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防車到達現場,任燚還坐在車裏,遠遠看著側翻的半掛卡車,以及滾落在地的起火的不明罐體,頭皮已經陣陣地發麻。


    他通過對講通知所有出警的戰士:“下車之前戴上麵罩。”


    “是。”


    卡車側翻的原因從現場看不出來,但據報警人說是為了閃避突然變道的電動車,而電動車早已不知蹤影。車上裝著二十來個裝載化學品的金屬罐,此時滾了一地,有幾個泄露出了不明液體,地麵上有兩處流淌火。


    後麵一輛轎車追尾,四周的人群和車輛都躲得很遠,但有幾個男子正在試圖砸開追尾轎車的車玻璃。


    任燚穿著水銀色的防化服跳下車,擺手大吼道:“都退開,全部退開!”


    一個男子邊咳嗽邊喊道:“車裏有、有孩子!”


    任燚跑了過去,將他們一一拉開,見他們都在咳嗽,且眼結膜充血紅腫,急道:“這東西有毒,你們必須馬上離開!”


    一聽說有毒,幾人也慌了,高格和幾個戰士跑了過來,將他們護送向路邊。


    任燚趴在車窗上往裏看,一個頭部受傷的女人正無力地拍著車玻璃,喊著“救命”,車後座有一個兒童座椅。


    “孫定義,拿鉗子和支撐杆來,她的腿被儀表盤壓住了!”任燚指揮道,“劉輝,帶人去看看司機。”


    “是!”


    女人哭叫道:“先救我女兒,是不是要爆炸了?先救我女兒啊!”


    任燚安撫道:“別怕,我們一定救你們出來。”他看了一眼著火的金屬罐,心中焦躁不安。此時天色已晚,再加上著火釋放出來的煙霧遮擋,除非湊近了否則看不清罐子上寫了什麽,而現在他們也不敢貿然靠近,來救人已經是冒了極高的風險。


    是不是要爆炸了?他也不知道。


    孫定義跑了過來:“任隊,劉隊他們什麽時候到?不確定是什麽東西,我們也不敢滅火啊。”


    “他們堵在路上,有一個化學專家馬上就到了。”


    已經爬到側翻的車頭上的劉輝喊道:“任隊,司機昏迷了,不知道是因為撞擊還是中毒。”


    任燚剛想讓他下去救人,就見第三個金屬罐也著火了。他咬了咬牙:“劉輝,撤下來。”


    劉輝愣了一下:“我下去把他吊上來,很快的。”


    “撤下來!馬上!”任燚喊道,“所有人都遠離車輛,高格,你跟我留下。”他說完就要去接孫定義手裏的液壓鉗,“你也一樣。”


    孫定義沒給他:“我們三個人快一點。”


    任燚看了看在車中絕望哭喊的母親,深吸一口氣:“速度。”


    孫定義用液壓鉗撐開了變形的車門,任燚和高格協力將支撐杆塞進駕駛艙,一點點撐起下壓的儀表盤,將女人的腿解放了出來,同時,孫定義已經打開後座的車門,將那個孩子抱了出來。


    三人快速遠離現場,將母女倆送上救護車。


    劉輝跟在任燚身後:“任隊,那司機可能要不行了,讓我們去把他救出來吧。”


    任燚沉聲道:“我們處理危險化學品不專業,萬一有突發意外,可能造成大量傷亡,我不能冒這個風險。”


    “給我五分鍾就行。”


    任燚厲聲道;“不行!”


    劉輝欲言又止,高格給他使了個眼色,搖了搖頭。


    任燚焦急地左顧右盼,掏出手機,想給宮應弦再打一個電話,隻有確定了現場到底是什麽東西,他們才能想辦法應對,現在太被動了。


    電話還沒撥通,一輛黑色吉普已經從十字路口的對角線橫插了過來,現場車輛都已經疏散,它暢通無阻地直接停在了任燚身邊,發出刺耳地刹車聲。


    打開車門,一雙穿著西裝的長腿落地,鋥亮的皮鞋踩著有力的步伐,幾步走到了任燚麵前。


    任燚看著宮應弦高大的身型和冷靜的神色,心中莫名地踏實了幾分:“防化服。”他道。


    宮應弦上下打量了任燚一番,見他完好無損,暗自鬆了口氣。


    丁擎抱著早已準備好的防化服跑到宮應弦身邊。


    宮應弦穿好防化服,向前湊近了幾米:“任隊長,簡單描述一下現場情況。”


    任燚把結合了報警人和他觀察的情況快速說了一遍:“罐體上應該是寫了化學品名稱的,但是現在我們不敢冒險過去看。”


    “不用,我知道是什麽了。”宮應弦篤定地說,“鋼罐運輸,無色液體,黴爛味,與空氣中的氧化物結合後自燃,釋放毒氣,這是三乙基鋁,一般是做活化劑的,大部分化工廠都有的東西。”


    “那現在該怎麽處理?會不會爆炸?”


    “儲罐是無壓的,藏在惰性氣體裏,隻是燃燒的話,短時間不會爆炸,但三乙基鋁的特性是遇水會爆炸,還好你們沒噴水滅火。”


    “不確定是什麽東西,我們不會盲目用滅火劑。”任燚道,“泡沫也不行?”


    “泡沫也不行。”宮應弦又問道,“車裏麵還有人嗎?”


