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府一大清早便把家人都折騰起來,做月餅、蒸糕點,滿城地買菊花酒、桂花蜜、幹鹹桂花等應節之物和養生藥材。除了吃食,又叫人多包了幾套暖和的棉布內衣、羊毛襪子、護膝、護腰、襯毛的鞋墊,頸椎枕,幾包兌好的碎銀和銅錢。


    一群人人吃馬嚼的,趕上有遇不著驛館的地方,還不得用些碎銀銅錢買東西?外頭銀櫃又不像他們治下的這般老實,不敢哄官老爺,有的就借著換銀子、鉸銀子時多扣他們的錢。如今又沒有支付寶、信用卡可刷,還是多備些零錢省事。


    他這東西不知不覺越收拾越多,慢慢地小篋改成柳條箱,還有向大筐發展的趨勢。幸得府衙裏幾位佐貳官懂事,連連勸他捎的東西不能超過周王那位側室夫人,才攔住了大人給信使換馬車的打算。


    即便如此,信差在居庸關外,約定好的驛館追上周王一行的時候,也從單騎輕縱換成了一人三騎——不過跟別人為了行路多帶幾匹馬備著輪換的不一樣,他多帶的那兩匹都是馱馬,身上各壓著滿滿的筐箱篋囊。


    捎信回來的親衛正指揮驛卒搬東西,聞訊出來迎接的親隨侍衛對著這些筐篋,不禁悄聲感歎:“王氏夫人何其周全,咱們出來才兩個月,竟又收拾了這麽些東西,不愧是聖上賜下的人。”


    這些東西也很該拿上去給殿下看看。


    領隊的典儀便叫他趕緊進去,呈上家書、禮單,向周王報平安。至於外頭這些東西,且先交別人接手,安排到存行李的空屋,若殿下要看再喚人搬取。


    那親兵正急著交待差使,道了聲“是”,便揣著兩封書信和禮單,跟著典儀上樓。到得驛館樓上頭一間客房,便見著周王、桓大人與褚、馬兩位長史坐在廳中說話。他利落地上前叩頭問安,從懷中取出兩封書信和兩張大紅禮單。


    看著信和單子的厚度,兩位長史心中也不禁默默讚了一聲:王夫人實在賢惠。他們王爺捎信回京城,賢妃娘娘宮裏送出來的書信差不多也就這麽厚了,他們王府送的都沒這麽厚。


    周王也有些感動,吩咐一旁侍候的內侍去取上來。


    內侍過去取信時,卻見那捎信的侍衛將手中信函一分,薄的那遝舉過頭頂,厚的那遝擱在身前,說了句:“這是王夫人命屬下送來的,底下這些宋知府捎給桓僉憲的。”


    啊……


    宋大人真是賢……賢德清官啊。


    兩位長史默默地把心中讚語抹去,接信的內侍怔了怔,先把夫人給周王的信呈給師父徐公公,又要去拿宋時那封。他的速度卻不及桓淩快。桓僉憲長腿一邁能頂內侍兩步,三兩下便走到信使身邊,拿過那封厚厚的家書和底下的禮單,默默收進袖子裏,重新坐回位子上。


    那名小內侍也縮了手,代周王令傳人的親兵下去歇息,默默走回周王身後。管事太監徐公公湊到周王身邊,捧著單子低頭問道:“殿下這會兒可要看看夫人送來的單子?若不看,奴婢便叫人下去收拾了。”


    看看吧。便是他不急著看漢中府捎來什麽,瞧著舅兄的神情,隻怕也議不下事了。


    周王看了看他叫信封墜得發直的袖口,再細辨他看似淡然,卻不時往下掃的眼神,了然一笑,擺了擺手:“咱們既已派人遞了請安折子入京,如今便等著朝中的消息即可,也不必過多猜測。桓大人且先回去歇息吧,有事晚上再說。”


    他自己也正等著京中回信,等得甚至想直接闖入京師,親眼看看父皇母妃與他的王妃、幼子。桓舅兄得了漢中寄來的書信,卻不能看,隻怕心裏比他還煎熬,還留著人在這裏做什麽?


    周王如此體貼,桓淩也顧不得客氣,起身告罪,退出了那間客房。剛一出門,便急忙把書信摸出來,就著走廊中有些昏暗的光芒看了起來。


    周王目送他出門,回頭看見徐公公手裏的書信和單子,便吩咐道:“將信拿來,單子念一念,司馬長史帶人收拾一番吧。”


    漢中能送來的無非是些藥材、衣飾,還有些王夫人親手做的、能久存的醃肉、糖食。大約是上回臨行時見著宋大人收拾出的一車行李,受了觸動,王夫人也往這邊捎了幾件毛皮大氅、背心、手套,還有幾個銅手爐、腳爐。


    形製都是按著親王禮服的規格做的,穿上必定有個皇子的體麵。


    她的禮物備得色·色合製,信也寫的一樣端方得體,中規中矩。周王看著她的信,不禁想起她和李氏入王府之後,元娘周全得體地照顧她們二人的模樣。


    從前元娘初入宮時,更有幾分清高衝淡的文氣,那時卻不知為什麽,周身縈繞著漢中的王氏一般和光同塵的端莊寬容。


    也不知她現在好不好,腹中的胎兒如何。不知父皇肯不肯讓桓舅兄回京看一趟。


    他想到孩子,初為人父的激動和緊張就越發如火焰般從胸中燎起,手中的信也看不下去,閉著眼聽徐伴伴念了陣禮單,忽然問道:“咱們可還有什麽適合小兒衣料、藥材?再挑些好的讓人送回王府。”


    他們久在漢中,連周王自己都過著極儉省的日子,哪裏還有什麽比得上京中的好衣料?


