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十月冬閑到上元佳節,漢中府的“三下鄉”活動在漢中府城郭十三坊,城外東區二十一壩,南區二十一壩,西區二十八壩,北區十八壩……已輪流演過了幾輪。如今舞台下坐的不光是本地鄉民,更有外鄉曾經看過的人來續場,一麵看一麵給新看的人講解。


    雖是看過的,可再看戲、聽講學時仍激情不減,掌聲、叫好聲、與台上講師互動時答話的聲音高亢遼遠,招著附近路過的人趕來看台上演出。


    虧得這場表演是擺的露天場子,沒座位的還能在後頭站開,不然他們也要學說相聲的賣掛票了。


    不光是台下百姓,就連在京裏見慣了名家名劇的各部院賢才也看得深深投入,直到漢中府同知以下及南鄭縣諸官員齊齊到會場來參見周王與諸上官,才將他們的神魂扯了回來。


    兩廂見過禮,宋時便代屬下問道:“殿下是在此看完這場活動,還是回府裏歇歇?如今天寒地凍,王爺與諸位賢兄在此耽得也夠久了,總該吃些暖酒熱食暖暖身子。”


    若還要看,就在旁邊小攤上盛些現煮的元宵、羊肉湯麵、丁香餛飩之類;若已覺著看夠了,便可回府歇著。王府那裏必已做好了迎駕的準備,就是漢中府衙裏也早安排人備了宴席,等著他們回去飲酒。


    “今年所排新戲隻這本《嶽飛全傳》,而今也演過了。若要聽講農學,來日漢中學院開課自有講學,下官也還在這裏,不必在這露天久坐。”


    周王自己穿著厚實的棉褲、長靴,內裏又搭了緊身保暖的棉毛線衣,風吹不入,不覺寒冷,卻還體貼隨行諸大臣,欣然道:“那咱們先買些民間的元宵,吃得身上暖了,再乘車回城。”


    他在王府時,常叫人到街上買吃食,覺得比府裏廚子做的更有滋味,服侍的小內侍們也有經驗,便去取了車裏帶的碗、匙,買來雜樣餡料的圓宵,請眾人到車裏用。


    宋時跟著桓淩混上了周王的座駕,分了一小盅現煮出來的熱元宵吃。


    那賣元宵的雖是農戶,做東西卻幹淨,鍋刷得黑亮,煮著千沸百開的水,搖元宵的笸籮微微發黃,盛著雪白的糯米粉,搖的人偶爾以手蘸水點進去,讓元宵裹上一層更厚的米粉。


    這等靠笸籮搖的元宵,煮出來的口感更偏厚實軟糯,不似湯圓皮帶點彈脆,裏麵裹的是傳統的芝麻、五仁、山楂、桂花和赤沙糖等餡。民間賣的東西,擱的油、糖便少些,因天氣冷,餡兒凍得硬實,元宵煮熟了餡料還沒完全融化,吃起來有些沙沙的口感,混著粘糯的元宵皮,另有一番質樸天然的香甜美味。


    吃了兩三個元宵,反倒勾動了奔波大半天的饑渴疲勞。眾人商議著就此回城,正經吃些東西再歇息下,周王也無異議,隻有些可惜沒見著醫藥下鄉的講什麽。


    可醫藥下鄉不講學。


    是組織本地醫藥局和僧道施醫贈藥。


    三下鄉活動是給百姓謀福利的,卻不能為了這活動將滿府醫官捉來,弄到百姓生病時尋不著郎中,所以這衛生下鄉隻挑些懂醫術的僧道和醫藥局裏坐堂大夫。這些僧道本就有施醫贈藥的習慣,醫藥局更是朝廷設的福利機構之一,故此都肯聽他指揮行事。


    宋時含笑解釋道:“這地方太冷,不是病人能待的地方,他們做醫藥下鄉的郎中都在前頭神廟裏,借廟裏寶殿擺下桌椅病床,才好安頓病人。”


    不過那殿裏病人多,周王身份貴重,稍微傳上點感冒什麽的大家都擔待不起,還是不要去看了。


    周王也明白他們的顧慮,體諒地說:“今日所見已是出乎本王意料之外了,如今人困馬乏,還是先回府城休息。”


    宋時下去給“班幹部”分配工作,讓他們獨立帶一回演出活動。又趁著台上正常著本地出名的關公戲,眾人不必上台,拉他們來給周王和天使們見禮。


    見完禮之後,大家就是同校同學了。


    雖然這十位部院官員是國家公派來進修的在職研究生,比他們身份高,但他們畢竟早入學半年,有學習和實踐的經驗,往後還要由他們多引導幫助新入校的大人們適應學院的生活了。


    那些學子連聲道“不敢”,接下了向導的差使。幾位天使也回了禮,口稱“賢弟”,又問宋時何日可開學。


    他們身負皇命而來,已是迫不及待地想學會耕種之法了。


    周王也眼巴巴地看著他,宋時不忍回絕他們的期待,但也不能放著下鄉活動不管,把學生拉回去,算計一番才說:“明日是元宵正日,賢兄們且安生歇一天。我便把三下鄉之事安排給弟子們,我與桓兄帶諸位學些基礎如何?”


