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定義拿出救援繩:“任隊,綁上繩子吧。”


    “好。”任燚將倆人拴在了一根繩子上,繩子的另一頭在孫定義手裏,“把你們身上的滅火劑都給我們。”


    他們隻帶了便攜的滅火劑,但關鍵時候肯定比沒有強。


    任燚一眼望進廢墟深處,心裏也有些打怵,這裏隨時都有二次坍塌的風險,他們往前的每一步,都可能是在靠近死神。


    明知危險也義無反顧,這就是消防員。


    任燚與宮應弦對視:“走吧。”


    宮應弦回給他一個平靜無畏的目光。


    任燚扭頭往前爬去。從此處到爆炸點,不過十幾米的距離,平日裏邁上幾步就到,此時卻舉步維艱,他們必須在坑窪不平的瓦礫堆裏不停地尋找下一個落腳點,還要隨時注意頭頂的支撐結構是否穩固。


    邊爬,任燚邊喊著:“有人嗎,消防員,有人嗎,答應一聲,消防員——”


    越往前爬,火光越盛,任燚已經能聽到那熟悉的燃燒的劈啪聲,空氣溫度也明顯在升高。


    “有人嗎,消……”


    “噓。”宮應弦突然道,“安靜。”


    倆人靜了下來,屏息聽著。


    一道微弱的求救聲傳入耳中。


    “這邊。”任燚循著聲音的方向費力地爬了過去,在牆根下發現了抱在一起的兩個人,看模樣是一對夫妻。


    “救、救命……”丈夫臉上滿是塵土,眼下劃了兩道幹涸的、髒兮兮的淚痕。


    任燚發現丈夫隻是受了輕傷,並沒有被困,但他懷裏抱著的女人,半身被壓在石塊下。


    “她怎麽樣了?”任燚挪到倆人身邊,發現妻子也還有意識,但是嘴唇煞白,明顯是失血過多,更糟糕的是,他發現她的小腹隆起。


    “她的腿被壓住了,救救我太太,她懷孕了。”丈夫哭道,“我搬不動這個石頭。”


    任燚用那沉靜的聲音安撫道:“別急,我看看。”


    宮應弦抓住妻子的手腕,摸了一下脈搏,已經很微弱了,他朝任燚悄悄搖了搖頭。


    任燚看了看壓在妻子身上的石塊,少說要五六個成年男子才有可能搬動,且不僅僅是重量的問題,石頭的末端支撐著一段梁柱,一旦挪動了它,不知道會有什麽後果,他摸了摸額上的汗:“先生,這個石頭太沉了,我們幾個搬不動,就算搬動了也很危險,可能會把我們埋了。你先跟我們出去,之後……”


    “不行。”丈夫抱緊了妻子,“我不能把她一個人留在這裏。”


    妻子低聲說:“老公,你走吧,我……我不行了。”


    “我不走。”丈夫搖著頭,哽噎著說,“我不走,她、她怕黑,我不能把她留在這兒,她還有我們的孩子。”


    任燚沉重地說:“兄弟,前麵起火了,也許不久就會燒到這裏,空氣會越來越稀薄,你留在這裏非常危險,不但幫不了你妻子,還會危及自己的生命。”


    “我不會走的。”丈夫依舊搖著頭,“她怕黑,我不能走。要死我們一家人死在一塊兒。”


    “你走吧……”妻子哭道,“老公,你走吧,我不怕了。我、我不行了,你別陪我送死,求求你了,快走吧。”


    無論怎麽勸,丈夫都不願意離開,夫妻倆抱頭痛哭,令人心酸不已。


    任燚歎了口氣,仔細觀察起四周,思索著救人的辦法,他按下對講:“我發現一對被困的夫妻,壓埋物無法挪動,一是太重,二是可能引起二次坍塌。”


    陳曉飛道:“有沒有可能切割?”


    “切割的震動太大,也可能引起坍塌。”


    陳曉飛沉默了一下:“截肢呢?”