    “追尾車的人已經救出來了,卡車司機還在裏麵。”


    宮應弦沉聲道:“要盡快,司機肯定中毒了,吸進這東西能引發肺水腫。”


    “確定沒有爆炸風險的話,我們這就去救人。”


    宮應弦一把拉住任燚:“沒噴水不代表沒有爆炸風險,這兩天時不時下雨,空氣濕度不低,三乙基鋁的化學性質非常活潑,連受潮都可能爆炸,另外,燃燒已經造成罐體內產生壓力,必須先把火勢控製住,然後把罐體裏的氮氣釋放出來減壓,否則不僅有爆炸風險,撲滅的火也可能複燃。”


    任燚想了想:“我派一個班去救司機,然後我們用幹粉先把火滅了。”


    “你們有沒有針對三乙基鋁的幹粉滅火劑?”


    “危險化學品處理團隊可能有,但他們堵在路上,我們隻有常規的幹粉。”


    “來不及了,一旦爆炸毒煙就會擴散,下風區全是居民區,先用幹粉蓋住,至少把火勢控製住。”宮應弦又道,“三乙基鋁具有強腐蝕性,不要沾到皮膚。”


    任燚點點頭:“劉輝,帶你的戰士趕緊去把司機救出來。”


    劉輝接到命令,轉身跑向卡車。


    任燚提起幹粉就去滅火,宮應弦也跟了上來。


    任燚看著他:“你做什麽?”


    “我去把儲罐閥門打開,釋放氮氣。”


    “不行,你不能過去。”任燚擋在他身前,嚴肅地說,“這是我們的工作,非專業人員不能進入現場。”


    “我是專業人員。”宮應弦指了指身上的衣服,“你們的防化服就這麽幾套,我既然穿了一套,就得派上用場。”


    “你已經派上足夠的用場了,你不能過來。”任燚加重了語氣。


    倆人隔著防毒麵罩瞪著對方。


    宮應弦逼近了一步,由於沒掌握好距離,倆人的防毒麵罩撞在了一起。


    任燚的心髒幾乎漏跳了一拍,麵罩是透明的,有那麽一瞬間,他以為宮應弦的臉會貼上他的臉,宮應弦淡粉的唇會……


    宮應弦隻是將頭退開了些許,但仍居高臨下地盯著任燚:“我抓縱火犯的時候,你能做到袖手旁觀嗎?”


    任燚語塞。


    “我也不能。”宮應弦義無反顧地走向了卡車。


    任燚無奈,隻能和幾個戰士快步跑了過去,分別將幹粉噴灑向著火的儲罐。


    宮應弦一個一個地檢查三乙基鋁的儲罐,以防止有更多的液體泄漏。


    當他要爬上卡車的時候,任燚忙道:“不準上去,崔義勝,快攔著他。”


    崔義勝和丁擎試圖去阻止宮應弦,宮應弦卻是在穿著笨重的防化服的情況下,依然利落地單手做支撐,跳上了側翻的卡車,“我要把儲罐都檢查一遍,以防萬一。”


    “宮應弦你他媽聽指揮!”任燚怒了,“你穿的隻是防化服,不是金鍾罩!”


    宮應弦走在一堆隨時有自燃風險的危險化學品中間,聲音依舊冷靜如常:“滅你的火,我馬上就下來。”


    任燚焦急又擔憂地看了宮應弦一眼,卻不得不先專注滅火。


    幾分鍾後,火勢得到了控製,雖然沒有被完全撲滅,尤其是地麵上還有流淌火,但儲罐上的火已經被幹粉壓滅了。


    宮應弦也檢查完了其他儲罐,他跳下卡車,用戴著厚厚手套的手,打開了儲罐的閥門釋壓。


    儲罐發出呲呲地聲音,眾人都心驚肉跳。


    宮應弦看了一眼滿臉虛汗的任燚,用幾乎隻有倆人能聽見的音量低低說道:“別怕。”


    任燚忍不住也看了宮應弦一眼,那雙深邃的眼眸平靜地就像沒有風的海,海麵下又暗藏著神秘而龐大的力量,它們具有極強的感染力,讓任燚的心也跟著平緩下來。


    終於,三個著火儲罐的氮氣都被釋放了,而卡車司機也被劉輝等人救了出來。


    沒過多久,危險化學品處理團隊到達了現場,他們帶來了專業的消防車和洗消車,將所有流淌火撲滅後,開始清理現場。


    雖然這起事故有驚有險,但還好沒造成太大的損傷。


    眾人紛紛摘下悶了許久的防毒麵罩,任燚將麵罩扔給身邊的戰士,幾步上去就揪住了宮應弦的衣領,將他狠狠地懟在了身後的樹上。


    宮應弦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他握住了任燚的手腕,但沒有使力。


    任燚的麵容有幾分扭曲:“在我行使指揮權的現場,任何人都不準違抗我的命令,誰讓你自作主張的,啊?你他媽知不知道剛才有多危險!”


    宮應弦皺起眉:“放開。”


    眾人也紛紛勸道:“任隊,算了吧。”


    “宮博士也是想幫忙,任隊,有話好好說嘛。”


    宮應弦冷道:“卡車上的儲罐堆積在一起,每個大幾百斤,如果自燃,既難以移動也難以撲滅,我必須檢查是否還有泄漏。”


    “如果有泄漏,一旦自燃你跑都跑不了!”任燚一想起剛剛宮應弦穿梭在一堆定時炸彈中間的樣子,心都揪緊了,“你這時候怎麽不怕火了?你知不知道剛剛火真的可能燒到你身上!”


    宮應弦臉色閃現怒意,他沉聲道:“在你眼裏,我是一個連沒燒起來的火都會害怕的懦夫?”他手下發力,握緊了任燚的手腕。


    任燚被捏得生痛,他還想掙紮,卻承受不了宮應弦的力道,被迫鬆開了手。


    宮應弦狠狠甩開他的手腕,脫掉了防化服,頭也不回地朝自己的車走去。


    任燚張了張嘴,想叫住他,卻又開不了口,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驅車離去。


    任燚低聲咒罵了一句,心裏又生氣又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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