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子佑咬著下唇搖搖頭。 徐涿給手帕打個結,讓他自己按緊,才道:“那我們走吧。” 他推開門走出包間,杜子佑低頭默默緊跟在他身後,隱藏在他高大的身影下。 下到一樓,等候多時的計文菲迎了上來,瞄見了徐涿身後的人,一驚,以為自己看走眼了,伸長脖子想要確認。 徐涿立馬側身擋住她探究的視線:“發.票拿到了嗎?你自己回公司,我有點事情要辦。” “徐哥,他……不是……”計文菲拚命示意躲在徐涿後麵的人。 徐涿拉下臉:“還不快去,上班時間明目張膽地摸魚?” 他嚴肅的時候也可以很嚇人,計文菲吐吐舌頭,道:“那好吧,我先回去囉,拜拜。” 司機從秉優的停車場開車過來,就幾百十米的距離,所以此時杜子佑的坐駕已經在門口等著他了,大堂經理親自送他們出門,鑰匙交到徐涿手上。 “徐先生,”她憂心忡忡地問,“那個襲擊者要怎麽處理?” 徐涿回頭看車裏的杜子佑,發現他蜷縮在車後座上,受傷的手杵著防止壓迫到。 徐涿想了想,說:“報警吧,但是不要聲張。告訴警察杜總回家處理傷口了,有什麽事打電話。監控錄像有嗎?” 大堂經理點頭:“走廊有,正好對著包間裏麵。” “那行,警察需要什麽你們好好配合便可,”他頓了頓,補充道,“想聯係杜總的話,直接打我電話。”輕食閣隻有他的號碼,沒有杜子佑的號碼。 囑咐完後續的安排,他就上了車坐到駕駛座上。杜子佑的手機還在他手上,伸到後麵讓他睜眼解了鎖,再給私人醫生打了個電話,叫他馬上到杜子佑家去,最後打開導航,發動車子。 徐涿握著方向盤,盯著路上川流不息的車輛,忽地就生出一股荒謬感。 他和杜子佑認識,從第一次見麵開始,滿打滿算不超過30小時,而此時他已經達成擁抱、擦淚、救命,成為好友、司機、助理、傳聲筒,最後還要和他一起回家等諸多成就,如果他生活在一個大型攻略遊戲裏,那他升級的速度可以說是開了掛了。 徐涿從後視鏡裏瞄了眼臥在後座上的杜子佑。他經曆了兩回,總算琢磨出點東西來。他們威名赫赫的杜總,感覺,貌似,好像……有點膽兒小? 被困電梯裏也就罷了,畢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逃脫,隨時可能摔成肉醬。這次差點被捅刀子,生死攸關的事,被嚇到也很正常,但是緩了大半天都沒緩過來,這是被嚇破膽了吧。 徐涿在心裏長歎了一口氣,他對膽兒小的人沒意見,但是對自已的前程產生了深深的憂慮。兩回了啊,他現在必定是杜子佑的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杜子佑在秉優附近一個高檔小區裏麵有房子,小區是本市有名的名流巨賈聚居地。徐涿將車子駛進小別墅的車庫裏,大門便開了,一位戴圍裙的老阿姨從屋裏出來,看見駕駛座上的陌生人,不禁愣了一下。 徐涿撥車鑰匙下車,朝她笑了笑,拉開後座的門。 杜子佑已經坐起身,挪動雙腿準備下車,可是由於無法用手保持平衡,還沒出車門就倒回座位上。 “小心。”徐涿馬上伸手欲拉他一把,然而剛碰到肘彎,就被他甩開,外加狠狠一瞪眼。第6章 徐涿聳聳肩讓開位置,讓杜子佑有足夠的空當出來。 “杜先生這是怎麽了?”阿姨著急地問,她瞧見杜子佑手上的白手帕,有血液滲透出來,看上去挺可怕的。 “一點小傷,”杜子佑終於鑽出轎車,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努力維持動作的優雅,“等會兒程醫生會來。” 說完就進了屋,把站在車旁的人當空氣。