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六月,盛暑略消,禮部便安排好了招降諸部的隊伍:一隊有順義侯諸子在的從大同出關,沿大邊奔向涼城;一隊直下陝西,到漢中府宣旨借調桓淩,再北上與順義侯世子匯合。


    禮部傳旨官到達漢中府時,天氣已入了秋,正是收稻的時節,也正是地方官最忙的時節:宋知府又要催百姓依時收割,曬幹穀物、收糧進倉;又要督促各縣將新收的糧草轉運去陝西、榆林二鎮;再過些日子北方草原上就要降溫,還要備下防寒的衣帽靴襪、羊毛手套、護麵之類……


    正忙得不可開交,忽聞天使蒞臨,還要換上官服出城相迎。


    天使這回不是來學習的,也不是來要東西的,而是來傳聖旨,讓桓淩出塞做說客的。


    這道聖旨不可不接,他深心處也不願拒絕這個為國出力的機會,然而這一趟出關又不知多久才能回來,桓淩心裏終究有些舍不得。


    他接旨之後,與天使塞暄幾句,那位傳旨的禮部員外郎孫瀚便笑著說:“以後我等還要以桓大人為首呢,當不得僉憲這般多禮。”


    又跟他介紹使節團的情況:“這使節隊伍中還有那位新降的順義侯的子孫,他們不大習慣中國禮儀、風俗,咱們不免也要包涵一二。這一趟畢竟是遠出草原,途中或許還有意外,還要請大人多做些準備。”


    另外,朝廷給各部準備的隻有詔書、金銀禮器、授爵表之類,安撫各部的禮物還要請漢中準備一二。


    以後陝西清吏司還是會報銷的。


    桓淩歎道:“漢中畢竟隻是一個府城,現正盡力供著西征大軍,又要供著涼城邊民的使用,如何還能供得起這許多東西?隻望朝廷知道咱們下頭官員的難處,早些給支銀兩,不能隻讓地方支持啊……”


    他隻怕征斂過度,損傷了百姓之利,當著天使的麵便忍不住歎息起來。


    那位天使含笑安慰道:“朝廷豈會不知漢中的艱難?單單一府之地自然供不起大軍征伐,便是招撫所用的錢糧也不能隻光指望漢中。朝廷於此事自然另有安排,下官此番還帶了另一份聖旨,便是為此事而下的。”


    不是給他的,也不是給周王,而是給宋時的。


    詔加漢中知府宋時戶部陝西布政分守道參議一職,管領陝西諸府錢糧、軍械,以便供應大軍與招撫使團之用——


    使團到各部後,不一定招撫得成招撫不成,招不成的時候至少要能保住使節的性命,所以賞賜要帶、軍械也要帶。


    周王前一陣隻管西征大軍的供應,還有桓淩幫著調度,才保得處處順利;如今把桓淩調走了,又加了招撫使團的擔子,總要有個人幫他。這人既要懂軍事,又要知錢糧,能體查周王之意,視新附之民為子,還要有桓僉憲這般一心報效朝廷的精神……


    再沒有比宋知府更合適的了。


    論與周王的關係,就和桓淩不差分毫;論民政的幹才,天下人有目共睹,聽說少年時比桓淩還多了幾年曆練;論軍務,他也不信這小兩口之間能有什麽欺著瞞著的,況且宋時考中三元時,也曾因殿試上論軍政得過聖上的誇獎……


    再說這出使的是桓淩,換了誰還能比宋時籌備財物時更盡心盡力?!


    他們六部議起接桓淩班的人時,他雖然沒有提名的權力,但心裏就提的宋時!幾位部堂大人果然也提的宋時!


    孫員外心滿意足地笑了笑:“宋大人隻虧在原是五品官,不好一下子加副使、參政的銜。不過他身上擔著輔佐周王殿下,供應西北軍需、賞賜,安頓邊民的重責,朝廷給的不是分管幾府,而是統管全省各府州的職權。”


    以他的資曆,早該升從四品了。如今又擔著這重責,升至正四品亦不算過份。


    桓淩眼中不禁綻出幾分喜色,主動提議:“正是雙喜臨門。我這就去叫他過來,也不必煩知府衙門另備香案,就在我這禦史衙門接旨吧。”


    接完旨正好蹭周王府一頓宴席,省得大夥兒從街這頭挪到那頭,頒完旨再挪回來了。


    他親自過府去叫了宋時,馬同知、苑通判等人過來蹭了一趟聖旨,待他接旨後起了身,便都恭喜他升遷。宋時這一升可是連升兩級,職權也比別的守道參議高,可謂聖寵非常,值得他們漢中府誇耀一陣子了。


    隻不知道新任的知府是哪位,可也跟著使團過來了,還是別從任上過來?