    “她是孕婦,撐不住的。現在隻有充氣墊可以試一試。”


    “充氣墊也可能引起坍塌。”王猛道,“二層承受著上麵兩層樓的壓力,還著了火,千萬別動結構。”


    “隻要置換的時候小心一點,也許能在不觸動結構的情況下把人救出來。”任燚咬了咬牙,“陳隊,她快不行了,我們必須得試試。”


    陳曉飛當機立斷:“馬上安排救援。”


    任燚從兜裏掏出壓縮餅幹和水:“你喂你太太吃點東西,保存體力,不要讓她睡著,馬上就會有人來救你們,我們還得繼續去前麵看看。”


    “謝、謝謝。”


    任燚衝宮應弦道:“我們繼續往前吧。”


    倆人奮力地往前爬去。


    宮應弦道:“你有沒有感覺越來越熱了?”


    “是啊,火勢在蔓延,一會兒可能呼吸也會不暢。”任燚道,“這個防毒麵具可以過濾毒煙,但沒辦法提供氧氣,我們不能久留。”


    看著前麵愈發明亮的火光,宮應弦倒吸一口氣,也不知是對火的恐懼令他焦慮,亦或空氣中的氧含量降低,他已經開始感到胸悶氣短。


    當任燚爬到倒數第二個病房時,空氣溫度已經達到了令人不適的地步,身上暴汗。他也終於看清了著火源:“陳隊,我們現在在爆炸點隔壁,起火源是一個電暖器,可能是老式樓房暖氣不足,病人自己放了一個,因為周圍都是鋼筋混凝土,所以沒怎麽擴散,但是熱輻射溫度太高了,可能過不去了。”


    “那就不要深入了,我們從外麵看著火勢明顯變大了,現在也沒法噴水,你們注意氧氣含量。”


    “爆炸的病房是不是完全塌陷了?”宮應弦問道。


    “從外麵看是的,從裏麵看……”任燚道,“看不清,但應該是完全堵住了。”


    “我要盡量靠近一些。”宮應弦抬起手,“你看,我撿到了一點東西。”


    “這是什麽?”


    宮應弦費力地爬到任燚身邊,倆人擠在狹小地空間裏,肩膀撞著肩膀:“給我一點水。”


    “你口袋裏有,我的給那對夫婦了。”


    “在哪兒來著?”


    任燚朝宮應弦的腰摸去,他抱著一點占便宜的心裏,趁機摸了一把宮應弦的屁股,然後才從他兜裏掏出了一瓶水。


    宮應弦倒出一點水在掌心,將那白色結晶撒了進去,很快就溶解了。


    “這是什麽東西?”


    “溶於水……”宮應弦道,“可以確實是銨鹽了。”


    “銨鹽是什麽?”


    宮應弦把那白色結晶湊到任燚鼻尖,一縷惡臭衝入任燚的鼻息,他立刻嘔了一聲:“什麽鬼東西,一股屎味兒。”


    “銨鹽,遇熱可以放出氨氣。”宮應弦喃喃道,“以銨鹽、尿素混合二氯異氰尿酸鈉,就可以生成三氯化氮,隻要受熱就會爆炸。讓邱隊長聽對講。”


    任燚按下對講:“陳隊,把邱隊長接入頻道。”


    宮應弦對邱言道:“言姐,凶手使用的炸彈混合了氯、氨等有強烈刺激氣味的化學品,這種味道一時半會兒散不掉,讓警犬去找。另外,查一下近期有相關化學品交易的記錄,銨鹽是不允許零售的。”


    “知道了,馬上去查。”邱言擔憂地說,“你們什麽時候出來?我看到幾個消防員帶著什麽東西進去了,說裏麵有孕婦。”


    “對,我們很快就會出去,放心。”


    “注意安全。”


    “凶手做了個定時炸彈?遙控炸彈?”任燚思索道,“我是不太了解化學炸彈的原理,但物理炸彈的基礎我們是學過的,受熱是很難被遠程遙控的,物理炸彈要定時或者遠程控製,需要電控的引芯。”


