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紀子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見高山神社,夢見巫女起舞,夢見河流、斷橋和美少年。


    夢是破碎的、不完整的、斷斷續續的,她甚至連一絲的對話聲都還沒聽到,夢境裏的場景便一幕幕地切換,讓她目不暇接,來不及深想。


    她看到了自己的新婚丈夫渡邊徹也,以第三方的視角重新觀看了一遍她們的婚禮、他們彼此間的第一次……


    潔白的婚紗,幽暗的公寓,漫天的櫻花和煙花,一陣久久的刺痛深入骨髓,讓靈魂戰栗。


    等清水再反應過來時,視線已經不知道在什麽時候轉了,她看到了未知的、不曾見過的校舍,婚紗卻戴在頭頂,清水低下腦袋,見到的是躺在床上熟睡的新婚丈夫渡邊。


    隻是臉蛋有些稚嫩,像是他的學生時代。


    沒想到在夢裏見到了新婚丈夫渡邊學生時代的模樣,青澀稚嫩卻無比清秀俊美,朝氣蓬勃,清水忍不住伸手去摸渡邊的臉頰。


    她還想要俯身親吻他,隻是微微一動身體,那股讓靈魂都戰栗的刺痛讓她的身子發顫。


    清水低頭,她瞧見了最為之開心的一個畫麵。


    絲絲鮮血一滴滴滴落下,浸紅了白色的桔梗花,妖冶、鮮豔、通透無比,花香靡靡。


    太好啦~!


    清水心想。


    她此生最大的芥蒂,魂牽夢縈的事,終於在夢中也算是被略微撫慰了些。


    “親愛的,我隻屬於你。


    “你,也隻能屬於我。”


    俯身落吻,隻是眨眼的片刻,清水便又發覺夢裏的場景被切換。


    輪到她躺在床上了。


    隻是她望著自己身上穿的衣服,還有所處的房間,在床邊滿臉淚痕的新婚丈夫渡邊徹也,從床頭前走過去的、麵色焦急的南丁格爾小姐……


    她,這是在哪兒?


    她,是在醫院嗎?


    她穿的衣服,是生病了嗎?


    清水紀子茫然無措了,因為她又看到自己鼓鼓囊囊的肚子像被放了氣的皮球,迅速癟下去。


    像是做了場高明的手術,鏟除了依附在自己身上的寄生蟲那般,明明該是舒坦無比的情況,清水紀子卻隻感到自己的生命與血肉,在被無情地剝離出去。


    她的身與心,痛不欲生。


    “我,我的……”


    她沙啞著聲音,伸手去夠男人。


    “抱歉,紀子,對不起,,,我……”


    “沒事的紀子,沒有事的……”


    後麵的清水紀子便聽不見了,她還要再問。


    宛如掉入了時空隧道,眼前的一切都在迅速倒退。


    清水紀子隻能看見黑暗,她的腦子渾渾噩噩,什麽都記不起來,怎麽使力都是無用之舉,像極了她喝醉酒的狀態。


    黑暗裏,清水紀子隻用她的手捧著男人的臉,拉近然後費力睜眼,看清了渡邊徹也的模樣,是她的新婚丈夫無疑。


    “徹也君~~”


    “紀子……”


    “……嗯~我愛你徹也君,愛我……”


    “我愛你,紀子!我愛你……!!”


    …………


    …………


    清水紀子又一次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弱小與無力。


    哪怕在酒精的刺激之下,她仍舊脆弱得不堪一擊。


    “為什麽……為什麽!”


    “怎麽這麽快就不行了!?”


    “為了我,難道再堅持一下不可以嗎!?”


    “………”


    朦朦朧朧裏,清水紀子聽到了男人歇斯底裏的發狂,與她平日裏見到的渡邊徹也判若兩人。


    潛意識裏,她不受控製得嗚嗚咽咽,嬌弱的身子蜷縮在一塊兒。


    “對不起徹也君,對不起……


    “是紀子不好,是紀子沒能讓徹也君盡興……


    “嗚,嗚……都是紀子的錯……”


    清水紀子不怪自己的新婚丈夫,因為啊,她的渡邊徹也,是那麽地溫柔、貼心,從未讓她受到一點委屈。


    他們本該是人人羨慕的完美夫妻。


    隻是她、隻是她,,,的身子實在太過嬌弱憐惜,竟然一次都沒能讓自己最愛的男人徹底地幸福……


    “對不起徹也君,對不起……”


    清水紀子感到自己被男人抱在了懷裏,是渡邊徹也身上熟悉的誘人味道,她聽著男人安慰的話語,更是陷入了無究底的自責漩渦,逃脫不得……


    ◆


    2025年,4月30日,早七點。


    八點會有幕府的專車前來接他們去將軍府邸,渡邊早早起來做完早餐後,將熟睡的紀子喚醒。


    昨晚喝了酒加上回家後渡邊粗暴的動作,紀子頭痛、身子上也是一股子不得勁。


    “既然身子不舒服,要不……紀子別去了?”