他的喜怒無常徐涿早已習慣,臉色都不帶變的,倒是旁邊的阿姨替他道了歉:“不好意思啊,杜先生他脾氣不太好。” 這話說得有點奇怪啊。徐涿對人與人之間的彎彎繞繞特別敏感,她說的話就好像母親在替自己孩子道歉一樣,說明她在杜家工作了很長時間,和杜子佑的關係不錯,但同時又用“杜先生”來稱呼一個自己從小照顧到大的孩子,未免過於疏離。 他隻敢在心裏想想,麵上則掛上招牌的燦爛笑容,道:“沒有沒有,杜總他可是我的偶像,”雖然誇大其辭但也不完全算假話,“那……沒其他事我先走了。” 阿姨卻越過他看向院子大門,一輛白色轎車悄無聲息駛了進來,停在室外停車位,一位文質彬彬的三十多歲男子從車上下來。他用發膠後梳的黑發,臉上故作隨和卻仍無法掩飾的倨傲,合身挺括的西裝和斯條慢理的動作,讓徐涿第一眼就給他下了個定義:杜子佑圈子裏的人。 “程醫生,”阿姨笑著迎上去,挺熟悉的樣子,“您來了,快請進。” “衛姨,”程醫生拎著一個醫療箱,問道,“子佑呢?” “應該在臥室裏。”阿姨回答。 他嗯了聲,這才注意到一旁的陌生人。徐涿禮貌地朝他微笑,程醫生頷首算打招呼,也沒多說一句,輕車熟路地進了屋。 徐涿對萍水相逢的人沒有探究的欲望,對衛姨道:“行了,您快去忙吧,我就不打擾——” “咣當——”樓上傳來動靜,徐涿抬頭看到二樓布置講究的小陽台,陽台緊挨著一個大窗戶。陽台和窗戶都沒有人,隻有灰藍色的窗簾還在擺動,仿佛幾秒鍾前有人站在那裏撥動了簾子。 “哦,”衛姨也注意到那動靜,“是杜先生住的地方,是掉了什麽東西了麽……” 徐涿若有所思地注視窗戶,直到兜裏傳來手機的震動。他拿出來看屏幕,是陌生來電,接起後和對方說了幾句,問清楚時間地點,才把電話掛斷。 “是警察同誌?”衛姨緊張地攥著身前的圍裙,“他們找杜先生幹什麽?” “別擔心,杜總是受害者,找他做筆錄而已,”徐涿天生就具有令人信賴的氣質和才能,一個笑容加兩三句話就讓衛姨安了心,“有紙麽,我記點東西。” 衛姨跑回去拿紙筆,徐涿將警方交待的信息寫在上麵,順手也留下自己的手機號。他囑咐道:“記得等一下就交給杜總。” 他離開杜家直接打車去了警局,做完筆錄出來,又馬不停蹄地趕回公司,投入緊張的工作中。 廣告公司每逢節日都會迎來訂單高峰,七夕並不算重大節日,工作的繁忙程度相對春節期間,隻能說是小巫見大巫。不過徐涿入職後立即撞上七夕小高峰,沒有熟悉秉優的緩衝時間,加上他對自己的要求非常高,因此幾乎成為了秉優最忙的人。 他的直屬上司放權比較多,徐涿每天都是大大小小的會議,除了和項目組內的各部門開會討論,跟客戶交流現有項目的進展,還要與接手的老客戶維係關係,其他的譬如審核所有發給客戶的ppt,也需要親力親為。即使許多工作可以分配給手下的人,也要花費大量的時間的精力。 如此昏天黑地地熬了兩周,總算項目全部進入投放階段,他們隻需要盯著以防出意外,擔子一下就鬆了許多。 徐涿忙了這些天,腦子被無數的會議、文件、ppt和扯皮占據,輕食閣驚心動魄的一幕就像一個不起眼的小插曲,被遺忘在記憶的角落裏。 十幾天來他隻遠遠見過杜子佑兩次,一次是事件發生後的第三天,徐涿上班的時候看到他熟悉的背影,左手纏著紗布,麵無表情地和旁邊的助手說話。 還有一次是兩天前,在攝影棚走廊裏,杜子佑在一大群人簇擁下迎麵而來,徐涿趕緊擠到旁邊給他們讓路,杜子佑眼神都沒變,應該壓根就沒有注意到他。那時紗布已經沒了。 襲擊事件後續的情況,徐涿隻收到警方的通知,傷人者被拘留了幾天就放出來,至於杜子佑有沒有進一步的動作,他沒空也沒有興趣去打聽。說實話,他巴不得離杜子佑遠遠的,這尊大神陰晴不定,就像顆定時炸.