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季授誠到醫院的時間明顯少了,他帶著小葉爬山下水,每天都在外麵玩,父子兩個都曬成印度黑碳,他還借了阿孝的數碼照相機,一回家就衝到街對麵的照片店把當天拍的印出來,鋪在寫字台上,一張一張認真修剪,做成一本相冊。


    他做的那麽專注,夏傑回家總能看見他坐在台燈下寫寫畫畫,凝重的神色似乎是完成一種神聖的儀式。小葉也有些反常,平時就內向的孩子,最近像個小姑娘似的賴在爸爸身邊不走,吃飯睡覺洗澡都要和爸爸一起,夏傑這兩天聯係北京辦理轉院忙的焦頭爛額,也顧不上吃味,隻是覺得奇怪。不過在小雪家的幫助下,夏棟總算能去北京做手術了,機票買在第二天,上午出發下午就能到那裏,總算鬆一口氣。


    大清早起床,夏傑打著哈欠走出房間,隻見小葉坐在爸爸懷裏,兩父子傻傻的窩在沙發上入定,一大一小神似的臉加上迷惑的表情,可愛的讓人想一把抓在手掌心裏把玩。夏傑玩味的湊過臉一人親了—口。


    「泡飯在鍋裏。」季授誠回過神。


    「嗯,你們兩個那麽早起來就是為了發呆啊。」夏傑進衛生間刷牙。季授誠暗暗歎了口氣,摸摸兒子的頭說:「頭發又長了,爸爸給你剪剪吧。」


    從小到大,小葉的頭都是他剪的。熟門熟路拿好工具,就拿起剪子刷刷刷的飛舞。季授誠剪的那麽認真。夏傑看的出奇忘了吃飯,強烈要求晚上也給他和夏棟剪一個,季授誠虛應了聲,撥弄著孩子的頭發璿兒默默剪著。


    時間不等人,夏傑出門先去醫院了,季授誠卻手上不停繼續剪。


    孩子大了,以前他的頭隻有自己巴掌那麽大,現在卻隻能蓋上頭頂一小半。用剃頭推子去脖子上的小碎發,往常,小葉總是因為頭癢,屁股上像著了火,扭啊扭啊不老實,今天卻格外聽話,在電動推子沙沙的聲音裏,孩子纖細的脖子微微顫動著。


    最後到了前頭,牽起他的劉海,突然發現孩子滿眼都是淚花,癟著嘴壓抑的抽泣。


    「怎麽了,剪疼了?」他吃驚的問。


    「我不想和媽媽一起走,我想和爸爸在一起。」小葉小聲說。


    「不是說好了,你跟媽媽走,以後還能回來看爸爸,爸爸會天天給你寫信。」


    「可我會想你的。」小葉悶著頭紮到他懷裏,甕聲甕氣的說。


    「爸爸不是給了你照片,還有電話號碼,要是想爸爸就打電話。爸爸……也想你的。」為了掩飾微紅的眼睛,季授誠強打起精神,揮舞著剪刀說:「來,我們繼續把頭剪完,把小葉變成一個帥帥的小紳士。」


    中午,小葉一身新裝,背著爸爸新買的背包,頂著帥氣的新短發來到醫院。夏棟差點沒把他認出來。趁大人們討論手續問題,小葉偷偷拿出背包,把一樣樣小東西放到病床上。


    「這個是魔法卡片,整套的隻差一張風卡了,這個皮卡丘是三叔過年的時候從北京帶來的,還有這個,是我們養的蠶寶寶卵,我數過,一共156顆,明年春天可以孵很多很多蠶寶寶……」


