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葉卻在看到教堂頂端飛翔的白鴿時,覺得這幅場景似曾相識,又極度不祥。 ****** “讓我進去、讓我進去啦!” 教堂側門,一個小姑娘二話不說對在此迎候的接待管家動手,被皇家侍衛拎了起來。一開始她亦是二話不說對皇家侍衛動手,後來又似乎非常詫異自己打不過對方,故而撒起嬌來。 “這可不是什麽人都能來的地方哦。”管家推了推細邊框眼鏡。“拉桑卓選帝侯的婚禮,來的都是帝都的頭麵人物,連皇室家族也都親臨,當然必須有請帖才可以進入,這是規定。” “什麽規定?!什麽請帖?!我現在有很重要的事要找小白!” 管家撚著細長的八字胡尖兒,正想嗬斥她,卻見親貴駕臨,趕忙恭順地彎腰九十度接過請帖:“侯爵夫人請裏邊走。” 皮皮蝦氣得七竅生煙,在他身邊絮絮叨叨:“你知道小白麽?他是三皇子的未婚妻,今天也在裏麵!我必須見到他!我有非常重要的消息對他說!” 管家瞥她一眼,看她風塵仆仆衣衫襤褸,說話又咋咋呼呼,顯然不是什麽正經人家的大小姐。隻是她既然提到三皇子的未婚妻……那也倒的確是個突然冒頭的平民子弟,是會結交這種下等人的角色。管家不由得對她的話將信將疑。 皮皮蝦見狀,湊到他耳邊神秘道:“跟上次的刺殺有關的!必須一刻不能停地奏報陛下!” 兩個月前,她父親接到神秘主顧的吩咐,將路西法從阿茲爾星戰爭學院運到帝都,謀劃刺殺結果事敗,那位主顧就想殺人滅口,卻被她爸爸猜出了身份。爸爸告訴她謀逆之人是“玫瑰公爵”以後,就被帶走了,至今下落不明,而她卻因為懷揣天機不斷遭到追殺。她情知隻要她不落到玫瑰公爵手裏,那些人就會忌憚她出賣秘密,不敢拿爸爸怎麽樣,但是她也知道這隻是權宜之計。所以她甩脫追兵以後,第一時間就想到與白葉接觸。 但是她沒想到,橫在他們之間的不是奸人阻隔,而是身份地位上的差距。作為平民,還是黑戶,她哪有什麽機會見到高高在上的皇子妃呢。這種時候皮皮蝦就對白葉的婚姻極其不滿了。 好不容易逮到白葉連同整個皇室家族出了皇宮,卻混不進他們參加典禮的教堂,門口這管家還要扯皮,皮皮蝦急都急死了。 “你去稟報一聲,也沒有什麽壞處吧?!萬一我說得是真的,你還是大功一樁呢大叔!” 管家仔細一想,的確是這個道理,終於應允下來,放下手邊的工作,在熱鬧的花園小徑中穿梭著,尋到了手握表單、忙得不可開交的清瘦男子。他長著一張酷似拉桑卓選帝侯的臉,卻比今日的新郎柔媚得多,略帶病容的臉上是極度冰寒的表情,似乎無人可以融化。 “約夏大人,門外來了位小姑娘,說是三皇子未婚妻的朋友,有要事相報,與……與上次閱兵典禮上的刺殺事件有關。” 約夏停筆,抬頭。 “是麽?”他問。 管家在他淩厲的目光下不自禁顫抖了一下,彎腰:“是的。” 頭頂傳來毫不留情的處置:“傻丫頭編出來的話都信。今天是少爺大婚,沒有請帖一律不能放入,把那個姑娘轟出去。” “是!” “等等。”約夏叫住了兩股戰戰的管家,“轟出去以後,派兩個人跟著她。婚禮完成之前,都不準她踏入一步。”☆、第90章皮皮蝦被推到街道上的時候,覺得這是自己人生中最倒黴的時刻。她從小到大還沒被那麽欺負過:說真話沒人理,打又打不過,簡直鬧心死了。正當她跌倒在地,有貴客自她眼前經過,那管家又笑臉相迎,客人揮了揮手,透過寬鬆的袖口,皮皮蝦發現他手腕上有發光的符文。 