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事。”傅予寒皺了下眉,掙紮了一下,沒掙開。 聞煜先前卸他力道的動作很有技巧,握力也不小,完全不像是從沒跟人動過手的樣子。 說實話,傅予寒有些意外,在今天之前,他完全沒想過,他跟聞煜動手可能會輸。 但一上手就知道,聞煜並不像看上去的那樣“柔弱”。 很難說這一秒傅予寒心裏是個什麽感覺,少年人的自尊心以及那股不服輸的勁就像易拉罐裏充沛的氣泡,來回衝撞著他的胸膛。 下手便忍不住多加了力道——即使平時傅予寒根本不會對同班同學下那麽狠的手——他一點一點掰開聞煜的手指,聲音壓在嗓子裏:“我腰傷了,腿又沒瘸,架著我幹什麽。” “不拉著你,你能乖乖去醫務室?”聞煜看了眼自己被掐紅了一片的手背,笑了,“恩將仇報……小白眼狼。” “……”傅予寒偏頭,低聲罵了一句。 聲音很小,聞煜沒聽清內容,沒追問。 站都站起來了,要想不被扣分隻能往下走,傅予寒傷了腰,又要保持一貫的pose,下樓時動作不免有些慢。 他這才發現,扭頭向上看著他的同班同學表情都有些古怪,好像吃壞了什麽似的。 總體上,他並不喜歡多管閑事,因此即便疑惑,也什麽都沒說,自顧自地向下走。 醫務室在看台下方靠西的位置,離他們早上換衣服的角落很近,傅予寒向前走了一段,從周圍的嘈雜和喧鬧聲中聽見了不一樣的腳步聲,一回頭才發現聞煜跟在自己身後。 他一愣:“你跟著下來做什麽?” “看看情況。” “有什麽好看的?” “你一會兒不是還有接力?”聞煜盯著他,“腰傷了能跑麽。” 腰是個承上啟下的部位,平時不覺得,等傷了就會發現,無論做什麽動作都要扯到它。 傅予寒再能忍也不可能在腰傷的情況下不影響速度地跑完一百米。 說起這事,傅予寒也有點煩。六班跑步快的人不多,所以即便傅予寒自認徑賽成績不算優秀,在六班仍屬於第一梯隊。 那天體委問他報不報名的時候他是習慣性拒絕,沒想到真給自己立了一個g。 他難得有些嫌棄自己這張破嘴。 “真跑不了就換李威。” “能行麽,”聞煜問,“我是說……能比得過那個什麽二班麽?” “爆種可能可以。”傅予寒扯了下唇角,“我們班接力陣容三年沒變過,因為除了體委,其他人跑步都一般般。” 聞煜唔了一聲,“先陪你去醫務室吧。” 這人很有些自說自話。傅予寒從看台上走下來,原本隱約生疼的傷處開始突突直跳,他額角滲出一層薄汗,實在沒多餘的精力跟聞煜懟,也就讓他跟著了。 兩人沉默地沿著塑膠跑道的邊緣走,比賽在進行,觀眾在歡呼,沒人注意到看台下方有兩個校內風雲人物正好路過。 傅予寒沒回頭,他知道聞煜在後麵跟著。 回頭像是輸了一樣。 但很奇怪,今天的空氣好像莫名變得很熱。 他一開始以為,聞煜是來看笑話的,沒想到這人全程安靜如雞。 他走進醫務室,把症狀跟值班醫生說了。醫生在他側腰和肋下按了幾下,判斷隻是單純拉傷,便拿了一點雲南白藥給他噴。 拉傷不像骨折,除了雲南白藥外也沒更好的治療辦法,這就是傅予寒一開始不想來的原因。 他覺得折騰一路不劃算……也就聞煜多事。 多事的人上前問醫生討了卷繃帶。 沒病沒災的,醫生一開始不想給他,架不住聞煜長得好,而且裝起相來嘴又甜。 傅予寒最受不了他這樣,秉著一點“人道主義關懷”精神沒有當麵戳穿他,出了醫務室立刻受不了了:“你這樣講話都不會惡心的嗎?” 聞煜笑得眉眼彎彎:“哪樣?” “就現在這樣。” “不會,”他低下頭,“早習慣了。” “……” 傅予寒慢吞吞地往回走,路過早上換衣服的鐵門,拐了進去。 這地方大概是條巷道,通往看台背後,兩扇鐵門虛掩著,沒人來,隻有一點光。大白天的,這一點光會給人某種私密的錯覺,恰好兩扇鐵門還能起個遮擋作用。 聞煜下意識地跟了進去:“你進這兒來幹嘛?” “藥都拿了當然是噴一點。”