    幕府之旅,總透著一股子詭異,渡邊不想帶著紀子去冒險。


    “不,我想去。”紀子聞言立馬爬起來,勾住新婚丈夫的脖子,“我不想跟徹也君分開。”


    “好,好~”


    一夜過去,悶在被窩裏的橘子香氣經紀子的一陣動作,刹那撲鼻,盡數噴在渡邊的臉上。


    他答應著,而幕府之旅,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清水紀子神色如常地去洗漱,快速化了個簡單的淡妝。


    至於昨晚做的那些斷斷續續的夢,她其實可以說已經全部忘掉了。


    夢是這樣的,除非經過某些關鍵詞或者在現實裏見到某些特定的畫麵,不然很難想象到之前做了什麽夢,都會如煙消雲散般迅速忘得一幹二淨。


    而當你在現實中看到了某個熟悉的畫麵,勾勒起你的某個回憶,你便會拍手。


    這個……我曾在夢中見過的。


    不外如是。


    早餐一如既往地簡單,吃完後,已經收拾完畢的渡邊夫婦等著幕府人員的電話或者到訪。


    敲門的是一對年輕男女,模樣中等,特有的公事公辦的笑容,在出示了相關證件證明身份後,他們領著渡邊和紀子坐上了行政車輛。


    幕府將軍府邸在原皇居的基礎上新建了,如此僭越之舉,卻並未有多大的抗議,甚至絕大多數島國人覺得這是稀鬆平常的事,可見皇室衰微,兩方水火難容。


    從一坐上前往幕府的公車,渡邊心裏的不安便濃鬱到了極點。


    明麵上他是被幕府以同聲傳譯員的身份征召,然而私下裏的情況他早已通過早乙女的調查了解到了。


    這是九宮櫻濫用權勢的手筆。


    渡邊還想起來昨日與柳原奈緒的偶然相遇,她大膽的、突破底線的動作,還有她口中今日再見到預告,都不難看出,她在其中的參與度也有著不小的份量。


    此次幕府之旅,渡邊徹也儼然不抱有任何期待了。


    該是免不得被一陣敲骨吸髓了。


    他無比懷念起早乙女葉月來。


    最起碼,渡邊徹也對她足夠熟悉。


    ………


    進入幕府後,轎車並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而是一路直往府邸最深之處開過去,下車再轉交給兩位身穿和服的女子。


    她們指引著渡邊和紀子輕手輕腳地從府邸外圍往後麵走。


    古色古香的庭院建築,一路上渡邊見到的全是身穿和服,拘謹垂首走過的年輕女子。


    紀子顯然也被這莊嚴肅穆的氛圍給影響到了,靠在渡邊身旁,一句話也不說。


    渡邊握住她的手,他們攜手跟在兩個和服女子的身後,來到一處和室前。


    “這間和室是安排給二位的臨時住所,這幾天二位的休憩和就寢都會在這裏。現在是上午九點,半個小時後會另有人員來帶領二位簡單地逛一下府邸,說明注意情況及接下來的安排。”


    跪坐在地,規規矩矩說話的和服女子對渡邊徹也甜甜一笑:“二位需要換上和服,需要我們來幫忙麽?”


    不待紀子射來淩厲的目光,渡邊直接拒絕:“我們有信心穿好和服。”


    失望之色溢於言表,兩位女子躬身退下。


    給渡邊夫妻各準備了兩套衣服,渡邊是兩件黑色羽織,紀子的是淡粉色的中振袖,巧合地是,上麵正好繡了白色的桔梗花。


    一邊小聲吐槽著怎麽將軍府邸目前見到的全是女性仆從,夫妻倆一邊給彼此穿上羽織和中振袖。


    他們很少穿,但信心十足。


    而剛剛的吐槽,他們及時停住了嘴。


    人在屋簷下,那是碰都不能碰的話題。


    半小時之期已到,和室的門被敲響,進來的仍是一位穿著和服的豔麗女子,模樣、身材要遠超一路上見到的女人。


    “上午好,渡邊先生、渡邊太太,我是九宮幸代,目前暫領幕府對外招待活事,伱們叫我幸代就好了。”


    九宮幸代頓了一下,渡邊與紀子會意,雙雙叫了她一聲“幸代小姐”。


    她這才滿意地繼續往下說。


    而渡邊在聽到她名字的那一刻,就已經感覺深陷巨大的泥潭了。


    九宮家的人啊……


    隻眼前的九宮幸代一人是,還是說,從一開始在公寓接他和紀子前來的那對年輕男女,就一直都是九宮家的人,也隻有九宮家的呢?


