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傅予寒很費解,“究竟哪裏來的自信,覺得我一定能上一本?” “你當初成績很好不是麽?” “但現在不是當初。”傅予寒決定醜話說在前頭,“你給我錢我不反對,但我會拿去上美術課。”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 台風過了,車廂裏有些悶熱,傅予寒舉著手機有點累,煩躁一點一點累積。 少年人聽不進勸,何況是這種半強迫式的“勸”。 爸媽越反對他畫畫他就越想繼續學下去。 “不說話我就掛了。”他說。 “錢可以給你。”傅學成突然說,“不過爸爸有個條件。” “什麽?” “你以後不要去打工,好好念書。美術生也需要文化課成績吧?你成績要是能上來,誌願就填個普通的專業,實在不行再考慮美術。”傅學成自認很開明,用商量的語氣問,“聽說你跟媽媽鬧了矛盾,要是不想住家裏,爸爸也可以給你在學校附近找個房子——正好前幾天若煙跟我說這邊離三中太遠,想給向言租一套,你們兄弟倆可以一起住。” “……” 傅予寒眨了下眼。 他忽然想到何燕說過的話,臉色便有些古怪:“爸,我之前一直沒問,那個撫養費……你一個月給媽多少錢?” “怎麽了?”傅學成頓了下,“3000。” “一半就是1500。”傅予寒輕嗤一聲,“爸,你知道當初我為什麽選了跟媽媽嗎?” 傅學成沒出聲。 “因為你確實不太了解我。”傅予寒悻悻,“算了吧,我怎麽可能跟周向言一起住啊,你真以為我們是兄弟嗎?” 他說著把電話掛了,傅學成再打來也沒接。 手機靜音收進兜裏,眼皮垂下去,長睫投下的陰影讓傅予寒看上去有幾分孤單。 果然是這樣。 之所以當初沒再追著傅學成要錢,就是猜到了會這樣。 1500就想幹涉他的決定,還不如何燕一周給200,至少她不會管傅予寒幾點回家——哦,除了夜不歸宿。 他一直覺得他爸有點想當然,喜歡用自己的想法套在別人身上。如果把這種想當然細細剖析開,就能從中品出幾分隱約的傲慢。 比如說一廂情願地讓他和周向言以兄弟的身份相處。 ……處個屁,說白了那就是個陌生人。別說他,周向言但凡正常點也會覺得這樣別扭。 這種時候,傅予寒就覺得四哥對他真挺不錯的,給他找的活半個月就能湊出一千多,勉強夠他學畫的開銷。 最重要的是這樣自由,不會有人跑出來數落他學畫不好不對。 前人說得有道理,經濟獨立真的很重要。 傅予寒想了很多。 車一直向前開著,停停走走,路過聞煜家附近的時候,傅予寒在逐漸降臨的夜幕中看到了那個小區風格獨特的建築所露出來的一角。 他忽然意識到,這份很不錯的工作好像還得感謝聞煜。 ……究竟是從什麽時候起他竟然會忘記跟聞煜客氣了呢。 他似乎也想不起來了。 - 傅予寒很快聯係到了那個師大的美術老師,過上了每周上課一次,剩下的時間去四哥那裏蹭地方畫畫的生活。 人在專注於某件事情的時候,時間就會過得飛快。中途傅予寒向聞煜打聽過兩次雍容的事,一次聞煜告訴他人在拘留所裏,一次聞煜沒回答,隻說到時候他就知道了。 後來傅予寒就沒再問了,主要是他真的有點忙。 不過,再忙他也不會忘記要給楊帆準備生日禮物。 十月除了有國慶長假,對傅予寒來說最重要的意義,就是楊帆要過生日。 “這周六晚上啊!”楊帆特意挑了晚上11點這種大家都肯定下課了的時間給他打來電話,“我在‘花容宴’訂了一桌,吃個飯咱們去唱歌。高三了時間緊,就辦得簡單點。” 傅予寒沒什麽不行的:“嗯,幾點?” “6點半到!早點吃完早點去玩,晚上早點回家,不耽誤寫作業。”楊帆嘿嘿一笑,“成年禮,我訂了個超大號的蛋糕,長得特別酷,你肯定喜歡。” “說得好像是為我買的一樣。”傅予寒的話音裏不自覺地染上了些許笑意,“周六我有課啊,6點半可能不行……7點?” “反正你也要吃的啊。”楊帆奇道,“什麽課?” “美術課。哦,我忘記跟你說了,我不是打算考藝術生麽?最近找了個師大的老師在特訓。” “教得怎麽樣啊?” “我覺得挺有用的。” “那就好。”楊帆說,“話說我的禮物你準備好沒?” “早準備好了。”傅予寒想了想,“不過今年我錢不多,禮物不是什麽特別貴的東西。” “那不重要!”