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這麽曲裏拐彎的繞圈圈說下去,天都黑了,他還來得及備膳嗎?


    「我是想要同貴單位——」她睜大雙眼,充滿期盼,「建教合作。」


    ……她說的是哪一國的鬼話?


    許是看出他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東施施不敢再拖拖拉拉,趕緊堆著笑臉解釋道:「就是我把東家祖傳一十八套大菜委托給總禦廚您做,我在一旁技術指導,您覺得如何?」


    「技、術、指、導?」他麵無表情的吐出四個字。


    「對呀!」東施施很高興自己終於說出來了,也無暇注意到他臉色不對勁,歡天喜地道:「我負責提供食譜及口頭傳授,但是不動刀不動勺——」


    「那你到底來幹什麽的?」他毫不客氣地質問。


    「就……技術指導……」瞥見他殺人似的眼神,她不禁心驚肉跳,越講越小聲,「那個……互相合作……」


    「你吃屎長大的嗎?」


    她猛然捂住雙耳,不敢置信地驚喘。「總禦廚長?」


    從那麽英俊的人嘴裏說出屎啊尿啊的肮髒話,真是烹琴煮鶴、暴殄天物,超級不搭啊!


    「我給你兩條路,一是明天給我拿刀切菜掌勺翻炒,二——」駱揚下顎的肌肉抽動了一下。「滾出我的禦膳房!」


    東施施忍不住瑟縮了下。喔唷,總禦廚長發起飆來,火力真是強大。


    ……那也就表示建教合作一事泡湯了嗎?


    小知軒前院花園內,小涼亭挽一乘夜風清涼,小池塘映一彎月色如霜。


    沐浴過後的東施施懶得再梳綰起發,隻讓小紅綁了條長長的烏黑大辮子披在背後,抬了張太師椅墊著個繡褥,抱著一小壇子吳州芝麻片喀啦喀啦地吃將起來。


    「小姐,外頭夜涼,你要不要多披件衣裳?」


    「不要,」她悶悶地塞了一大塊芝麻片進嘴裏,咿唔不清地道:「烏稀奇返罩……」


    「啊?」小紅一呆。


    待咽下滿嘴食物,東施施才歎了口氣。「我心情煩躁,正愁不夠涼爽消火,又哪裏會覺得熱呢?」


    「是誰惹小姐心煩了?」小紅替她斟了杯茶,不解的問。


    「還不就是——」沒事要東家辦公主酒宴的皇上,不能男扮女裝進京的爹爹,以及個性固執拘泥不化的駱總禦廚長。


    但說到底,最惹她心煩的還不都是她自己?


    「小姐?」


    「小紅,我突然覺得自己真沒用,祖宗有我這種東家子孫也真叫倒黴。」東施施再歎了口氣,又塞進一塊芝麻片,邊嚼邊咕噥。


    小紅欲言又止,搔了搔頭,最後還是小心翼翼地道:「小姐,那你就爭點氣吧!」


    「我也想啊啊啊——」她激動得滿嘴餅屑亂亂噴。


    幸虧小紅閃得及時,否則現在恐怕已中得滿臉的「麻子」了。


    「小姐,你可以再惡心一點!」她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不是婢子要說,小姐呀,你也有點女孩子家的樣子好不好?小紅沒讀多少書,可也聽過女子要坐如鍾、站如鬆、立不搖裙什麽的,可是你——」