傅予寒指尖停留在校服下擺,動作倏地一頓,回頭,“你能不能出去?” “早上換衣服的時候不都看過了。”聞煜說,“再說你裏麵不是還有件衣服?” 或許是知道今天要換衣服,傅予寒最裏麵穿了件打底的背心。 聞煜當然知道是為什麽,但他很想笑,雖然性取向相同,但聞煜在這方麵比傅予寒大方多了。 不如說他根本沒想到傅予寒這麽“保守”。 傅予寒猶豫了一下:“這跟早上怎麽一樣?” “哪兒不一樣?” “……” 傅予寒蹙著眉,剛好有一束光從鐵門頂端的空隙中斜穿過來,落在他眉心。 聞煜看了看他,勾唇笑了:“說啊,說出來我就出去。” “……現在就我們兩個。”傅予寒閉了下眼,似乎有些無可奈何,“而且我要上藥……你見過誰穿著衣服上藥的?” “兩個人不是比一群人在要好麽。” “你要是個直男我也就忍了,”傅予寒沒好氣地說,“哥,你有點自己是個gay的自知之明好麽。” 噗嗤一聲,聞煜低頭笑了起來。 他笑得眼睛都眯了,肩膀抖若篩糠。 傅予寒一臉無語。 半晌,聞煜終於抬起頭,笑意未收:“你自己上藥方便麽。” “不勞您費心。” “那行,我在外麵等你。” 見他終於轉身離開,傅予寒暗自鬆了口氣。 他把開幕式後換上的校服掀起來,用胳膊夾住,牙齒叼著塑料瓶蓋,別扭地用另一隻手拿起藥瓶,將噴嘴對著了腰側。 腰不敢扭,自然看不見傷處,隻能靠感覺給自己噴,還得時時小心不能扭太過,以免二次拉傷患處,等這麽一套流程下來,傅予寒感覺自己汗都多了一層。 掩著門的過道不通風,內裏悶熱。 他小心地放下衣服,帶著藥從門後走出來。 一陣涼風撲麵而來。 接著他就看見聞煜坐在門邊的長凳上,剛剛給左腳穿上鞋,褲腿露出來的部分有一截白色的東西。 繃帶? 傅予寒愣了愣:“你腳又扭了?不是沒項目麽。” “沒扭。”聞煜笑笑,“以防萬一。” 防什麽萬一? 聞煜沒說,傅予寒沒問。 但他很快就知道了。 兩人回到看台,體委跑過來問傅予寒的情況。他一來是關心傅予寒,二來也是想確認接力賽要不要換人,這會兒離接力賽開始大概還有一個多小時,得提前去跟主席台那邊申請。 “換吧。”傅予寒說。 “那三級跳遠呢?” “下午再看,好了就不用換了。”傅予寒看了怕扣分隻好蹲在地上的體委一眼,“我估計你找不到別人跳三級跳了。” 人是有的,就是成績跟傅予寒不能比,換人等於主動放棄這個項目的積分,體委心在滴血。 “好好好,我先去跟李威確認下接力。您老中午好好休息,爭取下午能恢複。” 李威坐在前排,體委說完就想青蛙跳到樓梯上,誰料半途被聞煜給攔住了。 “等一下。”他說,“接力我來跑吧。” 傅予寒和體委一起轉過頭。 體委疑惑道:“學霸,你不是說自己四體不勤嗎?” “百米考試能及格吧。”聞煜說,“李威今天兩個長跑項目,你就不能讓人家休息下嗎?” “我也想啊,這不是愁積分嗎!” “我現在也是六班人啊,難道我不想贏嗎?”聞煜笑道,“正好我閑嘛,別的不敢保證,不掉隊還是可以的。” “好好好,你說的啊。”有人自告奮勇,體委開心得不行,當時就說,“那我去主席台匯報一下。” 他靈活得像個猴子,說完就竄沒影了。 傅予寒這才開了口:“你把腳踝綁上是為了這個?” 聞煜笑了笑,沒搭理他,像是默認。 於是傅予寒就更疑惑了:“你什麽時候這麽有獻身精神了?” 在他的認知裏,聞煜是個看似對誰都友好,實際上誰都不關心的人——除了楊帆和褚磊他們。為了班級榮譽犧牲自己的腳根本不像是聞煜會做出來的事。 “你沒看見你是怎麽傷的吧。”聞煜雖然在問,語氣卻是陳述。 “不是七班那個葉凱沒站穩麽。” “那時候跑道上有個四班的人跑歪了,差點撞到他,他才後退的。”聞煜偏過頭,像看台第一排抬了下下巴,“我本來還在想會不會是意外,但是你看。” 六班的一大幫人不知何時聚到了最前麵,圍著剛剛回來的孫文瑞。周遭的氣氛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