楊帆說完,頓了頓,“哦對了,你來的那天能帶紙筆嗎?” “嗯?” “我想讓你現場幫我畫幅畫……呃,不需要很大的,你就帶你速寫本過來也可以?” “行。” “那就這麽說定啦!”楊帆笑眯眯地說,“從現在起你就是我爸爸,兒子愛您。” 雖然隻是玩笑,“愛您”兩個字還是撓得傅予寒耳朵癢。他輕笑:“我能喜當爹幾天?” “到我生日結束之前您都是我爹!”楊帆又叮囑了一遍,“你7點過來也行,盡量早點,不然等你到場菜都被那群禽獸給吃完了——我先掛了啊,還要去通知別人。” “通知聞煜?” “沒完了你倆,不是說和好了嗎?”楊帆還在笑,“我生日肯定要叫他的啊,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很想說我不想知道的。”傅予寒心情還可以,“算了,你去通知吧。周六見。” “周六見。”楊帆掛了電話。 上了高三之後他們的聯絡越來越少,連消息都沒什麽時間發。 有時候傅予寒不太想打擾他,可又很想和他說話,這個久違的電話拯救了傅予寒抓耳撓腮的心癢。 隻可惜。 隻可惜他早該知道,好事總是多磨的—— 周六那天一早,天空中就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傅予寒清晨出門,披著晨霧到四哥那裏拍這周的新照片。 下午他從四哥那邊離開,趕去老師家裏上美術課。 給楊帆的生日禮物他一直塞在包裏,雖然背包能阻隔雨水,但傅予寒總怕水氣浸濕包裝紙,一天都把包抱在懷裏。 這個動作有點挫,換一天他肯定做不出來。 老師這邊每次上課的學生數量不同,這天人特別多,傅予寒要等他改畫,眼見著得晚幾分鍾離開。 他找了個空給楊帆打電話:“喂,楊帆?” 電話那頭有嘈雜而喧鬧的笑聲,楊帆的聲音過了一會兒才響起來:“怎麽了小寒?” “我這邊可能要晚幾分鍾,對不起啊。”他輕聲說。 “唉,我就知道你們要遲到,所以才千叮萬囑的!”楊帆說著,邊上傳來了一陣嘻嘻哈哈的女聲,他小聲說了句“等等”,才繼續跟傅予寒說,“算了算了,沒事,聞煜那家夥也沒到。我看你倆順路的話不如一起來。” “……我幹嘛要跟他一起去。”傅予寒咕噥著。 老師家既然離他家近,說明離三中也不遠。 硬要說的話,如果聞煜順路過來找他,他們確實可以一起過去。 但傅予寒不打算給聞煜打這個電話——平時就算了,今天可是楊帆生日,說什麽也不能跟聞煜同路。 這是一種精神上的競爭,傅予寒在這方麵很是執拗。 “省得我等兩遍啊!你是不知道,今天路上特別堵。” 這時,楊帆忽然低聲“啊”了兩聲,“別別,別掐,馬上說完了。” 傅予寒眸光一閃,冷不丁浮上某種不祥的預感:“你在跟誰說話?” “我女神,”楊帆抽氣,忍著痛呼說,“你嫂子。” 傅予寒:“……” “本來想等你們都來了再介紹的。”楊帆好像被掐疼了,一直在那邊“嗷嗷”亂叫,“別掐了寶寶,你老公要死了!” 傅予寒:“……” “我磨了她好久,前幾天終於答應我了!我想著正好要辦生日聚會,可以介紹她給你們認識嘛……我就你們幾個哥們兒,不正式介紹下說不過去。” 傅予寒垂下眼:“嗯……是之前就一直在追的那個?那恭喜你啊,心想事成。” “嘿嘿,謝啦。”楊帆笑笑,“那你早點過來啊!!我還想讓你幫我倆畫一幅畫做紀念呢。” “……嗯。” 耳邊毫無預兆地蜂鳴起來,傅予寒掛斷電話,有一瞬間沒聽到自己的聲音。 早就預見到會有這樣的一天,所以其實也沒有太意外。 楊帆追他女神少說也有小半年了。 他是個直男,徹頭徹尾的那種,完全沒發現他關係最好的兩個“哥們兒”都對他有不一樣的心思。 “傅予寒?傅予寒?” 老師在那邊喊了他幾十聲,直到一巴掌拍到他肩膀上,傅予寒才回過神,“你想什麽呢?” 傅予寒:“沒、沒什麽……怎麽了?” “輪到你了。”老師說,“起來,我給你改畫。” “好的,謝、謝謝老師。”傅予寒匆匆起身,把畫板讓給老師。 一堂課的學費買到的最精華部分就是改畫講解的時間,但傅予寒這天怎麽都集中不了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