    「對不起對不起。」東施施自知理虧,笑得好不諂媚。「啊,小紅,你忙了一天也累了吧?那你快去休息,去休息……」


    「婢子不累。」


    「胡說,你肯定是累了,用不著跟小姐我客氣啦!」


    「可是小姐……」


    「不要再小姐大姐的了,明兒一早還有很多活兒要幹呢,去睡去睡,你就用不著瞎操心我了,去去去!」


    好說歹說,死拖活推的,她總算把管家婆脾氣一旦發作,不叨念個兩三時辰絕不罷休的小紅給趕回房睡覺去了。


    「啊……」東施施舒服地重新癱回寬大的太師椅內,抱著滿壇芝麻片,繼續大啖。「耳根清淨多了。」


    天際那一輪月兒圓圓,月暈淡淡地染開了一抹皎潔溫柔,灑落在這花影扶疏的園子裏,彷佛將四周物事花草全敷上了一層銀粉般,煞是好看。


    皇宮的月亮雖美,可她怎麽瞧,好像愣是比他們梅龍鎮上的月亮還少了一點什麽……


    「啊!」她恍然大悟,「就是少了一點家鄉味呀!」


    無論是身處梅龍鎮上任何一個地方,抬頭望天空那一輪明月,總是又大又圓又飽滿,好似小時候記憶中曾出過的,那一大枚烙得圓圓、餡料塞得飽飽、烤得金黃透亮的桂花蛋黃餅,隻要張嘴一口咬下去,就可咬到滿滿香香甜甜的月光。


    不行,越想越餓……


    她肚子咕嚕嚕響亮地叫了起來,絲毫不體諒一下現在可是三更半夜,她屋裏除了一些淡得出鳥來的幹糧外,哪有什麽新鮮熱辣的好料可以安慰五髒廟?


    鬼鬼祟祟摸到內膳房門口,東施施原以為定是夜深人靜灶房冷,就算偷偷溜進去摸一碗湯帶走也不會被發現。


    可為什麽現下都深夜時分了,屋裏還透著亮?


    東施施心下驚疑,可是肚子實在餓得狠了,最終是饞蟲戰勝了殘存不多的理智,磨磨蹭蹭,假意不小心遛達到這兒來,臉上堆滿了討好的笑,抬頭準備央求禦廚大叔們賞碗湯喝喝——


    「嚇?」她的笑眼瞬間對上一雙銳利精明的黑眸。


    娘呀!差點嚇得她連滾帶爬栽進一旁養魚的大水缸裏。


    「你、你、你在這裏做什麽?」她指著應該早就去睡大頭覺的總禦廚長,結結巴巴的問道。


    「真稀奇。」駱揚被人指著鼻子問,居然破天荒沒有發飆,而是沉吟地摩挲著下巴。


    東施施腦袋瓜子裏為數不多的殘存智慧發出「別問!千萬別多嘴問!」的警告聲,可是在她來得及阻止嘴巴前,話已脫口而出——


    「什麽事真稀奇?」


    「你、在、這、裏、做、什、麽?」他一個字一個字地重複,好整以暇、意味悠長地道:「這話應該是由‘我’這個總禦廚長問‘你’這個不動刀不動勺的貴客,才對吧?」


    她僵了下,「呃……話是沒錯啦,嗬嗬嗬……」


    「所以我請問……」他濃眉微挑,「你在這裏做、什、麽?」


    她嘴巴張大半天,呆了良久,最後垂頭喪氣地道:「總禦廚長,你做人可以不要那麽心胸狹窄、睚眥必報行不行?」


    「不行。」


    「哇,你回答得倒挺幹脆。」


    駱揚拿起放在厚砧板上的亮晃晃菜刀,提著刀,慢慢走向她。


    「總……總禦廚長……你、你有話好說……」東施施緊張得往後退,笑容僵在臉上。「犯、犯不著搞出這種……月光光……心慌慌的場麵嘛……」


    他逼近她,那挺拔的身軀威嚇感十足,嚇得她兩腿打顫,想再往後退,背已抵到了一片冰涼堅硬——是牆壁。


    完了。


    駱揚低下頭,表情狀似懶洋洋,那雙精光四射的深沉眸子盯得她無法喘息、移動。反正她也動不了,除非她打算冒險從他腋下鑽出去,但強壯雙臂將她牢牢禁箍在牆與她之間。


    她眼角餘光不斷瞥見他右手持的那柄大菜刀。


    俗話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可是她東施施今天居然是為了食物命斷禦膳房……嗚嗚嗚,話要傳出去,她就算死……也無顏見梅龍鎮父老呀……


    爹,奶奶,小紅,食物們,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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