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八月十五,天氣正清爽,又還在中秋節小長假中,宋時便廣發請柬,請人到渤海經濟園中參觀遊覽。


    不僅給本地官員、名士、書生,也給花大價錢投資他們周邊土地,還有意投資他們經濟園的大戶發了請柬。


    那請柬也做得極有心思,用的工業園自造的硬挺厚實的大紅箋紙,對折起來,正麵題了名字、地點、時日。再將請帖掀開來時,裏麵卻隨著手勢豎起一片塗繪成樓閣園林之象的紙雕,精巧細致,栩栩如生。


    得著帖子的人就跟捧了名家畫作一般得意歡喜,拉著親朋好友炫耀:


    難怪宋三元名重天下,難怪他與桓禦史能弄出這麽多前所未聞的神仙物件兒——天下間用帖兒的何止千萬,哪曾見人做過這麽精致的請柬?


    人家對他們這小地方的縣官儒生商人都肯下這樣的心思,難怪給桓大人寄個相思就能寄出鴛鴦尺、迷彩神這樣的神器,要管民生就能管出畝產四百斤的佳禾呢……


    他們將這請柬連同遞請柬的兩人一道誇出了花樣兒,誇得親朋好友羨慕不已,求著他們要一道兒去“參觀”。


    哪怕別處不許看,叫他們進了園子,遠遠看那兩位大人一眼就夠了!


    參觀經濟園的日子訂在八月初三,一大清早便扶老攜幼、拖兒帶女,一車車、一排排地往經濟園參觀。


    送出去的請帖不過數十份,來的人何止幾百口。再加上仆役、車馬,換個小點兒的地方都接待不開。


    幸而這經濟園沒有別的,就是地方大。宋桓兩位大人又是常辦大型活動的,這幾百人進來也不過是個漢中學院早操的規模,安排起來也是輕輕鬆鬆。


    那些原本還覺著自己帶了太多人來蹭遊,擔心主人家不樂,或是安排不開的客人,到了經濟園門口卻徹底放下了心。


    經濟園大門敞開,隔出一半兒的車道專供他們這些客人走。園門外有兩位大人家的管事家人相迎,見了那長得不見盡頭的車隊也絲毫不見為難,笑吟吟地收下名刺,安慰眾位遊客:


    兩位大人早猜著來的人多,著安排客人在風景最佳的觀海園中略作休息,然後再到本地未有的新工坊內外參觀。


    管事們一頭說明觀覽事宜,一頭喚小廝來引車馬進門,順著寬敞的車道去一二期工程交界的小花園休息。


    園區占地麵積廣,這段路也有一二裏長,道旁栽滿蒼鬆翠柏,楊柳榆樺。高高低低的煙囪與廠房掩映在蒼翠或蒼黃的樹影間,眾人在車馬上看著,竟有幾分遊賞園林之趣。


    到“觀海園”外,眾人下了車,隨引路的家人進園,所見的景致就更秀美怡人。


    園內外圍欄、遊廊等處,都爬著月季、薔薇花牆,懨懨欲凋的葉牆中間雜著數朵或半開或將謝,卻依然豐腴美豔的粉紅月季。沿著園牆栽有桃李海棠之屬,花期雖過,卻有弱枝婆娑。園內隻有兩車道寬的花磚小道兩旁有矮欄杆圍的花圃,外層種著成排冬青,內中護著連片的菊花、月季,葉翠花濃,一派秋色迎人。


    園中立著一座假山,有清泉汩汩從石縫中湧出,流到假山腳下的池子裏,隻進不出,卻總不見滿溢。山腳下有一塊迎麵磨得極平的大石,雕著“觀海聽濤”四個大字,用朱砂深深染成紅色。


    花圃、小路間原散著幾套石桌石椅,桌上竟有雕著棋盤的,楚河漢界分明,正合他們讀書人的趣味。路邊又排著許多竹、木、藤製的圓桌繡凳,有的擺在樹蔭下,有的在花池邊,有的臨著假山飛瀑,任人選擇。


    眾人各揀了喜歡的位置,與親友一道欣欣然落座。園裏早有服侍的人端上茶水點心,茶是今秋新熏的桂花茶,倒出來便是一股桂花香沁人心脾。


    趕了一早晨路的客人們為之精神一振,喝幾口清茶提神,便在這園中說話、賞景,等候新的客人與主人到來。


    等到本地符縣令也帶著師爺、家中老小到這園中坐定,兩位主人也遣人通報,要到園內來相見。


    人還未到,便聽園外一陣陣清脆的鈴聲隨風送來。眾人連忙放下手中茶水點心,順著那鈴聲看去,便見一對穿著對襟窄袖短褂、筆挺利落的貼身長褲的書生,跨騎在兩架鋼鐵打造、底下兩個輪子順在一列的車上,慢悠悠地並肩進了園子。


    那兩人衣著雖怪,卻有誰認不出他們是此地主人,眾人仰慕多年的宋三元與桓禦史?


    那身短衣窄褲若穿在別人身上,隻該是為著做活方便穿的短打。可搭上這兩位的名士光環再看,那身衣裳做得異樣緊趁貼身,風流俊俏;兩架刀一樣薄的兩輪車就更是巧奪天工,光華流轉,說不出的輕盈好看——


    哪怕不是宋三元與桓禦史做的,單憑它兩個輪子就能行走,憑它這精細纖巧的模樣,豔麗明淨的顏色,也足以讓人愛不釋手。


    他們就是見證這新車的第一(波)人!