    徐內侍險些動了把來時給聖上、娘娘備下的禮物挪給小皇子的心思,苦苦回憶著帶來的東西裏還有什麽適合給嬰兒的。他隨著司馬長史下樓去看行李,邊走邊想了一路,忽想起出發時宋大人給他們一行人收拾的棉線織片——


    宋時的水平也就到了織片、織筒的地步,再後頭全靠裁縫。是以他們漢中婦女就業指導中心外包的活計多半是整塊見方的棉線條或筒,他們出發時宋時除叫人裁了線衣,還給他們帶了許多織好的布料,以備路上縫補替換。


    這些料子雖然是民婦所製,染的都是些大紅大藍的俗色,亦無精細的花紋,唯因如此,倒似乎更適合嬰兒。


    嬰兒的衣裳豈不都要縫得細密光滑,衣裏兒沒有線頭的?何況線織的衣裳鬆緊合度,身在身上既不裹身也不容易鬆脫,穿著更舒服。或者不隻送麵料,再叫隨行的巧手宮人改做成繈褓,豈不更合適?


    小殿下出生,殿下特賜下衣裳,自是又比隻給幾塊料子更顯父子情深。


    他將這般打算與司馬長史說了說,兩人合計好了,便聯袂下樓去取布料,還要叫隨行的太醫來挑些適合王妃、小殿下的藥物。到樓下放行李的屋外,卻見那信差正指揮人從房裏往外搬東西,指指點點,搬出來的箱篋堆了半個走道。


    徐公公驚訝道:“怎麽往外搬東西?咱家與司馬大人正要給殿下尋衣料呢,你們這是搬什麽?”


    不是搬殿下的東西,是有宋知府給桓僉憲的箱籠混在裏頭了,他都認得,便先叫人往外搬搬,不然堵著門口,周王殿下的東西反而不好拿取了。


    徐公公與司馬長史頓時想起桓大人方才取走的那封厚實的信與同樣厚實的禮單,下意識“哦”了一聲:宋大人如此賢……能,送桓大人的東西比他們王爺的側室備下的還多,也不奇怪。


    桓大人手裏那麽厚一遝家書,不知何時才看到禮單,也來與眾人分享一下他這位賢契送來的佳品。


    單是他那遮擋陽光的墨鏡,這一路上就叫人實受了不少好處,更不必提槍上的瞄準鏡——學會算角度之後打獐麅鹿兔都打得比往常準。這一路上隻是有各府官員、守軍護送,沒遇上山匪虜寇,若遇上了,說不得他們也還能繳平一窩呢。


    兩人想到他的好處,也不嫌士兵們搬這些行李堵路,還好聲好氣地吩咐道:“這些也要輕拿輕放,莫因不是咱們殿下的東西便胡亂往地下扔。”


    那些親兵念著宋時是個文曲星下凡,又給他們做過冬衣裳,自然愛重,哪裏肯顛壞他送的禮物?都抬得平平穩穩的,連滴酒都沒灑出來。隻是酒香與菊花清香、桂花馨香混在一起,抬起來在走廊裏晃了晃,香氣便透過箱籠飄得漫天漫地,熏得幾名貪酒的士兵直吞口水。徐公公嗅著空中香氣問道:“好重的桂花香,莫非宋大人送的是桂花釀?”


    司馬右史更有經驗,深吸一口氣嗅了嗅,鐵口直斷地說:“非也,這桂花香浮在外頭,不是酒中所含,酒中這股清氣是菊花香。”


    這是重陽登高喝的菊花酒。


    菊花酒麽?如今才剛入九月,重陽節還沒到,他倒先備下菊花酒了,可不是會心疼人。


    徐公公不禁拿出他們王府的節禮單子,看似不經意卻從頭到尾細瞄了幾回,終於在一片茶葉、藥材、點心、糟臘中瞧著了幾壇菖蒲藥酒。


    好險,沒輸。他們王府的體麵保住了。


    徐公公也不知自己怎麽會有這樣詭異的比較念頭,搖了搖頭,趁他們清出一條走道,拉著司馬長史進去拿東西了。別人更不知他曾有過這點細微較勁的心思,幾個親兵把桓淩的箱籠安放好,便上樓跟他說了一聲,請他安排隨行家人處置漢陽府送來的東西。


    桓淩彼時正讀著漢中府來信,一雙眼隻盯在信紙上,不肯暫挪,胡亂朝那親兵點了點頭,漫聲吩咐人按著禮單上所寫去取月餅和菊花酒來。別的且不管,這兩樣待會兒熱一熱端上桌,他要請周王殿下來分享漢中府的中秋滋味。


    更要分享一個好消息。


    十三穗的瑞穀,除了他們時官兒,還有何人能種得出來?便是古代聖賢的故事裏也不敢奢想有這麽多產的嘉禾吧?


    唯時官兒到了大鄭,就給他們添了這片殊勝的祥瑞——


    甚至不需天賜神跡,他隻憑著實實在在、百姓唾手可得的肥料和新的耕種時間,便能將漢中、陝西乃至整片天下變成遠勝今日江南的良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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