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禦史取了宋時父親並曾隨行去南方的幾名家人的證詞,又將宋時家的殺蟲劑、有機肥、肥皂、蠟筆、玻璃、水泥等物各取了一份,用蠟紙封裹好,呈送禦前。


    他在南方便帶人建玻璃、水泥、肥料、殺蟲藥工坊,勸當地百姓開山作梯田,引山中水灌田。當時亦令地方禾稻豐產。但他在南方種出的水稻也是收成略高、穗更飽滿些,的確沒有在漢中時這樣一莖十三穗的嘉禾。


    在南方已經能做出這些東西,看來他天生便愛這些實務,倒不是跟了周王才有所得。


    新泰帝一麵聽禦史奏報,一麵粗粗看過托盤上的東西,皺著眉問道:“周王入京那次,桓淩不是呈上一部種嘉禾的筆記?那裏寫的肥料與他在家用的有何分別?因何在漢中種得出祥瑞,在南方膏腴之地倒不成?”


    王太監應聲道:“那筆記交戶部研習了,陛下可要傳戶部來人應對?”


    天子點了點頭,他便立刻叫養心殿總管太監去傳戶部左侍郎郭敦進宮奏對,又安排人領顧總憲帶著熊禦史退到側殿歇息,候著聖上傳喚。


    不一時郭侍郎上殿,王太監便帶著人人將都察院查問到的筆錄和東西托到他麵前,代天子問話,讓他查看眼前之物與宋時筆記中記載的肥料、藥品有什麽異同。


    虧得郭侍郎不是那等萬事隻交給底下人辦的,自己早早地把宋時的筆記研習了一遍,在眼前眾托盤裏挑剔幾回,說道:“差不多是這些東西。隻是肥料裏差了一樣‘磷肥’,一樣‘製草木灰精’,還有一種‘肥田粉’。那肥田粉他筆記中說是須煉黃鐵之精為酸液,淋洗煉鐵煤的煙氣而成,製作不易,但也可以不用,隻用高溫堆熟的農家肥即可。”


    王太監心細如發,當即問道:“咱家也聽說鍋底灶灰能肥田,他便再精煉也不能把草灰燒出仙丹來,所以他種得嘉禾,是為用了‘磷肥’,還是要再加一個肥田粉?”


    郭敦道:“應當隻是磷肥。這樣肥料從前無人用過,是他在山裏尋得,見那種石頭塊然嶙峋,故為之取名為‘磷’。”


    這個磷字還是他特為此肥造出來的,可見這肥料之珍貴。


    漢中產這等肥料也有數千年,早不曾遇識者,直到聖上將宋時發到漢中,才有因緣遇合,叫他這天子門生、三元才子撞上磷肥,致有去年秋收幾十本祥瑞嘉禾的異象。


    此乃聖德所致,天定緣數,使大鄭得此良人、得此良礦、得此良法。


    郭大人頌起聖來連王太監都要甘拜下風,幾句話便把嘉禾現世的緣故推天子身上,將此祥兆和周王剝得幹幹淨淨。


    新泰帝不置可否,隻問他:“若有磷肥,戶部此時也能種出嘉禾麽?”


    若有磷肥,依他所授之法種田,應當可得嘉禾。


    他筆記中記了放不放磷肥的水稻長勢對比,戶部在官田裏使人試種,果然也與他筆記中所寫結果相似。若能用豆渣、魚蝦鱗殼、畜牲毛發、蹄角、內髒、碎骨等物漚成肥料,拿倒也有促生分蘖的效果,但這等肥料太貴,隻合養花,尋常百姓種田時是無論如何用不起的。


    郭侍郎感歎道:“卻不知別處還有沒有磷肥,若是江南等地也有那樣的肥礦就好了。”


    王太監訛異道:“便請宋大人他們多開鑿些磷肥塊,送往天下各省,豈不就能處處豐收了?”


    江南、湖廣等地更是天下糧倉,一年兩熟、兩年三熟的地方。若那等地方也有磷肥礦在,種出的嘉禾必當數倍於漢中,這新泰朝豈不要成了開元盛世了?