    驚豔讚歎之聲充斥著花園,來的客人都想細看看那車的模樣。性急的直接迎上去,矜持的也稍稍傾身,眼力不好的早從腰間取下眼鏡,壓在眼前努力看清那兩輛車。兩位大人見慣了這場麵,並十分理解他們的心態,騎到有人坐的地方才停下來,將車停穩,讓人上前細看。


    一些貪新鮮的少年書生擠上來看車,符縣令這等年長沉穩之士勸要先恭喜兩位大人又得新作,欽佩又羨慕地問:“卻不知這車喚個什麽名兒?”


    “這車兩個車輪都在一列上,似海中比目魚,故喚作比目車。”宋時神色淡淡,渾若不在意地按著車把說:“園子太大,咱們讀書人身體荏弱,怎麽禁得起步行?用車馬又占地方又有汙穢,還是自己騎車方便。”


    三元公說得是!


    他們讀書人出入怎好步行?正該買一輛這前所未聞的新車,騎上街叫人羨慕。


    這名字取得也好,“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正和他們訂情之作的“鴛鴦尺”相對,果然是這兩位風流名士一貫的風格!


    符縣令一頭誇,一頭將那車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看了幾回,越看那車越精巧,卻也越看越不穩當。再回憶兩位大人騎車時平平穩穩、舉重若輕的瀟灑之態,不由得感慨:“二位大人方才的風姿實在令人羨豔。下官雖與兩位大人同在少年,隻怕再練多久也學不會騎這比目車了。”


    宋時跟他差著有七八歲,這“同在少年”有些不好接,還是桓淩體貼,略過年紀問題解說道:“我初試此車時也以為它易倒,是宋弟用物理中釋力之學給我解釋了它行進而不倒的道理。”


    不過他們今日是來帶人遊園的,不是開講學會的。桓淩隻拿鐵環在地上滾動時不會立刻歪倒的例子稍身解說了一下,便朝身邊的家人比了個手勢,叫他們出去準備。


    “今日是請諸位遊賞咱們這經濟園的,這車倒沒什麽可說的。此物再好也隻是個代步的物件兒,不可為它耽擱了正事。”


    不耽擱……這車不也是兩位大人著巧匠做出來的?賞車也是賞園子的一部分嘛。


    眾人正暗暗遺憾,起身準備遊園,觀海園外卻傳來一陣極輕極弱的車輪聲。抬眼望去,一隊看前半身似比目車,後頭卻是兩個輪子架著步輦般寬敞座椅,頂著朱紅頂篷的新樣兒車又駛進了園子。


    符縣令下意識問道:“這遮莫也是二位大人傳情之作?”那兩個輪子的是比目車,三個輪子的莫非是影射他們夫……夫二人盼著有個孩兒?


    幸好這話他隻在心裏想了想,不曾說出。


    他那聲“傳情之作”落下不久,宋時便主動說出了這車的名字。


    三輪車……三個輪子都是圓的,他索性也不煩別人替他改名,自覺主動地給這輛車取了既合外形又合乎製作者身份的名字:“此車也沒什麽正式名字,胡亂叫作三元車罷。”


    胡亂叫作三元車?


    這名字還不好?


    三元車,三個輪子,正是三元及第之征!憑這好名字,好意頭,這就是他們讀書人該乘的車!


    圍著那兩輛比目車的少年書生頓時將目光投向三元車,恨不得立刻登上車,沾沾三元的福氣,下一場秋闈得中。


    園中引路的家人便安排上車,先濟著老幼婦孺,或兩人一車、或三人一車,乘車先往園內觀光。到最後車都用盡了,園裏卻還剩二三十個年輕力壯的書生,乍著手無措地看向兩位大人。


    難不成他們沒有三元及第可坐,得走遍這園子了?


    進園時他們可是乘車進的,深知這經濟園如何廣大,憑他們文弱的身體恐怕是走不過去啊!


    正自憂心,外頭又有滾滾車輪響動,卻是一輛車身長方、不帶座位的三**車上架滿了和宋桓二人相似的“比目車”。那車在園內停下,一群家人便解開其上捆紮著的繩子,將一輛輛新車搬到他們麵前。


    眾人意識到這車是給他們的,一時驚喜得說不出話來。


    宋時便主動開口:“諸學子年少靈動,有願意試此車的,便將衣擺係起,自己挑一輛車來騎,若不願意的,後麵還有人力拉的車可供你們乘坐。”


    他們這些日子還造了黃包車,比客運三輪車成本低許多,卻也可以代替轎子、滑竿,成為出行時一樣省時、省人力的選擇。


    這些學生卻是連想都不想,直接選了眼前的車——


    對年輕人而言,三元及第兆頭雖好,怎及騎在這比目車上獨領風騷?而且新搬來的這些車準是專為他們不會騎的人而做,後輪左右各伸出一支小輪子挨在地上,那車子穩穩立著不倒,他們騎上去定然也摔不下來!


    一個個少年學生撩起衣擺係在腰間,跨上纖薄卻可靠的四輪車,現學如何蹬車、刹閘。


    這車兩側的小輪不是為了輔助孩子學會騎車而設,而是為了保證騎上的摔不下來,幾乎是貼著地的。哪怕是初次上車,也能穩穩當當地坐在車座上,追著宋桓二人在大道中並行的背影,慢悠悠地騎向工坊群集處。


    ——那裏有赤紅的鋼水和鑄造出的優質鋼材等著他們作詩文稱讚,還有新製的比目車、三元車等著他們解荷包購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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