    “這不是什麽問題。化學炸彈需要的是反應,有些反應需要時間,有些反應需要壓力、溫度和濕度配合,以三氯化氮做爆炸物,我有至少四個方案可以做成延遲起爆。”


    任燚“嘖嘖”兩聲:“你這個人有點危險。”


    宮應弦輕笑一聲:“是啊,所以不要惹我生氣。”


    “哪兒敢啊。”


    宮應弦很想對任燚說,不要再跟那個叫祁驍的人交朋友,他就可以不生氣,但他說不出口,一來確實幼稚,二來現在不是時候。他收起水壺:“再往前看看吧。”


    任燚猶豫道:“應弦,再往前,你就能看到火了,整個房間都在燃燒。”


    宮應弦於黑暗中凝視著任燚明亮的雙眼:“我知道。”


    “而且很熱,你沒有受過訓練,可能受不了這種熱。”


    “我知道。我不會退回去的。”宮應弦目光堅毅,“再說,你不是消防員嗎,有你在……”他的睫毛微顫,輕聲說,“火也沒那麽可怕。”


    任燚頓時心潮湧動,再沒有什麽比心上人的信任更能激勵人了,他咧嘴一笑:“對,我是消防員,有我在,火永遠都不能傷害你。”


    宮應弦也笑了。他不是不怕,遠遠地感知到火的熱度,他已經在戰栗,可任燚的存在,給了他莫大的麵對火的勇氣,他一生都希望能戰勝這個夢魘,而他發現,隻有任燚能幫他做到。


    任燚拿出了便攜滅火劑,拉開了安全閥,一邊爬,一邊朝著最近的火星噴去,雖然這點滅火劑阻擋不了火勢,但能降低他們周圍的溫度。


    熱輻射燒灼著倆人的皮膚,那種燎烤的疼痛令人心生退意,身體仿佛要被烤化了,他們連眼睛都很難睜開。


    任燚受過訓練,比正常人能耐熱得多,而宮應弦被烤得連頭都抬起來,他一是不敢把臉露出來,二是不敢直視火光。


    任燚擋在宮應弦身前,一口氣把幾個滅火劑全噴完了,才稍微降下溫度,令他們得以堅持著往前爬。


    灼痛和恐懼充斥著宮應弦身上的每一個細胞,此時的每一秒都度日如年,他強行抑製住了撤退的衝動,咬緊牙關,搜集著附近的可疑物品,這裏距離爆炸中心近,他發現了不少殘留物。


    燃燒消耗了大量的氧氣,任燚感到呼吸越發困難,他低聲道:“應弦,我們該往回返了,氧氣越來越稀薄了。”


    “……好。”宮應弦也有些頂不住了。


    由於空間狹窄,不便回身,他們隻能倒退著往後蹭。


    遠遠地,他們聽到身後有人交談的聲音,多半是去救那對夫妻的。


    受到諸多因素的限製,任燚提出用充氣墊的方法實施救援,就是將癟的氣墊塞進縫隙裏,然後液壓充氣,撐起來的氣墊可以置換被壓埋的人,這樣一來,既能救人,又能盡可能保證不觸動上方的結構。


    當然,這是最理想的情況。


    現實是,他們剛剛遠離火場,就聽到頭頂發出古怪地聲響,有塵土和碎石不住地雨落。


    任燚心裏一寒:“快撤!”


    倆人使出渾身力氣快速地往回爬,但爬了沒多遠,周圍就開始地動山搖,大小石塊紛紛掉落。


    宮應弦猛地撲到了任燚身上,抱著他向牆角翻滾而去,並將任燚壓在自己身下。


    “應弦!”任燚掙紮著要起來,宮應弦卻用身體的重量死死地壓著他,將他護在身下。


    一塊落石砸在了宮應弦的後背上,他悶哼一聲,痛得眼前模糊,卻沒有挪動分毫,他用低啞地聲音在任燚耳邊說道:“別怕。”


    任燚被宮應弦壓製著動彈不得,心下一片絕望,眼淚奪眶而出。


    他們會死在這裏嗎?不,是他把宮應弦帶進來的,要死也是他該死,宮應弦不能死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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