    不光宋大人迫不及待要跟著新任招撫使桓大人去陝北巡視一番,底下的佐貳官、首領官也想預知一下下任府尊的身份、家鄉,好安排迎奉新上官哪。


    孫員外撫著香案,避著宋大人的眼神道:“兩位大人需知,這漢中是周王殿下所在,又是錢糧軍械交通的衝要,還建著工業園、經濟學院,不是深通理學、實務、忠勤慎惕的人才,不敢輕易調來接替宋大人。”


    如今吏部還在各地實務官裏精挑細選,什麽時候選出合適的人才一定會盡快送來,所以……來新人之前,宋大人這知府的差使也交不得,還得先兼任一陣子。


    宋大人明白了。


    宋大人心態良好地接受了。


    宋大人自己做領導時,給員工加工作頂多就給漲漲薪水,加加提成,升職都是很少升職的。如今朝廷給他一升升了兩級,俸祿也加了兩級,那職務範圍再擴大一點又有什麽問題呢?


    沒問題。不就是加班嗎,這個他熟啊!


    再者,之前桓小師兄幫著周王操持的東西,他也是看過的,無非是軍械質量檢驗,各地錢糧的會計、審計一套活。他之前隻是懶得動這腦子,有什麽事愛推給小師兄,非要自己做也沒什麽不能做的。


    實在不行還可以從學校裏招兩個數學好的學生做師爺。這些年不用師爺,是因為充分榨出了下屬的主觀能動性,如今下屬分擔不了的,就尋個錢糧師爺來幫他精算,順便又能給學校解決一個兩個就業崗位了。


    他隻有一個問題——兼任知府這段日子可以暫離任上,到別處巡查麽?


    這個暫離任上是為什麽要暫離,到別處巡查是到哪處巡查,自是不問可知。孫員外忍不住袖掩輕咳兩聲,應道:“大人既是從四品參議,自當以督察各府錢糧軍務為先。”


    不過他這隻是個建議,還得聽周王殿下與桓大人安排,畢竟:“下官隻是個從五品禮部員外郎,如何知曉地方政事?”


    他理直氣壯地將這問題扔了回去,與使團中幾位通譯、指揮使安安生生地吃著王府的佳肴,靜等上官們收拾出出使該用的東西。


    禮部、戶部列了清單,庫裏已有的他們都放在車裏帶來了,糧穀、軍械之類得向周王現在要。桓淩這個做使節的已經主動去庫裏挑東西,宋時將府裏諸官和南鄭縣令叫來開了工作安排會議,自己抽出身來,也跟著他一起收拾。


    周王看他們別離在即,卻都頂著一身公務,連點說私房話的時間都沒有,心疼二人,把自己府裏兩位長史派來幫忙。


    有兩位長史帶著典簿幫他們幹活,兩位新升職的大人終於得了空閑,回到桓僉憲的衙門,一麵收拾行裝一麵說話。


    去招撫諸部其實也存著極大的危險,宋時心裏擔憂,又怕立g,不敢說出來,隻在自己胸中糾結,開玩笑地說:“幸虧咱們倆沒孩子,不然兩人都要出差,孩子天天看不見爹,肯定成長不好。”


    咳,他們倆都是男子,哪兒來的孩子……


    桓淩下意識往宋時肚子上瞟了一眼,卻不敢多看,怕他看出來要生氣。他連忙收了眼神,卻還忍不住調笑子一句:“你我若有一個是女子,此番上任也該是夫唱婦隨,還怕孩子見不著爹?”


    說著又想起他們倆確實是有孩子的,隻是還都在親生父母膝下養著,沒正式過繼到他們膝下。他自以為猜到了宋時的意思,又道:“孩子還是跟著親爹娘好。不提咱們倆都是男子,無暇照管他們的事,就是沒這麽多差使,我也不願添個小人兒在你我之間。”


    有工夫還是兩人遊山玩水,研究理學,甚或隻是靜靜對坐,讀書喝茶也是好的。他連出入伺候的小廝都嫌礙眼,更不願多個要人照顧的孩子來占二人的時間。


    嗯。宋時點點頭。他也不願意。


    他有時候都覺得工作太忙,兩人連個出門吃飯、旅遊的工夫都沒有,實在不像過日子的人家。


    不過眼下軍政大事是推托不得的,等哪天這場仗打贏了,他就攛掇桓淩跟他辭官歸隱。往後沒錢了就寫寫書、開開各種培訓班賺錢;有錢就躺著吃存款,到處旅遊,找各地詩人唱和合影,瀟瀟灑灑地過日子。


    等老了再把侄兒侄女過繼過來,他們倆人各寫幾本回憶錄,讓孩子們以後慢慢賣書,靠版權過日子。


    他想得有些高興,不過不願說出來,隻將桓淩的衣裳放在膝上,隨手折疊,和著笑意應了一聲:“幸虧有哥嫂幫咱們養孩子,咱們還不必煩惱這些。咱們倆先拚事業。等他們長大了,給他們搏個蔭封,配個高屋廣廈、電燈電話的日子,也算對的起兩家祖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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