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音和紀飛雨最近有個共同愛好,罵沈雲央,連帶著他爹沈鶴塵一起罵。


    這倆人加起來在位時間不短,卻把人族諸事搞得一團糟,皇城中擺放卷宗記錄的地方多年無人整理,堆得亂七八糟。若不是俞歌亂逛時被一堆書卷信箋砸了頭,一隻大鳳凰撞破屋頂飛出去控訴,眾人也想不起來要整理這些。


    幾十年內,大至仙門盛會,小至各大小仙門裏的一日三餐,都堆放在皇城中這間書庫裏,整理起來,要花上好一陣子時間。


    妖族就沒這麽多事,他們壽命比較長,不太在意些小事,有事要麽自己憋著,要麽悶聲處理,幾乎沒人有膽子拿去找北逍。可人族不同,除卻修仙之人,凡人一生不過百年,很多事不記錄下來,就徹底忘記了。雖然麻煩,俞音還是決定抽空整理這些東西。


    北逍對人族這些繁瑣之事了解的不多,幫不上什麽忙,考慮到俞歌剛剛涅槃,靈力不穩,一個火球搓下來,大家就不用整理可以邁開步子向前看了,俞音書庫的門前立了個告示,鳳凰禁止入內。


    楊修逸剛剛接手渡雪山莊,諸事纏身,也抽不開功夫。


    而蘇以彤,也已經不是那個跟在他們後頭的小師弟了,人家有家室了。


    所以最後幹活的,隻有俞音和紀飛雨。


    “奪翼的禁令最近推行得還可以,你說得對,沒有買賣就沒有傷害。原本我以為我可以回昆侖看看我爹了,結果有來了這麽一堆事,煩人啊。”紀飛雨抱怨道。


    俞音聽他嘮了大半天了,隨口應道:“人族和妖族敵對長達幾千年,我也沒指望能一夜之間和好,某些人別成天惦記著別人的翅膀就好了。”


    “這記的都是什麽東西,你看看。”紀飛雨撿起一份殘破的手稿,念道,“四月末,梧桐毛絮到處亂飛,家主準備砍掉方圓十裏的梧桐樹,為什麽這個也要記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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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按門派給資料們歸類的俞音:“……”


    梧桐毛絮的確很煩,嗆人。


    “什麽破事都要記一筆,飄個梧桐絮都要往仙門大事裏記,讓我看看這是哪個仙門的東西。”紀飛雨找出了整卷手稿,翻找這卷記錄的來曆。


    “不對,這不是門派大事記錄,這從哪兒混進來的,讓我看看,哎,這是……”紀飛雨遲疑道,“俞音俞音,快來看快來看。”


    “什麽?”俞音放下手裏的書卷,往紀飛雨的方向看。


    紀飛雨手中已經泛黃的手稿上,寫著幾行字。


    凝風樓,百裏尋。


    這是他師父的手稿。


    俞音小心地翻開那卷手稿,在手稿中間找到了一張殘缺不全的畫像,畫上的人,同他在南陽時於小世界中見到的寒箏一模一樣。


    百裏尋在這卷手稿中記錄了他和鳳凰的初見。


    那一年的江夏,梧桐毛絮飛得到處都是,凝風樓的家主一氣之下,令人砍掉整座城的梧桐,一夜之間,城中的梧桐樹都不見了。


    這是原本與百裏尋無關,他隻是凝風樓外門的一個小書生,爹娘都沒什麽靈力,自然也不被凝風樓關注。可他某一日挑燈苦讀,伏在書案上睡了過去,醒來時看見窗前的梧桐樹上,多了一個人,那人坐在樹梢上,身後似乎還未來得及收起的金色翅膀,帶著金紅色的尾羽。


    不是人族。


    那就是妖族。


    百裏尋第一次見到妖族。


    人族和妖族的關係不好,是眾所周知的事情,百裏尋第一反應是呼救。


    可百裏尋想起自己住得偏,根本不會有人聽見他的呼救聲,畢竟,連砍樹這事情都把他這小院子給漏了。


    第二反應,自力更生,百裏尋抄起一把掃帚,就往樹上砸,揚起了一地的梧桐毛子。


    百裏尋成功地嗆到了自己,咳嗽不止,成功把樹上的人逗樂了。


    樹上的人笑起來很好看,在百裏尋的眼中,漫天的梧桐毛子都失去了色彩。


    他有點恍惚地站在原地,仰頭看著樹上的人。


    樹上那人一邊抓住掃帚,笑道:“你們百裏家的人,都這麽凶嗎,你們家主一聲令下,把我栽的樹全砍了,我來和我的最後一棵樹道別,你卻要把我打下來。”


    “是你栽的?”百裏尋不相信。


    “是我栽的。”來人點頭,“這幾千年來,這座城的樹都是我栽的。”


    “幾千年?”百裏尋難以置信,“你活了那麽久嗎?”