    郭侍郎雖然好頌聖,這時候卻不敢附和,反而給他潑了一瓢冷水:


    戶部運轉,不及叫他們就地運轉。


    如今是邊關缺糧,山陝等府正是承運軍糧之地,若將磷肥發往各處,使其皆依宋時之法栽種,則九邊饑荒可解,強征良人為軍之事自然也可迎刃而解。


    若將磷肥運往豐饒富庶之地,運肥料先是一筆開支,運糧又是一筆消耗。哪怕是運往南方一年兩三熟的地方,千裏迢迢運糧到邊關,運到的不過三分之一,剩下的都在路途中吃用盡了。


    倒不如就地種田,哪怕收的糧隻有江南三分之一,也省了解送肥料的本錢。


    天子微微頷首:“這磷石塊色澤、體態與尋常山石無異,若非宋卿惠眼識得,隻怕再過幾千幾萬年也無人知道天台山生有這等佳物。別處山中也未必不生此物,可遣會探礦之人往天台山認清此時,到各處山中尋找。”


    此事卻是工部的本職,如今工部就有三位員外郎在漢中隨著宋大人學製肥,探礦之事可叫他們先留心,再送些專人去。


    郭侍郎連聲稱是。


    但這探礦屬工部所轄,他身為戶部侍郎,不得越俎代庖,此時就該退下了。他欲告罪離開,天子卻忽然命人喚了顧佐、熊會兩人上殿,問他們兩方:“漢中府原本也不甚出眾,近日朕看陝西來的折子,怎地本本都誇漢中富庶?”


    是他種出嘉禾,令百姓豐足之故歟?是他那經濟園中買賣興隆,能日進鬥金歟?


    郭侍郎方才誇磷肥增收之效半晌,仿佛隻要能發現在幾處磷礦,在江南、湖廣多種嘉禾,馬上就能‘致君堯舜上’了。但說到種田之利,他也不強強誇,隻得低了聲氣答道:“《昌言·損益》章有‘種田十倍利,經商百倍利’,宋大人那田又是零碎分布各處、總合起來都不過三四十畝的小塊田地,尚不足富一省之民。”


    天子的目光落到熊禦史臉上,親口問了這位頭一次私下麵君的小禦史一遍。


    熊禦史激動得滿麵通紅,險險要厥過去。幸好他們總憲上前擋住聖顏,才叫他穩住心態,沒在禦前丟臉。


    熊禦史醒過神來,重新依製回秉:“以都察院所查結果,宋家也不算極富裕的人家。不僅比不得累代公卿世家,甚至也比不得那些地方豪族,隻能算是中上戶罷了。”


    聽聞宋時隨父在南方時,也同樣開這些廠子,並不見得有多麽賺錢,隻是到了漢中,建起經濟園後……


    細察起來,不提漢中特產的白雲石、磷塊肥等物,唯一與他少年時所行不同的,就是他這經濟園的規模宏大。


    不光雇的人多,工坊建得大,那些廠房間出入物料也是一環扣著一環:這窯裏出的煤到那窯膛裏燒火;煙道中結的煤膏刮下來又能鋪地又能燒耐火磚;耐火磚燒好後再砌進爐膛,就能燒出剔透如水晶的玻璃;玻璃板建成暖房可提前育秧,早插又能早收……


    他那經濟園裏竟節儉到連煙氣都不浪費!一種通入地下供人地取暖,一種則用硫黃酸淋洗,製成化肥,又是一條省錢富農之路。


    隻怕他那經濟園辦得好,正為他有這樣從大局上著眼安排,又能將園中一應原料、產出、廢料都物盡其用的本事。


    ——園中所產之物隻是末節,他那察物之性,盡物之用的實學工夫才是本。可傳旨與那十位去漢中學種嘉禾的官員,不隻要學他的種田,學他造化肥、農藥等物,更要學他如何布局經營經濟園,富生安民。


    天子淡淡問道:“你這話是自己的意思,還是都察院的意思?”


    熊禦史一時不敢接話,顧總憲代他應道:“回陛下,臣以為福建道禦史熊棨之言亦無甚錯處。臣等為朝廷辦事,無非以誠心正意為本,其本若正,則其行事雖有錯亦可糾正;其本若亂,雖建得工坊、產得藥石,終究隻是外物,不能富國安民。”


    新泰帝似乎極輕笑了一下:“你們都察院倒格外看重宋卿。”


    這不是因為……宋時也是他們都察院的人……的人麽。


    那兩個“的人”絕不是因為他有遲疑,更非他心裏想什麽話還會結巴,而是個層層遞進的語氣——


    他們都察院的【右僉都禦史桓淩】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需要寫一些經濟理論的東西,還得寫得比較文言,體現主角魅力,就不大好寫,而且這段算挺重要的,應該一氣嗬成才好。寫到的地方也有很多可改,今天先不發了


    不該讓大家等這麽晚,抱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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