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中經濟園的奠基大典一結束,宋時便迫不及待地安排人在圈好的廠址上打地基、築場、澆築混凝土預製板。他親自提拔的石灰廠侯管事則在稍遠些的地方帶著人築灰窯,他百裏迢迢下鳳翔請來的煉煤師父也在後方指點工人築燒煤的煤窯……


    雖是四麵開花、一齊動工,但南鄭縣查訪出的流民足有四五百人之多,多半沒有正經生理,或打短工、或做幫閑、或在布坊與人踹布、或在城外拉纖……甚至有不少乞食為生。朱縣令挑著精壯的弄來給大人建園子,健婦來做飯、洗衣,剩下那些老人、稚子、身有殘病不能幹活的,便送進養濟院、慈幼莊暫養。


    隻是那養濟院一年撥款也不多,猛然多添了這些人進去,衣食柴炭都有些供應不上。


    朱充聽著本縣養濟院管事的為難,思前想後,決定去尋了宋大人想法子——


    他可聽說馬同知籌善款那回,底下的大戶富商捐得如金山銀海一般。後來宋大人在經濟園奠基典禮上當場收徒,眼見的那些家長又恨不得把建書院的銀子當場捐出來,想來府裏存銀正多……


    縣裏財政艱難,這些流民又不能不管,他這縣令沒辦法,隻得向大人哭一回窮吧!


    他下了決心,收拾了養濟院的帳目,帶上那管事去府衙求見宋大人,請他給養濟院撥款子:依如今養濟院的標準,成人每個每月應予三鬥米,薪三十斤,冬夏布各一匹,小兒給三分之二。他們如今將流民也納入救濟目標,夠得上收入養濟院標準的足足添了近百人,原先撥的銀子遠遠不夠了。


    朱縣令也才做了不滿兩任知縣,之前梳理流民已經耗盡了他的心力,再叫他籌銀子,實在不是他能做到的了。


    他真的拉下臉來苦求這位比他年輕十幾歲的大人:“望府尊大人看在下官與桓僉憲同年中第的份上,支給這筆銀子。”


    宋時含笑安撫他:“朱兄放心,這是本府叫你收攏的流民,豈會隻要縣裏擔著開支?本府明日便批條子,你叫南鄭縣戶房來支銀便是。”


    他提筆在會議記錄本上記下這檔事,叫門子把新的花名冊送往戶房,叫書辦重做養濟院檔案,算出該撥柴、米、布料、棉花數量。


    他安排好這檔事,又問朱縣令:“朱兄可問過這回收入院中的流民中,殘廢者、重病不能自理者、七十以上老人與十六以下幼童各占多少?”


    朱縣令雖看過檔案,卻也記不清數字,便叫管事上來回報。


    既有專人來回事,宋時就不隻問流民中人,改問起了整座養濟院的人員比例,配備的管事、雇工人數,又問他們平日安排院中收養的孤老做什麽活計貼補生活。


    那管事哪敢當著他的麵說出院裏讓朝廷撥銀子撫養的人接外活賺錢的事,忙指天誓日地向兩位大人保證,他們一分銀子也不敢克扣,更不曾指使院中孤老病殘幹活。


    宋時冷笑一聲:“本府還不曾說什麽,你何必心虛。”


    朱大人也覺出不對,沉下臉看向那管事,眯著一雙精光四射的鳳眼說:“難不成你敢苛待那些鰥寡孤獨、篤疾殘廢之人?!”


    管事連連稱不敢,宋時淡淡道:“下頭養濟院中常有暗中扣下撥款,令院中收養的人自家做活賺錢貼補之事,以後朱大人多使人查查便是了。不過今日我無暇問理此事,卻是要問問你,這些人中還有多少能自理的?若還有年輕、能自理,願學些手藝自力更生的,府裏也可安排手藝人教他們。”


    朱縣令忍不住出聲勸道:“大人,若要尋人教他們手藝,平日朝廷給撥的善款可不夠……”


    朝廷撥的善款不夠,就是貸款也得讓他們學會點安身立命的東西,不然這些殘病之人又做不了重活,難道真就隻吃這一個月三鬥米、三十斤柴的東西?


    如今這年頭就是僧人都會做鉛粉、尼姑也做得一手好針黹,還不都是為了多賺些銀子,自己過得好些。這些人雖然收容到養濟院中,可一個月指著朝廷那點柴米布匹也吃用不上什麽,還是要學點本事傍身,將來才有自立的指望。


    何況朝廷那點救濟還不知多少人盤剝,養濟院若真養不起他們,鬧出人命,他們做領導的都得背責任。


    宋時掃了養濟院管事一眼,對朱縣令說:“也不必尋人教什麽秘法,隻須教他們些平常手藝,能賺幾個錢安養自身就行。若有身體稍好,又勤快肯幹的,將來說不得還能攢起銀子成家立業,不必一輩子留在養濟院中。”


    他在廣西、福建都有推行此事的經驗,除重病臥床的,其他人都能學會自養自身的技術。


    譬如紡線、織布、縫衣、針織……他正介紹著自己在南方的經驗,朱縣令卻忍不住笑道:“這些不都是女子做的事?哪有男子紡線織布的,大人雖是好意,隻怕他們做不來。”


    宋時笑道:“這世上哪有什麽做得來做不來的,無非是沒逼到那地步。”像他剛穿越時,大腦還沒發育完全,為了不浪費下載好的幾篇論文,還不是拚了老命背下來了?