    那人說:“對,我還見過上古時期的戰神,不夠那些事情對我來說,已經很遙遠了,戰神如今也……”


    “你活了幾千年了啊。”百裏尋有些失神,第一次覺得自己的生命短暫,也第一次覺得自己案前的書卷索然無味。


    原本隻打算來同這座城的最後一棵梧桐道別,結果卻遇到了求知欲很強的百裏尋。


    鳳凰一個人太久,也孤單的很,剛好遇到個願意聽的。


    於是鳳凰坐在樹梢上,把自己幾千年來的見聞挑著有趣的,和百裏尋講了很久,書案上的燈花不住地落,知道天色漸明,百裏尋才發現,自己竟然和這個陌生的妖族聊了一整個晚上。


    百裏尋就這麽認識了鳳凰寒箏,他拋棄了他一直苦讀的那些書卷,更喜歡聽寒箏講那些世間冷暖的故事。


    人族短短一生,比起妖族,宛若蜉蝣。


    可鳳凰不嫌棄蜉蝣,不同世界的兩個人因為四五月的梧桐毛絮相遇了,還彼此越陷越深。


    俞音一張張翻看手稿,才知曉兩個人的相遇是這般模樣,對百裏尋那個身份的人來說,愛上妖族,等於付出了生命的全部,寒箏大概也一樣。


    百裏尋小心翼翼地表露心意的那天,寒箏等了很久才給他答複。


    那時的寒箏,很可能通過預言的能力看到了自己命運的終點,可他到底沒離開百裏尋,鳳凰一生隻愛一人,他已經深陷其中了。


    兩人給未出生的小鳳凰取名為百裏歌,手稿的記錄就停在了這裏。這卷手稿,大概在當年百裏尋失蹤後,整理物件的人,不小心放錯了,才會混入凝風樓的記事書卷裏,又神奇地在凝風樓的大火中留存下來,被送到了人族的皇城中,直到紀飛雨和俞音在堆滿灰塵的角落裏再次翻開。


    前人已逝,不可追溯,留下的隻是隻言片語。


    至於後人——


    紀飛雨啪地一聲合上了書卷,把寂寥劍扔在地上,跪地衝著那卷手稿拜了拜,開口道:“你們兩位放心去吧,我一定會照顧好俞歌的。”


    俞音:“噗。”傻子。


    可心誠則靈。


    紀飛雨等了很多年,找回了他的小鳳凰。


    好在他們每個人,都還在自己的人生軌跡上,沿著自己選的方向,一路走下去。


    不渝也不悔。


    屋外的院子裏,俞歌在樹蔭下,靠著一塊大石頭,眼睛上蓋著一片綠葉,睡得正香。


    北逍一身妖族王服,提著一籃糕餅路過,穿過樹林,停在俞歌的身邊,帶起的微風吹落了俞歌拿來遮陽的小樹葉。


    俞歌沒睜眼,敷衍地喚了句師兄,聞到糕餅的香味,向北逍伸出了一隻手。


    北逍低頭看了看手裏的籃子,從裏麵挑出最小的一塊,放到了俞歌的手中。


    “不容易啊。”俞歌睜開眼睛,捧著手裏的小糕點,酸溜溜道,“過了這麽多年,小黑你還是一如既往的小氣,當你的師妹,真虧。”


    北逍沒說話,微微彎腰,用空出來的手,輕輕拍了拍俞歌的頭。


    “走吧走吧。”俞歌跳下石頭,“以後不要太小氣,小心俞音他哪天跟別人跑了。”


    “他不會。”


    俞歌跟上北逍的腳步:“快中午了,他倆該出來了吧。”


    屋外的風剛好吹起落葉,兩人一前一後向書庫走去。


    俞音和紀飛雨推開門,剛好看到正午陽光中,迎麵走來的兩個人。


    “紀蟈蟈,我也要去買京城裏的糕餅,我要把每一種都買下來。”俞歌躍起來,化作鳳凰,落在紀飛雨的頭頂。


    “好,買。”紀飛雨頭頂著一隻鳳凰,兩人向皇城外走去。


    “鳳凰現在不少斤了吧,涅槃後又長了不少,上次我拎了一下可沉了,還跟個寶寶似的,紀飛雨成天慣著她。”俞音看著兩人離開的背影,有些失笑。


    “我也可以慣著你。”北逍眼睛裏是藏不住的笑意,他把籃子塞到俞音的手裏,把俞音打橫抱起。


    俞音:“……”難怪鳳凰成天不自己走路賴著紀飛雨,這種感覺,真的很好。


    不論是百裏尋短暫的一生,還是人族修仙者與妖族漫長的歲月,能有人同行,別無他求。


    不遠處的樹梢上,承影劍靈枕著樹枝,眯著眼睛乘涼,手裏捧著一本從二十一世紀帶過來的小說。


    京城的花樓中,醉醺醺的蘇以彤一邊給自己倒酒一邊非要和小姑娘們爭個花魁的位置,楊修逸正伸手把他從高台上抱下來。


    城外鍾聲幽遠,古寺中佛修手持書卷靜立,看向京城的方向,懷裏抱著一隻毛茸茸的小雪貂。


    蜉蝣也罷,長生也罷。


    眼下盛夏正好,無人去想地久天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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