彈不知什麽時候會爆,他惹不起難道還躲不起麽。 如今空閑有了,徐涿第一時間也不是去琢磨杜子佑的事,而是組織項目組同事一起出去放鬆一下,美曰其名去團建。大家一致選定吃火鍋,按他們的話說,還有什麽比夏天在空調房涮火鍋更爽的呢? 吃飽喝足後接著唱k,大家鬧騰著讓老大獻曲一首,灌了兩杯酒,徐涿就感到胃裏翻江倒海難受得緊。他晚飯塞進了那麽多雜七雜八的東西,又喝了幾杯酒,k歌廂裏空氣也不好,再加上最近太忙,健身房沒去,竟硬是將自己的身體熬出問題來。 “我出去一趟!”他對旁邊的同事吼道,包廂裏的音樂聲震耳欲聾,大家想當然以為他去上洗手間,點頭表示了解。 徐涿開門出去,在外麵站了會兒緩過勁來,還真的去了洗手間,掬起嘩啦啦的自來水潑臉上,給自己醒醒神。 “誒?”背後被人拍了拍,“緣分呐兄弟,今天這麽有興致來唱歌?” 徐涿關掉水龍頭,側過頭看到一團火紅色的頭發,不是william還能是誰。他拿起水池邊的毛巾擦臉,說:“組裏的團建,讓小家夥們放鬆放鬆。” william嘖嘖兩聲:“幾天沒見,你心境又老了十歲,”接著朝他擠擠眼睛,“老人家,如何,陪我去參加成年人的聚會?” 徐涿警惕地看他:“我可是五講四美的良好青年,你別想用資本主義的那一套來腐蝕我。” “誒我是那種人嗎,”william伸手搭他的肩,“帶你去擴展擴展人脈,就上次我說的武導,以後你有的是機會用到他。” 徐涿想起來了,兩周前他去見萊美特的林經理的那一天,william就叫他去認識一下這位大導演,可惜當時他實在抽不出空,遺憾地借過了。 “那行吧,”他把手擦幹,毛巾扔到籃子裏,“你給我仔細說說。” 去包廂的途中,william給他簡單介紹了武大導演的喜好和禁忌,徐人精很快便胸有成竹。 “喏,就這兒。”william推開豪華包廂的門,徐涿跟在他身後扯開嘴角,然後笑容凝固。 操尼瑪william,你踏馬的竟然一句也不提杜子佑也在!?第7章 不要質疑為何他第一眼就能在人群中瞅見杜總。 這個包廂比徐涿他們的寬敞太多,裝修也和其他k歌廳風格迥異。黑色底的四壁塗抹著色彩斑斕的大片色塊,組成扭曲的符號化的人物和景觀,群魔亂舞般擁著一個巨大的金色圓球,正是光芒萬丈的太陽。而就在這視角焦點之下,坐著冰山般散發寒氣的杜子佑。 包廂裏人不少,但稍微仔細分辨就會發現,至少有三分之二是陪同而來活躍氣氛的俊男美女,他們圍繞著那麽幾個中心人物在討好奉承,唯獨杜子佑身邊空蕩蕩,隔著他半米遠的一個小美女蠢蠢欲動,看那表情應該還在醞釀勇氣。 路上william告訴他,這家店是武導的產業,店裏唯一一個豪華包廂由他親自設計,隻用來招待親朋好友。 william帶他開門進來時,杜子佑正單手撐腦袋興趣缺缺盯著屏幕上的mv,眼皮子都懶得抬一下。倒是正在高歌“山丹丹的那個開~花~呦~~”的男人瞄見了他們,一聲驚呼“哎喲喂”就這麽從麥克風裏傳出來,聽歌的和一旁遊戲的眾人不約而同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驀地他倆就成了人群焦點。 哎喲喂的男人站起身將麥克風隨手一扔,身後倚著他的一個纖細的男孩子熟練地接住,張羅著切了首梁靜茹的《勇氣》。 “他就是武導。”william湊近徐涿耳朵說道。 徐涿打起十二分精神揚起笑容,武導看上去二十來歲,披散著粗糙的過下巴短發,半臉青胡茬,穿著一件褪色的印花舊t恤,一條破了個洞的工裝短褲。他大大咧咧興衝衝地走過來,笑得嘴角扯到兩邊太陽穴上,像見了腥的貓,眼睛都快貼徐涿身上了。 “william你在哪裏找到的可人兒?”他大聲嚷嚷。 “可人兒”頓時被激出一身雞皮疙瘩,差點兒連笑容都維持不住。草,他渾身上下哪裏“可”哪裏“人兒”了? “武導,”william也在音樂聲中大喊,“他就是我上次給你說過的徐涿徐經理。” 武導已經動手動腳了,圍著徐涿轉圈打量,伸手捏他的手臂和腰,展開手臂彎腰丈量他的腿長。要不是徐涿提前得到了william的預警,做好了心理建設,早就將他掀翻在地板上摁著揍了。 “你們看看這肱二頭肌,”武導嘖嘖道,“這腿長,”又用兩隻手掌圈住他大腿中部,“這大腿肌肉,”後退一步意猶未盡地再次打量,“還有這骨架——兄弟你至少185吧?” 不止啊。徐涿謙虛:“差不多。” “肌肉結實而不過分壯碩,身材高大肩線平直,媽呀我想現在就給你拍人體,”武導語出驚人,湊近問,“你有空嗎?”【注】 徐涿身上的雞皮疙瘩掉落一地,為難道:“哈哈最近有點忙……” “行吧,手機給你,隨時和我聯係。”不過半分鍾,他們就交換了聯係方式,開始哥倆兒好地稱兄道弟,william暗暗給徐涿豎大拇指,徐涿禮尚往來回敬一個白眼。 說起武導,這人也是一個奇葩。許多人已經不知道他原名叫什麽,因為他年紀還小時便以藝術家自居,尤其喜歡導演和攝影,堅持讓別人喊他“武導”。他家裏有錢,長輩以為他青春叛逆期過去了就會回歸家族生意,哪料青春的年齡過去了,叛逆的精神卻還在,竟然還真的讓他在影視圈闖出了一番名堂,拿了柏林電影節的金熊獎,目前在國內算是一線大導演。 不過他倒沒有多少架子,好結交朋友,講義氣,上回到秉優拍廣告片便是幫朋友的忙。 “武導歌喉不錯。”徐涿說,和他勾肩搭背往回走,william則回到自己的位置。 “想唱?那咱倆趕緊的來一首啊!”纖細男孩子還在搖頭晃腦唱著,武導拿起另一個麥克風,四處張望了下,大喊,“還有一個麥克風呢?哪個孫子不唱還藏麥……克……哈哈,那個,我年紀大了眼花,哈哈……” 突然多了一位便宜爺爺的杜子佑注視著正對自己的桌麵上的麥克風,撐腦袋的手食指緩慢地敲了敲臉側,身體巋然不動安如泰山。 離他最近正在擲骰子的一夥人也被按了暫停鍵,大眼瞪小眼互相無言地指責,尼梅的剛剛是哪個混蛋為了騰位置將麥克風放杜子佑麵前的!? 話都喊出來了,武導想不去拿都不行,大大小小的眼睛正盯著他呢。他心裏苦啊,他們這個小圈子依托父輩的關係建成,從小到大十幾年的交情了,杜子佑年齡最小,卻也是最有能力最不好惹的那位,沒有人敢跟他開玩笑。聽聞他在外麵的風評更可怕,他們這些老朋友經受多年考驗有了抵抗力,總不能臨陣脫逃讓徐經理遭殃吧。 於是他像患了風濕一樣動作不協調地邁出第一步。 徐涿抽抽嘴角。他這人有個毛病。說是毛病吧,許多人卻會對它感恩戴德;說不是毛病吧,卻的的確確讓他招惹了不少麻煩。 比如說現在,他那“看到尷尬場麵就想挺身而出,如同看到泡泡紙就想捏捏捏爆”的毛病又犯了,右手不顧大腦的抗議一把抓住武導的肩膀,中斷了他慷慨就義的行程,另一隻手抽出他手裏的麥克風,越過他朝杜子佑走去,一邊爽朗地大聲打招呼:“杜總也在啊,您要唱什麽,我來幫你點。” 周圍剛剛還沒反應過來的人此時也停止了動作,驚悚地瞪圓了眼睛看向這位新來的大帥哥,唯有纖細男孩子還沉浸在歌曲中,深情地唱著:“……終於做了這個決定~別人怎麽說我不理~~” 徐涿一屁股坐到杜子佑身邊,順手拿起桌麵的麥克風遞到他麵前,要做什麽不言而喻。杜子佑看了看眼前的麥克風,又撩起眼皮看了看身旁這個膽大妄為的男人。全場的目光匯集到兩人之間。 “……我知道~一切不容易~~我的心~一直溫習說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