    “關於明日迎接訪問團及後續會議,具體時間定在了每日上午八點至下午一點,下午兩點至六點,晚上七點至十點。


    “期間,渡邊先生因隨身在將軍閣下身側,規定不得與外界有任何的聯係,手機等通訊設備不許攜帶在身上。


    “因為是重大會議場合,渡邊太太您不許隨行,活動範圍僅限於這間和室,不過您有什麽要求可以盡管提,我們盡量滿足您。


    “…………”


    一框框、一條條,說是直接限製了人身自由三天也毫不為過。


    全部說完後,九宮幸代表示有不清楚、不理解的地方可以再問她。


    時間緊急,九宮幸代便又帶著渡邊和紀子去能看、能到的地方簡略地看了看,省得一無所知,闖進了不能去的地方。


    “午飯後請渡邊君休憩片刻,下午需要去麵見將軍閣下,為明天的會議提前做好準備。


    “至於渡邊太太,抱歉,將軍閣下並無召見的意思,還請渡邊太太不要隨意外出走動。”


    如此蹩腳而又滿是漏洞的安排,渡邊一眼就察覺出其中根源性的問題了。


    憑什麽他一個毫無經驗的外來社會人士,能讓幕府將軍屈尊降貴,特地與他做好工作配合呢?


    他下午要去見的,真的就是幕府將軍嗎?


    渡邊徹也細細想著今日及先前的一切安排,隨性隨意卻又規矩十足,就像是生拉硬扯地編湊在一起,四不像的怪物,滿滿的怪異感。


    隻為了一個目的,將他帶到這裏的前提下打消掉他的新婚妻子的懷疑。


    顯而易見地,紀子被糊弄過去了,她沒有深思其中的矛盾之處,隻覺得這樣的流程安排合理……


    被送來的料理精致,香氣誘人,渡邊吃在嘴裏卻沒有什麽味道。


    吃完漱口後,九宮幸代現身,說是要領著渡邊徹也去麵見將軍閣下。


    渡邊低頭瞧著在仔細給自己整理衣襟的新婚妻子,無窮盡的心酸無奈湧上心頭,他抱住紀子。


    “哎呀徹也君~幸代小姐看著呢!


    “待會回來再抱啦!剛剛整理好的衣領又亂了呢……”


    “好,,紀子,困了的話就睡會兒,然後……等我回來。”


    “好呢!加油呀徹也君,給將軍大人留個好印象!加油加油~~”


    聽著青春活力而又溫柔美麗的新婚妻子的鼓勵,渡邊垂眸,不敢去看她,隻轉身而去。


    黑色羽織掀起的流光,割得紀子和服上的白色桔梗花,淒零得凋落在地……


    才出門,九宮幸代臉上的笑落在渡邊的豔麗,變得狡黠。


    他隻跟在她的身後走了幾步路,便停下了,停在他與紀子臨時居住的和室的隔壁。


    隻一牆之隔的和室。


    九宮幸代推開門,躬身往裏伸手,對渡邊徹也說:


    “渡邊君,請~”


    縱使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渡邊也沒想到竟然會在隔壁!


    她怎麽敢!!


    再是不能、再是不敢對方也這麽做了,而無論是麵對日高真理還是早乙女葉月亦或者是其她女人,隻要她們有能夠讓渡邊所珍惜的一切全部消失的能力,渡邊都不得不咬牙承受。


    他沒得選擇。


    渡邊徹也一步跨入和室……


    門被關上,和室陷入寂靜,清水紀子緩緩坐在榻榻米上,她伸手摸著和服上的桔梗花。


    渡邊不在身邊,她一下子覺得空落落的。


    要去睡會兒嗎?


    也許一覺醒來,她的徹也君就會回來了,回到她的身邊。


    剛準備去睡覺,清水紀子便聽到隔壁和室傳來了聲響,有女人的說話聲,隱隱約約還有別的什麽聲音,她聽不大清。


    紀子感到奇怪,在將軍宅邸如此偏僻的角落,除了她與丈夫渡邊外,還有別的客人嗎?


    沒有聽幸代小姐說過啊……


    既然還有別的客人,客人聽聲音還是個女性,那麽在自己空閑無聊之餘,可以去串門與她或者她們聊天嗎?


    紀子準備有時間去問問幸代小姐。


    隻是……紀子也有些好奇了,剛剛除了女人說話的聲音,還有些別的什麽聲音啊?


    她起身來到牆邊,做足了心理活動,還是沒忍住好奇心,將耳朵貼在了牆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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