    夏棟被他唬的一愣一愣,奇怪的說:「我下午就出院了,為什麽把這些拿過來,我們一起回家玩不就好了。」


    「這些是送給你的,不是一起玩的。」小葉扁扁嘴說。


    「那好,我全帶到北京去,然後買新禮物回來給你。」


    「我下午也要坐火車。」小葉眼圈紅紅的。


    夏棟吃驚的叫了起來:「你去哪啊?」


    「你小聲點。」小葉朝夏傑那個方向張望一下,小聲說:「爸爸不讓我告訴夏叔叔,我下午要和媽媽一起坐飛機去美國。以後都要住在那裏,也在那裏讀書。」


    「怎麽這樣!」夏棟忽然覺得鼻子酸酸的:「那我回來就看不到你了。」


    「嗯。」小葉滿眼的淚花。「夏棟哥哥,我不想和你分開。」


    「我也不想。」


    兩個孩子頭抱頭,哇的哭了起來。


    季授誠聽到哭聲,急忙走過來。


    「小葉,好好的哭什麽啊。」


    夏棟拉住他的襯衫下擺懇求說:「老師,能不能讓小葉留下,別送他去美國,求你。」


    季授誠一時也找不到安慰的措辭,隻好哄他:「小葉隻是搬去那裏住,過一段時間自然會回來,等你身體好了,也可以過去看他的。」


    「為什麽我們要分開,你不去美國,我也不要去北京看病。」夏棟兩腿一蹬,在床上撒潑。


    「別耍孩子脾氣,你要聽話。」季授誠趕緊把他抱住,現在這麽激動,好不容易降下來的體溫又得升高了。順手在他額頭摸了一把,果然有些微燙手。這時夏傑也走進來,一看他這個情況,趕緊請來胡子醫生,給他打了一針。


    「他的情況時好時壞,雖然隻有一天也得當心。處方病曆卡我都給你們備著,開兩天的藥以防萬一吧。」白胡子醫生說:「這藥下去讓他多睡一會,等下午再出院,切忌激動。」


    夏棟緊緊抓著小葉的手,神智逐漸模糊,雖然不情願,但還是眼皮打架,昏睡過去。醒來時,手心已經空空,房間裏隻剩下夏傑一人,床頭鬧鍾顯示一點多了。


    他大驚,衝夏傑喊:「阿傑,阿傑,小葉呢。」


    「他們回去吃午飯了。頭還暈不暈,我們收拾好了也早點回家。」


    笨,他們才不是回家了呢,夏棟眼珠一轉,大喊:「我要喝水我要喝水。」


    「知道了知道了,你小子不是挺精神的,這麽難伺候。」夏傑趕緊去倒,熱水瓶空了,隻好到茶水間去衝。


    夏棟咕嚕一翻身,靈活的抓起他掛在床頭的外套,掏出皮夾,也不管裏麵卡啊鈔票啊,統統往背包裏一塞,掉頭想了想,又拿起胡子醫生的藥袋子,然後火速逃離病房。


    夏傑打水才幾分鍾工夫,病房裏早就沒半個人影子。臭小子一聲不響溜的無影無蹤,值班護士,樓道打掃衛生的大嬸,病人家屬都沒有看見他。夏傑越找越急,漸漸起了不好的念頭。趕緊到上衣口袋掏手機,發現皮夾裏兩千多塊的現金,三張銀行卡都不見了。


    這小家夥是預謀出走嗎,好大的膽子。


    氣衝衝跑到大樓門口,聽門衛說,一個十來歲小孩剛搭了一輛計程車走了,至於到哪裏去就不知道了,夏傑快抓狂了。


    電話打到季授誠處:「阿誠,夏棟跑了,他有沒有回家去找你們?」


    「沒有,我沒有看見他。」


    電話裏人聲嘈雜,似乎有大廣播的聲音,夏傑皺了皺眉頭:「你們在哪,不是在家嗎?」


    「我出來辦點事情,馬上到家裏和你會合。」


    季授誠掛了電話,調頭看了看乖乖坐在長椅上喝飲料的小葉,蔡文娟摸摸他的頭,笑著說:「有急事你就先走吧,我們會在上海辦移民,大概逗留幾個星期,你可以隨時過來。」


    季授誠蹲下來,抱起小葉親了一口:「乖乖聽媽媽的話,到了上海就打爸爸手機。號碼能背出來嗎?」


    小葉點點頭,抓著爸爸的手不肯放。但事情緊急,季授誠放開他的手,急匆匆跑出大門攔了一輛計程車。


    他前腳剛走,一輛計程車後腳就停在大門口,夏棟戴上棒球帽,壓低上身一溜煙跑進火車站。


    候車室開始檢票,蔡文娟提起行李,帶著小葉排隊。人流很大,隊伍慢慢前進著,輪到他們了,蔡文娟剛把票子遞過去,一回頭,小葉不見了。剛剛還跟在身邊,拉著他的手,怎麽憑空消失了。慌忙問身邊人,大家都沒注意,她趕緊求助保安,不大的候車廳頓時鬧的雞飛狗跳。


