侍出去傳旨,叫家中女眷遞牌子進來參拜;低位嬪妃難得召家人入宮,隻得把目光盯住重華宮和景仁宮,從這兩處動靜上分析外朝動向。


    然而賢妃素來八風不動,周王則幾乎是讓人封了重華宮,出入的都是貼心可靠的太監宮女,別說內裏的消息透不出來,連外頭的消息都休想傳入重華宮中。


    滿宮中都想看看賢妃與周王妃這對婆媳會不會因為兩家互相彈劾之事結下嫌隙、周王妃又當如何對待兄長當朝與宋狀元與訴情愛之舉,卻總也等不到他們鬧起來。


    但後宮長日無事,無非便是爭寵、爭位份、爭子女前程。周王這些年穩穩壓在滿宮皇子之上,如今好容易有了可以扳動他的著力處,怎能輕易放過了?重華宮在這十目所視、十手所指之下,終於還是透露了消息出去。


    卻不關桓家之事,而是宮女私傳的一句:“不嫁少年才子,定是要嫁少年天子。”


    桓王妃如何摔經卷、與丈夫耍小性子、被婆母申斥都不是大事,唯這一句下人所傳的話卻是最致命的。


    這流言其實是下人所說,與王妃無關,但陛下年紀漸長,這幾年也多有疾病,又怎能聽得了這樣帶著詛咒意味的話?然而若隻是普通宮人所言,就令天子知道,也隻是將人杖斃,再罰一罰掌宮務的德妃,隻怕也未必動得了身居庶長、聖眷深厚的周王。


    唯有將整個重華宮、景仁宮都牽扯進去,才能將此事鬧大。


    這句話傳出重華宮當天,便被人顛倒因果,重新編了個故事,赫赫揚揚傳得滿宮皆是——


    周王妃早年因嫌棄宋時未能考中狀元,故而棄婚入宮,欲嫁個少年天子。如今卻又因周王母家出事、地位不穩,而與周王情誼不穆,摔了周王親自尋來給她的經卷。


    賢妃在宮中聽到這消息,隻覺頭痛如炸開,眼前一陣陣發黑。


    她父親馬尚書還在家待罪,又怎麽敢坐視這流言傳開去?此事必須得先查清楚是何人所說,是否有人故意陷害,才好去禦前應對。她急匆匆叫了總管太監,命他帶著那聽到流言的小內侍往景仁宮認人,務必將相關之人都查清楚,帶往她這裏處置。


    可惜她知道這消息還是晚了一步,重華宮桓王妃那裏也聽到了這消息。


    桓元娘自幼清高,曾與人訂婚,退婚之後再嫁周王之事在心中都算得上汙點,對周王一片忠貞更不容人玷汙,聽到這消息後氣苦得幾乎落淚。那句“要嫁少年天子”更是誅心之言,她忍耐不住這樣的詆毀,當即扔下繡到一半的經頁,命總管太監將傳謠的人抓來。


    在外頭傳這流言的人索不著,宮人倒是抓來了不少,叫太監、嬤嬤細細審了一陣,那些宮人便招承出確實有人說過此話,隻是也都說不清當初是誰第一個說出這話。


    桓元娘悲憤道:“是本王妃平素治宮太寬仁,縱得你們膽大妄為,敢這樣汙蔑我、周王與我的名聲。今日若再不教訓約束你們,這重華宮中哪還有半分何規矩可言!”


    她便教人將滿宮內侍、宮女聚在殿下,將那幾名宮人綁到春凳上,當眾打板子。


    雖隻是小板子,但當眾受刑之辱卻叫人難堪,重華宮中一時哭聲震天。賢妃派來的太監盧重急急趕來時隻見這般場景,也有些失措,連忙上去向王妃求情,說是賢妃娘娘要親審這些人。


    可宮人不能私自乘車,這些人都叫王妃打成這樣子,又怎麽能帶去景仁宮?


    桓元娘倒是無畏,神色堅毅地說:“本宮亦是依宮規處置的這些妄傳流言之人,與母妃親自料理是一般的。盧公公若不放心,我與公公一齊去向母妃分說此事。”


    她自然要給賢妃麵子,叫人暫停用刑,將這些人關進空屋子裏待審,自己回去換了衣裳,重新妝飾,乘著輦隨盧公公去往賢妃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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