她誒了一聲,仄歪了頭,想去看清楚那是什麽符文,但是那人進門了。 皮皮蝦不禁覺得奇怪。看那人也不像是魔導師的樣子,怎麽會佩戴符文呢。 “你還蹲在這裏做什麽?還不快走!”管家驅趕道。 皮皮蝦站起來,陰著臉踢了下台階泄憤,結果傷到了自己的腳,淒慘得一瘸一拐走開。等她一隱進牆角,就探出腦袋,盯著教堂門口。她發覺後來的客人裏,大部分人都佩戴了符文,隻有一小些身上空空。更有甚者,她聽到了客人與管家的對話,似乎這符文是伴隨著請柬一起送出去的,管家也不明白此中奧秘,隻讓客人佩戴為妙。 皮皮蝦覺得此中有怪,可又沒有白葉的頭腦去分析前因後果,隻好作罷。而且從她出門開始,就有兩個不懷好意的人跟著她。她轉身穿行在由鵝卵石鋪就的狹窄道路中,試圖甩掉身後那兩人,卻發現他們似乎不僅僅是打算驅逐她,還有迎上來脅迫她的意思,看來她又在這座充滿曆史感的小城中惹上麻煩了。 待她圍著教堂繞行半個小時以後,她發現自己暫時安全了。她躲到了二樓茶館的頂層,俯視著底下兩個暈頭轉向的男人,而教堂的鍾也在此時敲響。 白鴿在鍾聲中撲簌簌飛上藍天,在鍾樓上頭盤旋。 “可是……那紅光是哪裏來的?”皮皮蝦看著教堂庭院裏透出的詭異光芒,皺起了眉頭。 ****** 白葉身處紅光中,手持香檳,因眼前的場景失去了任何反應的力氣。 不知從何時開始——也許是新娘尖叫著拋下花束、看著新郎跪倒的時候吧——管風琴演奏的婚禮進行曲變了調,唱詩班的美好童聲變成了地獄哀嚎,他發現身邊的大多數人開始扶著太陽穴哭喊。他們身上的華服破碎,皮膚融化,大塊大塊的血肉在白煙中脫落。 皇帝站在他不遠處,他的身體開始膨脹,在半分鍾之內就撐開了軍裝變成了一個從未見過的可怕生物。正在死去的人們受到了驚嚇,開始跳過木質座椅往外奔逃,他們大多在爭搶中摔倒,然後化為一灘血水再也沒有站起來過。而皇帝比他們堅持得更久一點。看得出來他的奇怪外形沒有影響他的判斷力,他和皇後起先打算拯救他們的孩子,後來卻發現他們無法挽回太子與二皇子像其他人一樣死去。然後皇帝開始注意到婚禮現場的四個角落站著四個魔導師,正是他們應該對此時發生的慘案負責。皇帝以驚人的速度突進到東北角的那人身邊,殺掉了他,然後又是西北角、西南角的兩個,但是他最後還是倒下了,他光亮發澀、如同昆蟲一般堅硬的外殼也在強大的魔法力量下破裂,流出綠色的汁水來。皇後隻來得及痛叫一聲“龍隱”,就投身於打翻衝上來追捕他的人這一反應中。他變得傷痕累累,狼狽不堪,但他擊敗了所有試圖殺死他的人,最後他朝他在會場上唯一的親人伸出手,卻觸碰到了他迷惘的眼光。 米諾·潘德拉貢朝白葉伸出的手,收了回去。 眼淚從他臉上滾落。 “為什麽你站著?”他說。 白葉驀然發現,這個教堂裏,現在已經沒有站著的朋友了。 與潘德拉貢家族親好的人此刻都化為了血水,活下來的人隻有他和皇後。皇後是ai,不是真正的人類,那麽他呢? 他低頭,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腕上,那裏有他前些日子忍痛印刻在身上的魔抗符文。他抬頭掃過一張張劫後餘生的臉,他們都是些不被宮廷重用的庸碌貴族,反而在這場浩劫中幸存。而他們的手腕上,也有魔抗符文在閃閃發光。 “砰——” 一聲清脆的玻璃碎裂聲。 皇後已經奪路而去。 白葉不知道他後來怎樣,隻知道他沒來得及為家人收屍。 ****** 玫瑰公爵望著窗外的鍾樓。鍾樓敲響,鴿子振翅。 長長的遊廊中,腳步聲從遠至近:“你殺了潘德拉貢全家!” “是的。”他修長而潔白的手指輕點窗沿,轉過頭來,“我為拉桑卓選帝侯的婚禮擬定了一份名單。在名單之內的人,他們會在婚禮請帖中收到一串月桂手串。拉棲代夢人結婚時候會把這個戴在手上驅邪,這是他們的傳統,而月桂手串上配有魔抗符文的掛墜。名單之外的人沒有手串,也沒有抵抗魔法的能力。他們就會死在婚禮上——那個魔法叫做末日審判,會無差別地殺死一定範圍內的所有生物。” 銀發軍官頭一次表露出順從之外的其他表情,公爵卻不甚在意。他重又望向窗外:“多麽強大的魔法啊,我沒有眼看它隨著我的魔法力一同消失,是正確的決定。” “你曾經掌握過末日審判?” “對。還是全世界唯一一個。”公爵勾起眼角,“也是我,把魔法符文儲存在了路西法的硬盤裏。所以我才囑咐關野讓白葉去取符文。對他來說,這會非常容易……” 最後幾個字輕如囈語,被重新響起的鍾聲所掩蓋。 ****** 鍾聲重又響起,教堂內的鮮血被洗刷,屍塊被拖走,染血的白色玫瑰被剛剛采摘的同伴所替代,片刻前還有如人間地獄的室內又被一寸一寸裝點成禮堂的模樣。有人出現在門口,幸存的賓客發現他自陰影中走來,是熟悉又陌生的存在。他們曾與這個人打過交道,但是這個人留下的印象一直非常淺淡。如今他帶著十二萬分的黑暗出現在紅毯盡頭,一步一步走向精神呆滯的新娘。 “歡迎大家前來參加我與索菲亞的婚禮。”那個冷淡瘦削的年輕人穿著禮服說道。 人們認出他是拉桑卓選帝侯的管家,也是傳言中他的情人。 新娘滿地尋找著新郎卻一無所獲,開始尖叫,“你是誰?你算什麽東西!你做了什麽——”一掌朝他摑去。 他一把接住那女人的手,用不帶絲毫起伏的語調說道:“拉桑卓選帝侯死了。我是他的弟弟,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的房間裏還有我的血統證明。我是唯一擁有繼承權的人了,你說,我是誰呢?” “你殺了他!你還殺了皇帝!” “索菲亞!閉嘴。”她的父親站了出來。 他與身旁的程安對視了一眼:“你今天來,的確是為了嫁給約夏·拉桑卓。” 約夏牽起了呆滯的新娘的手:“來吧,你會成為我的妻子。你從雲桓那裏得到的,我一樣可以給你;他不能給你的,你也還是得不到。我與他又有什麽區別呢?”他勾起唇角。 人群中的白葉眼看著約夏踏著屍山血海朝主教大人走去。 除了他,沒有人覺得身在婚禮中。 這個場景以及之前那場死亡,像是慢動作一樣在白葉麵前回放,配著單調重複的婚禮進行曲伴奏。白葉以為他身處噩夢之中,但是無論多少次眨眼,倒下的人都不再睜眼。 讓他回過神來的人是圖拉真從背後攀上他的那隻手。 ****** 圖拉真把白葉拉扯到教堂偏門,白葉像是在這時才回過神來他經曆了什麽,“我不會和你走的!” “難道你要留在這裏等死麽!”圖拉真眼看有憲兵注意到了他倆,按住白葉的肩膀就吻了下去。 “你做什麽!”白葉一巴掌摑在他臉上。 “救你的命!”圖拉真手忙腳亂地把他塞進飛行器副駕駛位,騰空就走。 “你還沒看出來麽,這是個陷阱,有人早有準備將潘德拉貢家族一網打盡,他們還成功了!”