    後來雖然沒做成旅遊規劃,推廣他們福建講學論壇時也用上了一點相關理念,將一個地方論壇宣傳得天下皆知。


    所以說藝不壓身,多學沒壞處。


    還有育嬰堂,那裏收養的健康女孩兒多,大一點的也能開始學做女紅了。府裏再撥些銀子給他們添幾架紡紗、織布機,一人發給幾斤棉花,叫她們自織自賣……


    ……紡紗機!


    大鄭朝的布料可是和銀子一樣的硬通貨,要改善本地人生計,還有什麽比珍妮紡紗機、水力織布機、騾機這種上過曆史課本、英國工業革命時期一下子拔高了整個社會生產力的神器更快的?


    漢中府雖說不種棉花,但稍北方的鳳翔便是產棉大府,他們買了棉花運來,再紡成紗、織成布賣往外地,中間就可以賺上不少。


    甚至也可以考慮在本地推廣棉花栽植。


    雖說漢中府人不慣種棉,但因這時代還不像他們後世一樣有農藥、化肥保證,所以麥田一年隻種一季麥,之後再種的便是豆類、油菜等,其實也可以改種棉花。


    如今他已經找出了含美鈣的白雲石、磷塊石、軟錳礦,還可用草木灰製造鉀肥,那麽唯一不能大量補充的也就隻有氮肥了。然而棉田間又能套作大豆、豌豆,豆根上的根瘤正好可以固氮,如此看來,小麥、棉花輪作也不至於耗費太多土壤中的營養。


    ——哪怕為了保護地力,隻兩三年輪一次,也頗能提高農戶收入了。


    不過不能急,慢慢來。


    現在工廠沒建、化肥沒配起來,急匆匆地便要農戶種棉,若種不好,反耽擱了他們這一年種油菜、豆類的收入。他做知府的有家有業不怕損失,那些小戶百姓卻指著地裏收成活命的,若政府一個引導不好,就是千萬人家的破產……


    他用力按了按眉心,深吸口氣,壓下有些急切的心思,抬眼看向下方立著的管事:“銀子等我回頭撥下,你們把人組織起來,按年紀、殘病等級、自身興趣分開,聰明靈巧的便教裁衣縫紉、紡紗織布;手粗腳粗的就學織履、編筐……這些又不是什麽能留著傳家的技藝,我不信你們找不到師父。”


    此事便由南鄭縣派人盯著做。


    看南鄭縣之前處理流民的效率,可知這位縣令是個勤謹用心的人,而且這收養孤老殘病的事又是他報上來的,由他處置自是最合適。


    宋時安排定了此事,順道又對朱大人說:“若還有十六歲以下的少年,不論男女,尋個老師替他們開蒙識字,長大了才好做個有用的人。”


    朱縣令忙忙地記了他的要求,都記下之後又補充了一句:“若教女子讀書,便要聘些讀過書的婦人,這樣的婦人隻怕難雇著。”


    難也要雇,實在不行從尼姑庵裏找找。不過千萬不能叫她們教經書,也不用教女四書——女四書讀了能有什麽用?直接上小四書!


    別的蒙書都可替換,小四書之一的《名物蒙求》裏卻是講到了許多樸素的自然知識,必須讓孩子從小學會,史書也是該讀讀的。《性理字訓》或可不學,再加一本教兒童禮儀的《教子齋規》或《童蒙須知》之類,然後再加一個必背的九九乘法表。


    小孩子學會這些,就可以到他的廠區學校進一步深造了。


    朱大人卻不知道他頂頭上司這份連童工都惦記上的心思,十分感慨地說:“前日漢中經濟園奠基時已知大人有教無類,愛護後生,今日則更見大人這番澤被百姓的德化之心。”


    他說得字字出自肺腑,原本打算讓孩子們上個小學就來半工半讀給他打工的宋大人聽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摸著胸口說:“朱兄過譽了,咱們做官的哪個不盼著將治下之地教化成人人讀書知理的明德之地?我雖早有此心,但今日有底氣請人教導孤兒,也多虧了本地士紳大力捐助,諸位同僚戮力齊心為朝廷、為百姓做事。”


    是是是……


    朱大人點頭附和著,聽到那句“諸位同僚”,便毫不客氣地當成了大人在誇自己,飄飄然了一會兒,也十分懂事地反誇了一句:“下官們有什麽功勞,還是桓大人為府尊、為百姓所做最多。”


    那倒是真的。


    宋時心疼著幫他算土方算到半夜的桓淩,歎了一聲:“他也是為了朝廷百姓,怎麽能言苦呢。”這人幹起活來就不管身體,以後還得他多盯著點兒才行。


    作者有話要說:算了,明天再試試多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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