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有病,有話就說有屁快話,兜圈子吊著人玩很有意思嗎?分明是他自己想說,硬要等她開口相求。她偏不如他所願,憋死他。


    她不說話,季元欻冷色越發冰冷。


    「你可還記得先前我提起過曾經被人收留過的事情嗎?」


    「記得。」


    「嗬……那個收留我的人就是你的外祖父,忠勇侯君臨淵。」


    明語看著他,似乎恍然大悟。


    她的表情取悅了他,他眼裏的戾氣盡散,唇角微微勾起似乎是在回憶,又似乎是在緬懷。那種大仇得報的傲然與蔑視漸現,眼神朝她睨視過來。


    「你君家……」


    「我君家收留了你,你便是挨過餓受過欺,可你仍然活著。如今你貴為侯爺,大權在握高高在上。可我的家人呢?他們都死了,為什麽?」


    她突然截斷他的話,反過來質問他。


    他目光冷凝,緊抿著唇極為不悅。


    「為什麽?自是得到應有的報應。」


    「報應?你說是報應?沒錯,確實是報應。錯就錯在我外祖父不應該多管閑事,不應該冒著被你的仇家記恨的風險收留了你。如果我猜得沒錯,昨天那個自稱是我二姨的人就是偷偷接濟你的人吧。還真是好人沒好報,壞人遺千年。」


    「你敢說他們是好人?」


    明語有什麽不敢說的,君湘湘的父親做好事不求回報也就算了。為了不讓皇帝生疑,他對季元欻並不好,甚至還讓自己的女兒兒子時不時假裝去欺負一下。


    他人都死了,還被扣上惡人的帽子。她身為他的後人,難道不應該替他辯解一二嗎?


    「他們自是好人,舉全家之力冒死收留侯爺,到頭來家破人亡。侯爺說他們是報應,卻從未想過我外祖父收留你後,必會被你的仇家盯上,對方痛恨我外祖父多管閑事,明著不能動我的家人,暗地底難道不敢動嗎?」


    季元欻心頭一震,瞳孔猛縮,捏著茶盞的手關節泛白。


    「這些都是你自己猜的,證據何在?」


    明語苦笑,「侯爺當知,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會有證據。有時候事實就是最好的證據,我家人死光是事實,有人得利是事實,這難道還不夠嗎?」


    沒錯,有些事情並不需要證據。


    季家當年的事,就是最好的例子。


    屋內陷入死一樣的寂靜,外麵輕微的走動都能聽得一清二楚。季元欻覺得今天的地籠燒得一點都都不旺,自入冬以來他頭一回覺得冷。


    那種從骨縫裏滋生的冷,鑽進每一個毛孔中。


    他在害怕。


    害怕她說的是真的,害怕自己是錯的。


    多少次生死一線,多少次黃泉回魂,他怎麽會不知人情冷暖炎涼薄幸。正是因為知道這世間於他而言太過冰冷,所以別人給予他的一分好他都願意十分報還。


    他記得父親說過的話,父親一生為人義氣知己遍朝野。但真論生死過命之交,唯有君臨淵和顧伯伯。當年季家出事時,君臨淵曾在朝堂之上替父親據理力爭,他以為那是對方故意做給世人看的。


    君臨淵育一女一子,女兒君湘湘自幼與楚國公府的大公子定過親,在世人口中君湘湘大方得體明朗端莊。他的兒子君風紀亦是京中世家公子中受稱讚的神童,小小年紀便已嶄露頭角初現崢嶸。


    後來君風紀失足落水而亡,君夫人悲痛不起纏綿病榻,不到一個月就撒手人寰。她一死,君臨淵意誌消沉終日渾渾噩噩,那段時日裏君湘湘也出了事,被人發現與府中侍衛有苟且被君家老二做主逐出家門。


    最後君臨淵死了,死在一個丫頭的房間裏。


    至此,這一家人都死了。他以為那是報應,現在有人告訴他,是因為他之故,君家才會家破人亡。


    什麽是對,什麽是錯。


    難道他的恨都是錯的?


    屋內突然沒了聲音,燕執大著膽子朝裏看一眼,隻見侯爺坐著麵沉如水。那女子脊背挺得筆直,青灰色淄衣洗得都些發白,肥大且臃腫,卻無損她的風姿。


    那手肘處,可見一塊巴掌大的深色補丁,下擺處也有一塊。


    這樣顏色絕佳的女子,若是忠勇侯沒死,合該是華服珠翠環佩滿身被人擁簇著。而不是寒風料峭中一身單薄的淄衣連禦寒都堪稱勉強。


    他記得那夜的她,孤俏如一彎新月。


    侯爺的心思,他不敢妄猜。他跟隨侯爺多年,從未見過有女子敢在侯爺麵前如此放肆,更沒有見過與侯爺爭執的人能毫發無傷。或許侯爺自己都不知道對她的另眼相看,再三容忍著對方和自己針鋒相對。


    死寂持續了約有一刻鍾,那種令人喘上不氣的窒息感重新沉沉壓過來。明語努力維護著自己的氣息,不想讓季元欻聽出自己的紊亂。


    良久,那股窒息感漸散。


    她看到他抬了眼眸望過來,幽深的瞳仁像暗黑的潭水,深且冷。如果說潭水有情緒,她覺得應該是死海揚波,暗湧翻騰。


    「出去。」


    終於不是滾而是平常的出去二字。


    聽到這二個字,燕執立馬收回目光。


    明語快步出了屋子,聞到外麵新鮮冷冽的空氣,頓覺呼吸順暢起來。那堵在胸口的鬱氣隨著之前說出的那翻話,消散了許多。


    侯府唯有季元欻一個主子,府裏的下人眼睛都盯著這個院子。她才將回到住處,情緒還沒有緩過來,蘭桂便已趕過來。


    蘭桂有心想在季元欻身邊占個位置,自是時刻注意著主院的動靜。眼見著一個鄉野丫頭接連出入侯爺的院子,還能有幸侍候侯爺用飯,她的心就跟針紮似的,又痛又癢恨不得取而代之。


    明語隨意一瞥,絲毫不意外在對方的眼中看到明顯的嫉恨。她心下好笑,暗道蘭桂一腔情意最終是瞎子點燈白費蠟,白白浪費感情。季元欻那個閹人不能人道,根本不會對任何女子感興趣。如果有,也隻會是變態行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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