圖拉真不安地坐在控製台前,一向鎮定的神情也有些慌亂,連操縱星艦的手指都在發抖,“我倒還在想隨婚禮請帖寄來的月桂手環很有傳統氣息,沒想到是魔抗符文……他們早就計劃好了。” “現在怎麽辦?”白葉把手指插入頭發中,“現在怎麽辦、怎麽辦!我和他爸爸、媽媽、哥哥們一起出來的!現在隻有我一個人回去!我怎麽對龍昀說!我要怎麽跟他說!” “皇後離開了會場,他還活著應該不至於……”話音未落,成千上萬架星艦從城市中隱秘的停機坪升空,在他們頭頂投下可怕的陰影,朝著皇宮合圍而去。 圖拉真怒極反笑,“真是有備而來啊約夏……不,還不止,約夏雖然被傳是上一代拉桑卓選帝侯的私生子,但是根基太淺,設不下這麽大的局,也沒有這樣的野心。他背後應該還有別人。” “關野。”白葉突然說。 圖拉真若有所思:“這麽一說,的確,他是皇家魔導師,皇室全體因為魔法侵襲而死,他應該有問題吧。我看教堂施法之人是早有準備,若關野事先排查,必然會有所察覺……說起來,好像當初就是他告訴我要去釋放路西法。” 白葉猛地轉頭望著他。 圖拉真苦笑:“我也是最近才朦朦朧朧有些印象。”☆、第91章白葉坐在副駕駛座上,神情淒惻。 圖拉真抬手揉了揉他的腦袋:“總之,就是關野背後的人聯合約夏·拉桑卓想要謀權篡位的事吧。說起來,這才是我們拉棲代夢人習以為常的政治鬥爭,皇帝陛下的存在讓我們都忘記了本該存在的危險。現在大廈已傾,日後的局勢恐怕會更加險惡。”圖拉真頓了頓,繼續道,“現在不是前往皇宮的好時機,在塵埃落定以前我們都不能站隊。” “誰跟你是我們!”白葉突然大吼,“龍昀還被關在地下室裏!我怎麽可能不回去!” “可是……” “沒有可是!”白葉動用心智魔法攝住圖拉真的眼睛,“聽我的命令,開啟隱身模式潛入皇宮。” 圖拉真的眼神瞬間渙散,失去了反駁的意願,乖乖地把手放回到操縱杆上:“一切聽憑號令。” “外麵都亂套了你還在這裏睡覺,果然是廢物一個。”程旭插著褲袋,在龍昀麵前蹲下,“誒呀誒呀,真可憐呐。不過念在你出生在廢物家庭也情有可原。” 靠坐在牆邊的龍昀睜開一隻眼睛:“誰給你的膽量來我麵前唧唧歪歪,沒被殺夠麽,你這條母狗?” 程旭聽聞這個稱呼,就一腳踢向鐵欄杆:“你他媽說什麽?!” 龍昀冷哼一聲,麵上依舊雲淡風輕,但是心底裏卻有了一絲不祥的疑慮。程旭在他麵前素來聽話,為了討取他的歡心,時刻偽裝得滴水不漏。在他印象裏,程旭從未對他說過半句重話。啊……難道是夢裏那小小的虐待就讓他打消了對自己的肖想?可是,除了愛情這一點,身份地位的差距也橫在兩人麵前,區區將軍之子怎麽敢對貴為皇子的自己語出不屑? 所以,程旭為何如此反常? “我說,你這條母狗。”龍昀平靜地重複著,臉上掛著惡劣的微笑,看似漫不經心,實際上卻不放過程旭身上任何一點反應。如果把他激怒的話,這個家夥就會把他反常的理由無所保留地說出來吧。 果不其然,程旭怒不可遏地拿槍轟開了門鎖,衝進牢房裏一腳飛踢,朝龍昀的臉上踹去。龍昀淡然地接下他的腳踝,反手將他擰倒在地:“看到主人搖尾乞憐就可以了,以為撒瘋很可愛麽?” 程旭失態地從地麵上撐起身,似乎剛才的一擊用掉了他所有的力氣:“你從來就不會……好好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