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袁城和朗白坐一輛車,袁騅坐另一輛車,不遠不近的跟在後邊。


    袁騅有個助手叫齊夏國,是他外公王家派來給他的心腹,也是聯絡袁騅和王家的橋梁之一。齊夏國從小跟袁騅一起長大,幾乎寸步不離,很多別人不敢對袁騅說的話,他都能毫無避忌的私下裏告訴袁騅。


    齊夏國一上車就升起和前座的隔音擋板,神色凝重的低聲道:“大少爺,白少今天的事情有點不一般哪。”


    袁騅沉默的看著車窗外,半晌說:“我一直以為他聰明歸聰明,但是還小……我真是沒想到。不僅是我,我看父親也壓根沒看出來。”


    “白少畢竟在袁總身邊長大,感情肯定是不一般的。”齊夏國更加壓低了聲音,“我本來就勸過您要小心白少,他都十四歲了,小什麽?你看他拿槍的樣子,像是十四歲的孩子嗎?”


    “他平時不像對槍有什麽熱情的樣子啊……”袁騅靠在寬大的真皮後座上,眉心深深的攢在一起,“天天彈鋼琴,畫畫寫字兒,有空就跑去看那些閑書……父親每個月配給他一千發狙擊子彈,他能打掉一半就不錯了,還得是他的射擊老師逼著他打。我看他平時也不大好動,跟個小姑娘似的,怎麽一出手就……”


    車廂裏一時陷入沉寂,過了好一會兒,才聽齊夏國語調平平的說:“有的人天生心腸就比別人狠,大少,我早就提醒過您,袁家沒有和睦相處的兄弟。”


    袁騅抽了口涼氣,不說話了。


    “您該慶幸白少的母親是個妓|女。不然,您遲早得下手把他這個隱患給除掉!”


    另一輛賓利上,朗白一言不發的坐在袁城身邊,垂著長長的眼睫,似乎很專注的盯著他自己的手指尖。


    袁城注視著前方,半晌才完全聽不出喜怒的誇獎了一句,“阿白射擊練得不錯嘛。”


    “……我討厭人拿槍指著我。”


    袁城沒聽清楚,“什麽?”


    “我討厭人拿槍指著我。”朗白的聲音稍微大了點,但是仍然神情平靜,“——我不喜歡別人想要我的命。”


    “沒人喜歡別人想要自己的命。”袁城輕輕把手放在小兒子的肩膀上,粗糙的大拇指腹輕輕摩挲著孩子精致而柔嫩的側臉。


    “阿白,告訴爸爸。你平時在你大哥麵前的那些表現,全是裝的?”


    朗白一動不動的坐在那裏,低著頭,盯著自己放在膝蓋上的手。


    那個姿態溫順而婉轉,似乎又透出一點疏離的冷淡。


    “父親,袁家經營上百年家業,底下枝繁葉茂錯綜複雜,您覺得袁家是什麽?”


    袁城沒想到朗白會反問他一句,“……是什麽?”


    “是森林。”朗白不疾不徐的道,“袁家就像森林一樣,是一座適者生存、公平競爭的競技場。天生下來就是老虎的,仰天一嘯萬獸俯首,那是老虎的生存方式。天生下來就是兔子的,隻能狡兔三窟掘洞三尺,那是兔子身為弱者的生存智慧。一座森林裏隻能有一頭老虎,就好像袁家隻能有一個王者那樣,膽敢挑戰這個叢林法則的兔子,隻會被當做老虎的午餐。”


    他吸了口氣,抬起頭,“我不想被當做大哥利爪之下的午餐。”


    “啪!”的一聲脆響,袁城給了他重重的一耳光。


    朗白從座位上摔了下去,隨即被袁城一把拉起來,往車後座上一扔。少年微弱的反抗跟成年男性暴怒時的力量相比不值一提,朗白重重的摔倒在車後座上。


    “你行啊你朗白!”袁城按著他,臉色陰霾冷酷,“才多大點年紀,你就開始算計這些上不得台麵的事情了!袁家幾代就沒出過你這麽離心離德的種!”


    朗白冷冷的盯著他父親:“您知道我說的是實話。”


    “再說一個字,我就在這裏把你給掐死!”袁城厲聲打斷他,“說,誰他媽教你這些話的?”


    “……沒有誰。”


    “到底是誰?”


    “我自己想到的。”


    袁城盯著朗白精致而平靜的臉,目光讓人不寒而栗。如果這位立足於軍火業權力之巔的男人用這樣的眼神去看別人,說不定那個人會活活嚇死也說不定。


    然而朗白毫不畏懼的跟他對視,少年漂亮的眼睛仿佛雪水,清澈到底,也寒冷徹骨。


    袁城生下來到現在三十多年,什麽大風大浪都經曆過,什麽人都見識過,唯獨沒見過他小兒子這種,嬌養在家裏直到十四歲,卻有著四十歲人的成熟而詭秘、疏離而冷酷的心思。


    他都不知道這孩子是跟誰學的,誰教了他這些,還是他天生就喜歡琢磨這些人性中陰暗的心思。


    袁城自己十四歲的時候也知道提防那些叔叔們堂弟們,但是那是在他經曆過幾次不明暗殺之後,跟現在天下太平的情況完全不同。袁騅的十四歲則被保護得很好,他對父親很尊敬,對弟弟又很愛護,沒什麽特別需要人操心的地方。


    他以為朗白的十四歲也一樣被保護得周密而妥善。他對這孩子這樣好,什麽都為他想到了,什麽都為他做盡了,結果某天猛然一看,這孩子已經在他沒有注意到的時候,悄悄的長成了一個他完全不認識的人。


    袁城心裏十分清楚,朗白這種個性完完全全就是個黑道世家太子爺的模板。小小年紀,無師自通,忍得住性子又下得了狠手,假以時日絕對不可小覷。


    但是朗白越這樣,他就越是惱火。


    這個孩子的成長已經脫離了他的掌控。不,是早就已經跟他設想得完全不同了。


    誰都有可能成為袁家出色的繼承人,但是,為什麽這個人是朗白?


    為什麽是這個世人眼中溫柔文靜仿佛少女一般的朗白?


    到袁家大門口的時候車停了下來,保鏢為袁城打開門,他卻坐著沒有動。


    他沒有動,朗白當然也不敢動,隻低著頭坐在他身邊。


    “阿白,你沒有必要這麽防著袁騅,他不會把你當做威脅。”袁城摩挲著朗白一邊紅腫的側臉,居高臨下的盯著他,“——你知道為什麽嗎?”


    朗白抬起眼睛,對他父親笑了一下:“我知道。”


    他輕巧的、卻又不容拒絕的拿開父親的手,不論是表情還是動作都這樣慢條斯理而又波瀾不驚,就像他用那把77式對著人開槍一般,正常得如同平時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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