    桓禦史不等別人說話,便先含笑拱手,毫不謙虛地說:“我早想與宋賢弟一同入校執教,之前身在邊關,不得機會,而今終於可一償夙願了。”一麵說著,又問同來的十位庶常、禦史、員外郎:“不知諸位有何打算?”


    甚好,此事就是越早安排上越好!


    不過……桓大人前數月不是跟著周王到九邊巡查,不曾種過嘉禾的麽,怎麽他就能與宋三元一般當老師?


    眾人神色複雜地望向這位正四品右僉都禦史,若不是品級都低他兩級以上,真要上前問問他憑什麽。然而他就這麽坦蕩蕩地攬了教師的一職,更得了宋三元傾心誇讚:“我這些日子讀書又有收獲,正要與桓兄共論。有你幫我修改教案,咱們就能講得更深入了。”


    若是後日開學,他們今天就得抓緊時間研究教學安排,隻怕用過飯他就要從周王身邊借來桓淩研究學業,還望殿下和諸位大人不要見怪。


    周王早已見怪不怪了,心中十分平靜,配合地答應道:“既是如此,宋先生待會兒便與本王和桓大人同行,路上先給本王講講這農學,可行麽?”


    那就多謝殿下好意了。


    宋時蹭著周王的車回城,路上倒是真真切切地給他講了一路水稻多種疾病表現。到得府城裏,又將他們府衙備下的席麵送到周王府裏,兩處宴合並成一處,安排了一場正經的大宴洗塵。


    宴上用的除了西北常見的羊肉之外,最多的倒是自己試驗田裏養大的禾花魚。秋收時要放幹田裏的水,就順便把養大的魚捕撈上來,做了臘魚、糟魚、魚片,還有鹽豉醃的魚肉罐頭。


    若單看這滿桌魚肉,倒不似在陝西,反而有幾分江南魚米之鄉的樣子,惹得那十位朝廷官員也想起聽講學時在台下聽見的“稻田養魚”故事,越發急切地想跟他學農事。


    趁著安排宴飲的工夫,他又喚了找了管店宅務的管事,將這十位研究生安排到了一處幹淨精致的空置民居——


    本地賓館已改做了周王府,驛站遠在城外,住旅舍又不夠安全、幹淨,隻得先委屈天使們了。


    這幾位天使正是來跟他學種稻的,故此並不挑剔地方,隻一疊聲叫人拿鋪蓋過去鋪上。周王亦是一路舟車勞頓,用餐時也隻揀了幾筷糟魚,幾塊燒羊肉,稍用了些炒的暖房青菜,便擱下筷子對舅兄說:“本王有些累了,桓大人且替我招待諸位大人。講學之事是父皇親下敕命,望宋先生多多用心,與桓大人商議著安排吧。”


    他與王妃在京裏團聚那些日子都是數著日子過的,自也體諒舅兄與宋先生久別重逢的心境,不必他們強找理由,就由自己替他們鋪墊個同住的機會吧。


    周王揮揮手深藏功於名,扔下他們回後殿休息。桓淩代他主持了一場宴會,又安排人備車送走朝廷派的進修生,回來再問宋時已經送走了本府官員,十分自覺地到他房裏等著了。


    這半年來隨周王奔走,他幾乎已經忘了有人在家等他是什麽滋味了。然而此時聽到下人說的這句,他腦海中便自然浮現出宋時換了便服,解開束得緊緊的發髻,輕鬆地在燈下奮筆疾書,或倚窗看著新教案,或……


    或者什麽都不做,隻乖乖地坐在屋裏等著他。


    他胸中湧起一股熱流,大步流星地走向自己住的偏院,推開正房房門,邁進屋裏,抬眼掃過整座房間。


    桌上、兩邊燈架上燃著兩對燈燭,照得滿室通明。他想象了許久的宋時就站在對麵粉牆下的書架旁,手上握著一卷書,書頁是翻開的,那隻手卻隻鬆鬆垂在腰間,連看書的姿勢也不擺出來,一雙眼隻凝神看向他,眼中仿佛映著燈燭的光芒,明亮又朦朧,讓人一看就移不開目光。


    宋時見他也正看向自己,索性連那遮麵子的書也不要了,直接扔到後書架上,上前一步,朝他張開雙臂:“這幾個月桓大人在外奔波勞苦,下官每每想來,恨不能以身追隨。之前便見著大人的公服穿在身上晃晃蕩蕩的,未知是否因公務辛苦,瘦損了身軀?”


    果然和他想的一樣曬黑了,臉頰也消瘦得讓人看著心疼,快過來讓宋叔叔量量,看看身上到底瘦了多少?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有點累了,沒有更新,大家早點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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