    火車站邊門,夏棟拉著小葉悄悄溜到搭車點,招了一輛出租,火速逃離犯罪現場。


    「叔叔去車站,謝謝。」


    司機是個三十歲上下的年輕人,一聽孩子這麽老練立刻樂了,現在孩子不得了啊,不但自己坐火車,還能打車回家的,厲害。


    小葉坐在後座,眨巴眨巴大眼睛,悄悄問:「夏棟哥哥。我們這樣隨便跑出來,爸爸生氣了怎麽辦?」


    夏棟咬咬他的耳朵,說:「誰說我們回家,我們要去這裏。」大手一拍,車座上出現一張中國行政地圖,特粗麥克筆在「雞爪子」上豪邁的畫了一個大圈圈。


    「海南島!」小葉驚呼,夏棟趕緊捂上他的嘴,警惕的看看前排司機:「我們下車再說。」


    城東的汽車站人山人海。兩個孩子跑到候車廳,仔細閱讀電子牌,失望的發現沒有去海南島的汽車。


    「我們還是回家吧。」小葉看見周圍那麽多陌生大人,有點怕怕的。


    「回去又得把我們分開,你要給帶到美國去,我要跟阿傑去北京。」夏棟憤憤:「我才不幹呢。」


    「可是為什麽要去海南島呢?」


    「你記得上星期住在我病房對麵的傻胖嗎?」


    小葉低頭想了想:「記得。」


    「他和我說,他奶奶上星期去了海南島,替他許了一個願,接著上星期他身體就好了出院了。」


    小葉睜大眼睛:「這麽靈?」


    「所以我們也去海南島吧。隻要能到天涯海角,無論許什麽願望都能實現。」


    「那我們怎麽去,沒有汽車,坐火車去嗎?」


    夏棟突然站直,豪邁的大手一揮:「心誠則靈,我們要靠自己的腳一路走著去,車站外麵這條馬路就是同三線。」


    見小葉一片茫然,他得意的說:「同三線就是中國沿海貫通南北的大通道,三就是海南的三亞,我們隻要沿著這條路筆直走,就能到海南,然後去天涯海角。」


    「那要走多少時間?」


    「海南比較遠,估計要一個星期吧……」夏棟歎了口氣,拍拍鼓鼓的背包說:「不用擔心不用擔心,我有萬全準備。」


    小葉頓時對他崇拜的五體投地:「好棒,夏棟哥哥你什麽都想到了呀。」


    「那當然。」


    就這樣,兩個小孩帶著美好的理想出發了。


    盡管正值八月酷暑,寧波市郊熱浪滾滾,烈日當頭,在卡車飛馳的國道線上,兩個小朋友順著路基一步一步靠他們的腳慢慢向前開進。


    腳疼揉一揉,累了坐在地上歇一歇,渴了喝口背包裏的水,一路上兩人輪流說故事笑話,倒也不顯得寂寞,時間過的飛快,天上的太陽不知不覺就落到身後去了,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遠在家裏的兩個爸爸卻快急瘋了,季授誠還沒到家,就接到蔡文娟的電話又折回火車站,在大廳的監視錄像裏發現兩個孩子的行跡,可偏偏他們出門搭車,根本找不到一點線索,掏空腦子都想不出他們會去哪裏。


    眼看天全黑了,還沒有他們的消息,夏傑報了警,但警方一時也沒有什麽好對策。


    而不久後的兩天,東海上空今年的十號台風正逐漸向陸地逼近中。


    夏傑聽到消息的第一反應是吃驚,緊接著是難過甚至憤怒,小葉要移民這麽重要的事情,季授誠居然絕口不提,一個多星期來,季家所有人包括夏棟都知道了,惟獨他不知情,這太傷他的心了。


    在市區內搜索了一天,疲憊回到家,第一句話就是對這件事情的質問。


    「為什麽不把這件事情告訴我。」


    季授誠麵部發僵,說:「你最近已經夠煩的了,我不能因為自己的私事再給你添亂。」


    「借口!」夏傑氣的大喝:「都是借口,要是那樣,今天早上夏棟出院的時候你為什麽不告訴我,什麽叫你的私事,難道我們不是一家人,不是應該共同分擔事情,我對你什麽都不隱瞞,你卻事事都不告訴我,隻會自己私下裏解決,你有沒有顧及到我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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